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变来变去的称谓,温佑棠并不在意,只是想着,左右这是躲不过了。
“许少爷稍等一下。”温佑棠制住许仲阳,转头去叫李老板,“还是老三样儿,劳驾了。这儿的面食不错,也干净,许少爷要不要来点儿?”
“那就依温兄的口味,也来一份···两份吧。”
温佑棠将桐油伞放好,起身去柜台处,“李老板,我今日一早去了杨家,但邻舍说他们昨夜连夜赶回乡下老家了,不知您可知道此事?”
李老板点点头,“温先生,我正要和您说呢,杨兄的亲弟弟前天身亡了,老乡赶着驴车昨夜才至京城告知消息,他们一家都回去了。我也是今早才得知这事儿,这不,店里忙脱不开身,已经让内子同其他老乡赶回去了。”
温佑棠这才发觉,店里少了一个人。不见了老板娘,只有李老板和一个伙计在店内忙活。寒暄两句后,不便再打扰他。
许仲阳等他坐下后,才开口,“温兄现在方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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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佑棠:不是很方便。(微笑脸)(jpg拒绝三连)
第1章 梦中人(一)
事情要从那天的万菊宴说起。
官宦士家向来有爱举办宴会的毛病,有事没事办一场,红白喜事生辰入仕是不用说的,无事的时候逢花赏月办个诗会也是常有。
还有一种有些特别,便是贵公子小姐们的大事。举办宴会的主人家借着赏花赏景的由头,给适龄公子小姐下帖,邀约来府小聚,男女分开设席,隔着朦朦胧胧的帘子互相相看。虽说是心知肚明的事儿,但为了顾及小姐们,也会给成了亲的夫人下帖相陪。
这个万菊宴便是如此。下帖的是户部侍郎曾宪的夫人,邀各位公子小姐过府赏菊。许国公的夫人因着之前许妩大闹隔壁府邸的事儿,觉着她年纪也不小了,不该还是那般毛毛躁躁的性子。便遣了许仲阳陪着许妩一同去赴宴。梁兴良林立航与盛和风几人也在列。
许妩自然是不想去的,她不想早早嫁人,更不想嫁给一个面都没见过几次不知根不知底的人,但拗不过她娘。转念一想,她也许久未出府了,借着这个机会同她那些小姐妹聚聚倒也不错。
那日去了之后,果真如她想的那样没劲无聊。那些来赴宴的公子哥,没她三哥俊俏不说,大概是想在众小姐面前塑造儒雅的模样,个个手持折扇装模作样的对着菊花吟诗作对。还都穿着白衫,耀眼的夏日里,硬生生闪的许妩眼睛花。
结果可想而知,人也不怎样,诗也不怎样。
许妩百无聊赖,只好去寻她的小姐妹。
曾侍郎家的曾如意便是其中之一。这位千金同许妩一样,既不敢忤逆她娘的话,又对那些装模作样的公子哥看不上眼,于是便拉着交好的几个小姐妹躲在她府中的一处凉亭内谈心。
许妩寻去时,除了东道主曾家如意,还有柳侍郎家的千金柳娉婷,以及都御史家的千金郑婉清。亭内四个石凳,这下刚好满员。
达官显贵家的小姐自是锦衣玉食,但也有它不好之处。比如现在,想同交好的小姐妹一道品茶赏花,都还得先同父母禀报,再向对方府中下帖邀约小聚。
总的来说,就是程序繁琐不太方便,并不能说去就去,无甚自由。而且全程都还有嬷嬷丫鬟相陪,姐妹间想说些体己话都难。
因此这万菊宴恰好给了她们一个机会,几个小姐妹许久不见,自然是有许多话相聊。但话题除了自己发生的那些趣事,自然而然的就转移到今日宴会上来了。
起先是聊了聊傅大将军家的小姐,傅宝云。他爹是能让狄人闻名胆颤的大将军,偏偏这个傅宝云从小体弱多病,身娇体柔,活脱脱一个药罐。再加之她身体不好,不能多走动,体态必不可免的有些臃肿。
有不少同龄的小姐借此调侃她,可她本人不善言语,又没什么朋友,只会低着头红眼。许妩她们也曾看不下去出言相帮,甚至还教她,“她孙娆娆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庶出的小姐,更何况,以你爹的职位,压她爹是绰绰有余,你自己说不过,告状不会吗?”
可傅宝云还是低低的哭,把所有事闷在肚子里。
那些人得了势,只要见了面便会拿她打趣。许妩看着就气,可当事人那副傻瓜样······久而久之,也懒得帮她了。
曾如意说,“我怎么瞧着那傅宝云好些比之前好看不少?你们留意没?”
凉亭隔万菊宴的主场不算太远,许妩遥遥看去,只隐约瞧见一个身影,确是比之前瘦了些,没那么臃肿了。
“听说傅将军为了她的身体,让她天天在院里扎马步呢。”柳娉婷剥了一颗荔枝,笑意盈盈,“要我说,她就该好好练练,成日里像个病秧子,无精打采的,哪里有傅将军的半分威风?我还当所有将军的女儿都像李姐姐那般英姿飒爽呢!”
“不是。”曾如意摆摆手,“我说的不是体态,你们瞧见没,她的脸好看不少,之前还有些许雀斑,今日我瞧着,不仅没了麻点,也干净清秀不少!”
“约莫是上了粉吧。好端端一个姑娘家,早该这般拾掇拾掇了。好了,不说她了,今日的宴会,你们瞧上哪家公子哥儿了?”问话的郑婉清,满脸溢着笑,估计是喜上心头。
许妩转头瞅了一眼满院的白衣,嘟囔着嘴,“都不咋样。个个看着都做作。”
曾如意勃勃的兴致在听见她这话后,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那是,放眼看去,哪个及你三哥半分?你三哥是顶顶好的!”
许妩笑嘻嘻的应下,丝毫不谦虚,“那必须的,我三哥多优秀。怎么样,要不要做我三嫂?”说这话时,特意朝郑婉清挤眼。
郑婉清对许仲阳有意她们都是知道的,但也不算太深切。
许仲阳生的好看,又因在军中操练,身姿体格都比那些读死书的公子好太多,不似他们手无缚鸡之力,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用许妩的话来说,世上所有形容男子的美好词语,是为他三哥而造的!因此,停留在许仲阳身上的目光自然要比其他人久一些。
郑婉清暗想,早知道这些事就不告诉她们了,有事没事拿出来打趣她!她臊红了脸,后悔自己起了这个话题的头。如今下不来台阶,只好将话题往柳娉婷身上引,“不说我了。柳姐姐今日还有好消息呢!”
许妩不想放过她,“你这人,自己起的头,不让说傅宝云,还不让说你,感情你今日就是来看我们戏的?”
几人又嬉笑打闹一番,才说回柳娉婷。
柳娉婷今年已满了十七,即便大邺再不盛行早嫁之风,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也该急了。再过两年,年纪大了,粉擦的再多,往那儿一站,和二八年华的妹妹们还是有些区别的。
她底子不错,巴掌大的小脸逢人溢笑,双瞳剪水肤如凝脂,为人知书达礼落落大方,上门求亲的人也快踏破了门槛,只是没一个合眼缘,才拖到了这般年纪。如今她终于松了口,教旁人也为她欢喜。
“柳姐姐,是哪家的公子哥这般有福气?”曾如意问她。
柳娉婷的双耳不自觉的红了,“别听婉清瞎说,不过是说了两句话罢了!”
许妩抓住她话里的漏洞,“那也就是确有其人了?快和我们讲讲,他姓谁名谁,是哪家的?可在此处,指与我们看看罢!”
郑婉清也跟着嚷嚷,“就是嘛,让咱们姐妹都瞧瞧,入了柳姐姐眼的,是哪位才俊。”
柳娉婷这下不仅双耳,连脸也红了,扭过头,炯炯双目在院子里扫视一圈后,有些失落,“他不在此处。”
“那他姓名你可知晓?”
“也不知,只是恰好遇见说了两句话罢了。”柳娉婷摇摇头。
那这就难了。今日受邀的这么多公子哥,不知姓名只见过一面,无疑大海捞针······曾如意赶紧安慰她,“柳姐姐莫要担心,今日来的人都记录在册,晚些我让我娘帮忙瞧瞧。”
几人又缠着柳娉婷和她们讲与那人相遇时的场景,也是戏折子里的老把戏了。为了宴会的相看,除了曾府侍候的小厮丫鬟外,今日来赴宴的小姐们随行的丫鬟婆子都在后院小歇,公子小姐们是结伴入院的。
柳娉婷来寻曾如意时,从长廊绕行过拱门时,没留意脚下的坎不慎跌倒。眼看就要摔倒在地时,身后的人扶住了她。免了一场难堪,柳娉婷自然感谢······
“这便是英雄救美了吧!”
三人笑着打趣,唯有柳娉婷羞红了脸。
既然这宴会叫万菊宴,那自然不能负了菊花的名声。午膳之后,又小歇了片刻。侍郎夫人出面让曾如意的兄长组了一场诗会,歌菊颂菊。
其实,为了让公子小姐们出彩,在下帖之时已经将诗会一事透露过,以便不善诗词的小姐少爷提前准备,不至于到了场上丢面。
许妩不想出什么风采,更害怕那扰她许久的眭妖,只作了几首平平无奇的诗作,在众多美词佳句中毫不起眼。
这场万菊宴好生热闹,一直到日落时分才散。各家小厮奴婢,拥着自家少爷小姐踏上马车悠悠离去。
第1章 梦中人(二)
之后的几天,许妩一直待在府中,天儿热的厉害,她也没兴趣出门,不如在院中看看话本吃着冰镇的瓜果来的自在。
某天,门房突然收到了一张拜帖,是曾府送过来的。
许妩得知消息后,还吓的不轻。她认真的想了想那天自己在万菊宴上的表现,再平常不过,在一众小姐中,实在是不起眼的很。难不成还是被哪位瞎了眼的公子属意了?
这拜帖点名道姓是给许妩的,她拆开前还想着万一被她言中,自己该寻着什么由头礼貌又自然的给拒了。
不过,她多虑了。拜帖内夹着却是柳娉婷的一封亲笔书信,上面说,有急事需与她详说,希望过曾府一聚。信中还特意言明,不过是闺中密友的小聚,不必声张。
信是这么写的,但许妩读出来不一样的味儿。这封信里里外外都透露着,柳娉婷遇上了麻烦,而且不便与外人知。
许妩想不明白,柳娉婷到底遇上了什么急事,着急忙慌的需要来找她商量,还是由曾府下帖?她们几人之中,最有主意的便是柳娉婷,其次便是曾如意,怎么也轮不到她的。连三哥都说她只会冲动行事。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担心柳娉婷有急事,与许国公只说有事出去,国公夫人知道是曾府下的帖子,与许妩之前想到一处儿去了,连连应下,让她只管去就是,许妩也没多解释。
到了曾府,门口早有丫鬟候着,径直将她引去了曾如意的院内。
柳娉婷也在,一同的还有柳夫人。
许妩朝柳夫人福了一礼,起身后拉过柳娉婷的手,“柳姐姐,有何事急着找我?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几日不见,柳娉婷的脸色憔悴不少,没了那日的光彩熠熠。她看看许妩,又看看柳夫人,动了动嘴,却没说出话。
还是柳夫人上前抚住她俩的手,“妩娘,其实是我找你,来,坐下说。”
拉着许妩坐下后,柳夫人便屏退了左右,院中只留了她们三人,就连曾如意也避开了。许妩心有疑惑,再看看柳娉婷的病容,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妩娘,我知晓你和娉婷交好,如今还有一事需要你帮忙,不知你······”
这话说的可就太生分,许妩就差站起来了,“柳伯母,您这说的什么话,若我有什么能帮的上柳姐姐,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好孩子,有你这话就足够了,只是这事不太方便告知旁人,还得保密才是。所以今日借了曾府的名义请你过来,还望你不要见怪。”
“妩娘明白。”
又说回那日,柳娉婷在曾府的宴会上邂逅了那个不知姓名的公子哥,有意是有意,但没太多想,毕竟只是一面之缘。可宴散回府后,柳娉婷却频频梦见那人。
起初她也不敢与人说,毕竟这种事难以启齿,她也只当自己春心萌动。可是,那梦却与平日有些不同。
第一日晚上,她梦见那人站在她的院里,笑着叫了她的闺名,还说白日里一见,惊鸿一瞥便无法忘怀,所以特意来梦中相见,两人在院中聊了许久,最后那人问她,“不知柳小姐觉得在下如何?”
这种直白的话柳娉婷听的脸红,低了头羞于启齿。那人笑笑,道,“时辰也不早了,柳小姐,那便明日再见罢!”
再之后,柳娉婷便被她的丫鬟唤醒了。丫鬟在一旁絮絮叨叨,“小姐昨日参宴应是累坏了吧,您可从来没起这般晚呢!”
是辰时了。确实,她向来早起,爱在院子的树荫下作画弹琴,从未这般贪睡过。
不自觉的,柳娉婷便想起了那个梦。
顿时觉得又臊又惊。臊她竟然梦见了对方,惊的是那个梦即便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觉得真实,就好似真真切切发生过的。那人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她都还能清楚的回想起来。
这种复杂的情绪,就仅仅持续到上午。午时之后,有闺中好友给她书信一封,请她帮忙作一幅杏下美人戏猫图。作画是她最擅长的,于是让丫鬟备好笔墨,全身心的投入的画中。那荒唐的梦自然被抛之脑后。
这一晚,柳娉婷又梦见了那人。他在梦中说,“你那杏下美人图画的不好,猫儿都是两只,怎能让美人落了单呢?”
许妩听到这儿的时候也觉得···荒唐···,不,是荒谬,是不可思议。
有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这梦也太荒谬了吧。听着就瘆人。
瘆人的还在后面,接下来的几日,柳娉婷都梦见了那人,他知道她白日所做的所有事,甚至还知道她没有做出来的。
“今日那两只钗,你最开始是想选带流苏的吧,我也瞧着甚好。”
“你那庶妹真不怎么样,别看她整天对你笑意盈盈,背后编排你呢!”
“在院子里绊倒你的桃核,是外院那个洒洗扔的。明日我替你教训教训。”
那只流苏钗第二日便出现在她的首饰匣中,她那个庶妹莫名生了口疮,还有府中的洒洗,听说平地摔断了腿······
一件一件诡异的事接连而来,吓的柳娉婷实在是害怕极了。夜里她也不敢睡了,让贴身丫鬟轮流守在身边,只要她有困意就叫醒她···可是,她还是睡着了······
许妩心惊胆战,犹豫着询问,“柳姐姐,你莫怪我直言,你这···该不会是碰上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柳娉婷双眼蓄着泪,银牙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还是柳夫人替她说完了后续。
这些怪事都太过诡异,柳娉婷实在承受不住,再也顾不上其他,只好寻了柳夫人,将这些事一五一十的交代了。柳夫人再有地位也只是一介妇人,起初听闻这些时,还当柳娉婷睡糊涂了,可再看看女儿那副面容,憔悴的像一张揉过的纸,一戳就破。
她也做不了主,又将此事告知了柳大人。
柳大人沉思一番后,一面着人去请先生,一面又让人去曾府来查查那日柳娉婷遇见的人到底是谁-----最后担心知道的人太多,便让柳夫人亲自陪着柳娉婷来曾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