他有的是耐心。
“我知道妹妹的心思,西院里前些日子的事吓到妹妹了,妹妹这才急着出嫁。可西院事情已了,更何况有我在,妹妹不必担心。我自会悉心护着妹妹。”
讲到最后,暧昧难明。
沈清棠猝然抬眸看他。
昏黄烛光下,郎君眼底的觊觎风流一览无余。韬光养晦的豺狼终于露出了他的獠牙,小心翼翼试探他的绣眼鸟。
她也当真是惶恐,脸色都白了,颤抖着唇喃喃唤他,“琮之哥哥……”
他到底怕吓坏了她,微微一笑,方才的暧昧旖旎尽皆散去,又是施施然的温润郎君。
“当然,妹妹若是非要一意孤行,我又怎么忍心看妹妹陷入险境。”
这便是答应帮她了。
沈清棠面上一喜,眼眸也随之亮起来,“谢谢哥哥。”
她不敢久待,道谢后就以“天色已晚,不耽误哥哥歇息”为由领着采薇匆匆离开。
他也没有挽留,亲送至门口,才回房,看着桌上搁着的核桃酥和莲子羹,牵起唇角淡淡一笑。
沈清棠回了闺阁,掩起房门也仍是惊惧难安。
采薇匆匆跟在她身后,没留神差点被她关在了外面,也抚着胸膛喘息,“姑娘走这么快做什么?倒像是后头有野虎要吃人似的。”
沈清棠垂下眸,面色寂寂,“不是野虎,是豺狼。”
“啊?”
采薇一时没听明白,她也不再解释,自顾自去了里间歇息。
夜里仍旧做那个梦。
床榻上的折腾,波云诡谲的手段。她反反复复惊醒,一时也恼了。
这些日子,流水儿似的汤药喝下去,眉头都苦皱了,却是半点没有效果。
索性不再睡了,披衣起身,借着微弱清凉的月光去院子里坐。
一墙之隔是裴子萋的梧桐院。
这夜里,承平侯府里,两个未出阁的姑娘都不得安眠。
“姐姐怎么没睡觉,在这儿看月亮?”
沈清棠从相通的角门过去,和裴子萋一起坐在廊檐底下。仰起头瞧,天上弦月正亮。
第22章 落胎
“我睡不着。”裴子萋看她,“妹妹也睡不着吗?”
沈清棠“嗯”一声,问她,“姐姐有什么烦恼的事吗?”
“有一点儿。”裴子萋道:“今日我去给祖母请安的时候,听见她和身边的张嬷嬷说,太子哥哥属意于我,想让我做他的良娣。”
原来上次秋狩储君便存了这个心。
此番裴琮之升任户部尚书一职,他来府中贺喜时便顺道提了此事。
“这不是好事吗?难道子萋姐姐不喜欢太子殿下?”
裴子萋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提起心来,重重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我往常只将他当哥哥,并没想过要嫁给他。如今突然要我做他的良娣,我有些不习惯。”
她怕沈清棠不能理解,又贴心地打了个比方,“就好像,你和大哥哥一同长大,你也只当大哥哥是你的亲哥哥。可是有一日,有人告诉你,你得嫁给大哥哥,你会如何做?”
裴子萋目光炯炯看着她。
她却心虚,将眼慌张避开,“姐姐乱说什么!再胡说八道,我就不理你了。”
“我就这么一说嘛,又不是真的。”
裴子萋心烦意乱,也察觉不出她的不对,只沉浸在自己的困扰中,深深叹气,“妹妹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沈清棠想了想,“大概就是满心满眼都是他罢。”
“妹妹你喜欢燕城哥哥吗?”
她毫不犹豫点头。
“真好。”裴子萋艳羡不已,“我也想象妹妹一样,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而不是糊里糊涂地就被安排好了自己的婚事。”
“姐姐何必自寻烦恼呢?”
沈清棠宽慰她,“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既然姐姐心里没有旁人,那为何不嫁这世上最尊贵的人?要知道,能成为太子殿下的良娣,是上京城里多少姑娘艳羡的事啊!”
“再说了,你和太子殿下自幼相识,本就熟稔。往年的情分在那里,姐姐若是嫁过去,殿下必定爱你重你,又焉知不是良配?”
裴子萋经她开导,豁然开朗,“是啊!既然左右都是要嫁人的,我又没有喜欢的郎君,何不就嫁给太子哥哥。”
她再不庸人自扰,欢欢喜喜回房去睡,还不忘提醒沈清棠,“妹妹也别坐着了,快回去睡吧。明日我们一块儿上街去做衣裳,过几日进宫赏花穿。”
沈清棠点点头。
翌日裴子萋果然一早便来寻她。
沈清棠尚还在梦里,就被她从榻上强拖起来,梳妆,换衣,去了听禅院请安,再要出门去。
慌里慌张,手忙脚乱,沈清棠鬓上的一支珠钗都没插好,正颤颤巍巍扶着,对着院子里的池塘水面整理,就瞧见对面桥上远远走过个人。
一晃眼,她有些诧异,问裴子萋,“那是景明哥哥院里的行露?”
“是啊!”
她看起来憔悴极了,哪还有之前那副颐指气使的跋扈样子,连走路都是垂首低头的。
“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裴子萋解她疑惑,“妹妹前些日子摔了脚,不常出门不知道。三嫂嫂自进门后,就给行露立了规矩,整治得她服服帖帖的。”
沈清棠更疑惑,“景明哥哥不护着她吗?”
“听说她倒是找三哥哥哭过几次,只是三哥哥如今新婚燕尔,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只嫌她烦,不爱搭理她。这不,她碰了几次壁,现在总算是知道夹起尾巴做人了。”
说到后面,任是裴子萋也不免唏嘘。
男人多薄情寡性。当初不管不顾,护在心尖尖上的一个人。现在厌烦了,也是说扔就扔。
现如今,行露肚子里的孩子,成了她的唯一倚仗。
只是这夜里,行露的孩子便落了。
原是她和曹家带来的家生婢子起了争执,曹辛玉自是护着自己房里的丫鬟,却命这行露去廊檐下罚跪。
她那样大的肚子,眼瞅着就快生了,不过跪了一个多时辰,就这么生生流掉了。
好端端出了这样的事,府里人无不唏嘘。
裴老夫人常年吃斋念佛,见不得这样的血腥场面,手捻着佛珠念了一回经,便命张嬷嬷替自己看看去,顺便也带了些银两体己补偿她。
正巧此时沈清棠也在听禅院,主动提出要一道去看看。
裴老夫人劝她,“你年纪小,那里血腥气重,当心吓坏了你。”
沈清棠摇摇头,“不妨事的,祖母。三哥哥的孩子没了,这是大事。我总要替祖母过去看看,祖母才安心。”
说到底,张嬷嬷是奴仆,体现不出裴老夫人的善心和关切之意。
她便也不再劝,任由她跟着张嬷嬷一同过去。
大夫已来瞧过了,行露落了胎,身子虚弱,被抬去了西厢侧房里照料。
推开门,果然极浓的血腥气,进来的人无不以帕掩鼻。
行露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前些日子还满面春风得意的一个人,眼瞅着就这么颓然衰败了下去。
照顾她的也只有一个平日里负责洒扫的小丫鬟。
沈清棠跟在张嬷嬷后面,听她对着行露说了一番话,无非是冠冕堂皇地劝慰她,又将裴老夫人交代的银钱体己留下。
行露一直默默听着,不发一语。
直到沈清棠随着张嬷嬷要走,她才支撑着身子勉强起来,“沈姑娘留步。我有些话,想单独与沈姑娘说。”
张嬷嬷回头瞧沈清棠。
她点点头,张嬷嬷这才出去,转身将门阖上。
“行露姑娘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沈清棠走到行露面前。她真是虚弱极了,撑不住多久便倒了回去,只能喘着粗气,自下而上地仰视她。
“沈姑娘。”
她声音也虚到近乎听不见,“我真是后悔,当初着了你的道。你说,若是你当时没有诬陷我推你落水,我是不是就不会落得今日这番地步?”
沈清棠神色淡淡看着她,“你落得这番地步是你咎由自取,与我何干?”
“咎由自取?”行露忽然笑起来,神情癫狂,“若不是你当初诬陷我,借此搅了你与三公子的婚事,他如何会娶这曹辛玉进门?我又怎会受她磋磨,以至于连腹中孩子也保不住?你知不知道?刚才大夫说,我再不可能有身孕了!”
第23章 上心
一个不可能有身孕的妾室,在这府里,会是什么下场。
沈清棠自然知晓。
她暗嗤,“你不怪裴景明薄情寡性,反倒来怨我?真是可笑。难怪你这样蠢,连自己腹中的孩子也保不住。”
这话触痛了行露,她挣扎着起来,嘶吼要来打沈清棠。
只是她现下虚弱无力的紧,沈清棠轻轻往后一退,她便连人带被摔去了地上,好生狼狈。
沈清棠蹲下来,看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毁了你的人,从不是我。你和裴景明两个,一个蠢,一个坏,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费尽心机,眼巴巴想让我嫁过来,却自食恶果到了自己的头上。”
她勾着唇冷冷笑,“你当我为什么要过来看你?我要瞧清楚了你的样子,好提醒自己,可千万不能活得如你这般……”
这般可怜,这般不耻,这般叫人瞧不起。
行露咬牙,目眦欲裂地瞪着她。
沈清棠却微微一笑,好心提点她,“我若是你,现在必不会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孩子是没了,可害死你孩子的人可还好好的呢,你就不想替他报仇吗?”
行露听懂了她的话,神色渐渐平静下来,“我如何报仇?她现在正得三公子的宠,我又不过一介妾室,能有什么法子。”
“当真是嫂嫂的意思吗?”
沈清棠反问她,语气极是意味深长,“记得那时行露姑娘推我落了水,景明哥哥护得可当真是紧呢!怎么现在你落了胎,这样大的事,却不见哥哥现身呢?”
行露终于明白,颤抖着唇道:“这是三公子的意思……”
一个薄情寡性,移情别恋的男人,褪去了刚开始的耳鬓厮磨后,突然审视起了自己这段并不般配的婚姻。
尤其在裴琮之升任户部尚书后,人人都来道喜,却忘了这府里还有个庶出的三公子。
仕途不顺,婚姻不顺,他将所有的由头都怪到这个被自己宠得得意忘形的行露身上。
若不是她,自己如何匆促娶了太常寺少卿家的女儿为妻。若是妻族门第显赫,他是不是也能借势上青云?
于是行露便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再兼新婚妻子也怨他,还未进门就弄了个怀了身孕的妾室在身边,弄得她在外头也没脸。
又说起,待到孩子出了世,她愈发成了上京城里的笑柄。
“那就弄掉她腹里的孩子!”
听得多了,他不胜其扰,脱口而出。
于是便有了今日争执罚跪一事。
事到如今,行露扯着嘴角,又哭又笑,喃喃出声,“三公子,竟是三公子……”
当初花前月下,情意浓时,他对她起誓绝不负她。
而今才过多久,那誓言就已然不作数了。
沈清棠看她此番模样,不再多言,起身,默默离开。
张嬷嬷还守在外面,听她对自己道:“嬷嬷可回去与祖母说,行露并无轻生之念,请祖母放心。”
张嬷嬷回听禅院回话。
裴老夫人听了,赞许点点头,“是个能担大用的,往后若是当真嫁去平南王府,也不算辱没了咱们承平侯府的声名。”
她让沈清棠跟着去,原就存了试探她能力的心思。
眼下裴琮之刚升任户部,这众人皆瞧着的节骨眼上,若是传出府里有人自尽身亡的话来,总归是不甚好听。
好在沈清棠总算是不负她所望,将此事办得圆满妥当。
翌日裴琮之来听禅院用早膳,裴老夫人不免也提上一句,“我瞧着,这沈丫头来咱们府里也许多年了,只是没个父母在身边替她谋划。你既当了她这么多年的哥哥,便也同她亲兄长是一样的。”
“不如过些时候,寻个好日子,将她过继到你母亲名下,正经给你做个妹妹。往后她的婚姻大事,便由我们给她谋划,你觉着如何?”
裴琮之慢条斯理将手中筷箸搁下,“祖母的意思,是想将清棠嫁去平南王府?”
裴老夫人点点头,满脸笑意,“她如今和平南王世子情意深厚,正瞧着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佳偶。我也有心要将他们俩撮合。再说了,若是与那平南王府结了亲,你在朝中往后也有人帮衬着。”
说起来,真是件极好的事。
只是裴琮之听着却是神情淡淡,“此事不急。平南王府现如今连个顶事的人都不在京里,人家是什么意思还犹未可知。祖母还是不要操之过急,这件事,等过些时日再商议也不迟。”
他轻飘飘便将此事推脱了过去。
这般态度,倒是叫裴老夫人也看不明白,待他走后,疑惑问张嬷嬷,“近些时日,他们兄妹俩可起了龃龉?”
“不曾啊!”张嬷嬷想了想,“前几日还听说沈姑娘记挂着大公子,日日往大公子院里送吃食呢!府里人都说,这沈姑娘和咱们大公子的感情真是一日亲似一日了。”
“这倒是奇了。”裴老夫人愈发不明白,“这感情好,琮之还怎得对沈丫头的事如此不上心呢?”
张嬷嬷耳清目明,瞧得真切,“怕是上心的。只是,不是老夫人以为得上心而已。”
她俯去裴老夫人耳边,细细低语几句。
裴老夫人诧异,“怎么可能?他们自幼一同长大,琮之只拿她当妹妹,如何会起这样的心思?”
“怎么不会?”张嬷嬷提醒她,“老夫人想想,这么些年,除了沈家姑娘,大公子可与别的姑娘亲近过?”
的确不曾有过。
这么些年,瞧上裴琮之的大有人在。
刚及弱冠,就高中进士,入了翰林院,又生得翩翩如玉,清矜疏朗。这般风流倜傥的郎君,叫上京城里大半姑娘都失了芳心。
往前几年,也有大胆直白的姑娘,主动寻上门来。
他温和有礼,却是不容抗拒的将人家姑娘撵了出去。
其中,数太傅府的六姑娘最是出挑。
这样的事来上几次,外面皆传翰林院的裴小翰林洁身自好,不近女色。
裴老夫人倒也是为他婚事焦急,旁敲侧击着问过几次,皆被他以“不立业何以成家”为由挡了回去。
第24章 狸猫
承平侯出家不理俗世,主母江婉又是个不管事的,府里大小事都由裴琮之做主,他的婚事当真就这么延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