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我要说的。这事怪就怪在,我那同乡和家人一起找遍了整座宅子,连狗洞都没放过,可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们是普通人家,府内并无丫鬟小厮,一家五口,老小出动将府邸清扫一遍,可是那怪味依旧在……甚至还找了当初买卖房屋的掮客……之后才发现,那味道并不是在府宅内的……”
“那味道,好似是从我那同乡身上发出来的。他虽然是个木匠,平日里做起活来是出了不少汗,但也是爱干净的人……发现缘由后,我那同乡便每天早晚沐浴,可那味道一天比一天重。而且,他也未去过什么偏僻地,身上的衣物也是干干净净……”
“因为这事儿,也没人上门找他做活计了……他想来想去,方觉得应该是招惹了什么东西,没了法子,这才找到我这个老乡……”李老板看着温佑棠,斟酌着开口,“温先生不知近来有空,可否帮忙瞧上一眼?”
他似乎怕温佑棠不愿意答应,连忙又补了一句,“酬劳方面自然好说,虽说我那同乡是做木匠的,但也积攒了些许,愿尽其所有消灾散祸。”
温佑棠虽然没见过李老板所说的那个同乡,但听闻他这些描述,大概也瞧出来并不是普通的事儿,只是没亲眼所见,不好妄下定论。
便道,“李老板客气了,您也照抚我不少,能帮的忙我定是要帮的。只是这事儿,还需要仔细瞧清楚方能摸出缘由,不知道方不方便过去看看?”
李老板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连连应下后,就要起身带温佑棠过去。被一旁的妻子唤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先生现在有空吗?”
有空是有空,只是阿成现在不方便去。
温佑棠在店内扫视了一圈,才在柜台后瞧见半个身影。李老板讲述时,阿成在一旁听得无聊,同他抱怨了一句,温佑棠没搭理他,也不知他是生气了还是如何。
略微思索片刻后,温佑棠打算独自前去。那怪事缘由如何暂不清楚。带着阿成瞻前顾后反而不方便行事。
“如果老板方便,那现在就去看看吧。”
“甚好甚好!”李老板说罢,就踏出了店门,在前方引路。“温先生。那我们走吧。”
温佑棠行了两步后才想起来,他将手中的黑伞交给李老板的妻子,“还要麻烦店家暂时代为保管,温某稍后来取。”
“不打紧,不打紧的。”李陈氏像是捧着珍宝一般,将那把大油伞小心翼翼的接过后抱在怀中,“先生只管去就是。”
李老板还在门口等着,温佑棠也不好多做耽搁。他想知会阿成一声,但那不靠谱的小鬼,压根没注意到他这儿。
迈过门槛时,温佑棠突然扬声道,“我去去就回。”
李老板莫名其妙的瞧了他一眼,见温佑棠面色如常,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心里嘀咕着,这是同谁交代呢?总不会是和内子说话吧!他也没细想,忍了一步,待温佑棠和他并肩时,又将那同乡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出了店,温佑棠方才觉得,这日头是真的大!
之前一直都是遮着伞,他还揶揄阿成,说全是为了方便他才会撑着那把桐油伞,又沉又大,胳膊都酸了。
可现在没了伞的遮蔽,那日头赤辣辣的落在身上,温佑棠感觉自己下一瞬就会化掉。早知道,还是应该多在店内待一会儿的。
不过李老板可没这么想。他看出了温佑棠所想,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打消他走回头路的念头,立刻举起胳膊来,宽大的广袖遮住了一部分日头,将两人的头藏在了阴影里。
回去拿伞的话也说不出口了。温佑棠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静静的听李老板细讲。
李老板那同乡叫杨忠文,三十出头的年纪,与妻子杨李氏共育了一儿两女。祖辈都是坪阳乡的人,以木工为生。年初的时候,双亲病逝,这才举家搬来京城。
城西那处略为偏僻,房屋低小聚集,街巷错乱,多是贫穷百姓住处,治安也不怎么好。温佑棠虽来京城没多久,但也知道城西被称为贫民窟。
像杨忠文这类的人,并非一夜富贵,手无闲钱,靠做点小本生意养家糊口,从乡下搬来,城西是最好的去处。
偏归偏,不管怎么说,也比乡下好。这里人多热闹,生意肯定也会更好。退一万步来讲,他搬来此处,不论过的好坏,旁人都不会知晓的那么清楚。
相反,在老家乡下,大家议论起他,都会说上一句,“那某某可真是能干,举家搬进京了,可比咱们乡下人日子好过多咯……”
温佑棠和阿成在村子里住过几年,对于这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再清楚不过。
李老板的店铺偏城东,他那同乡住在城西,两个人过去,需要穿行大半个京城。这会儿日头正盛,大街小巷也没什么行人。
温佑棠跟着李老板躲在屋影下疾行,起初李老板还同温佑棠搭会儿话,大概是天气太过燥热,他说的口干舌燥,终于闭了嘴低头认真带路。绕是如此,两人也花费了一个时辰才到。
第1章 七步诗(二)
李老板在一处门口站定,侧身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先生,这就是了。”
说罢,又去敲门。门环叩在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巷子里格外明显。
不多时,门内传来一个女声,“谁啊?来了!”
温佑棠两人等在门口时,李老板似乎热的不行,大概是因为他身材微胖的缘故,即使现在站在荫下,他额头上的汗还是没断过,一边擦汗一边对温佑棠道歉,“温先生,让您受苦了。这天气,真是热的很呐。”
随着他用袖口扇风的动作,温佑棠隐约闻见一股汗味。他皱了皱眉头,而后抬手嗅了嗅自己,发现也好不到哪儿去。
门口穿来吱呀的响声,“谁啊?”紧随着,门略微开了一个小缝,露出半张隐藏的脸。
李老板赶紧上前,“弟妹,是我!”
“李大哥?”
开门的是个三十左右的妇人,穿着普通的粗布衫,形容有些憔悴,愁容满面,即便有客上门,她也只是勉强挤出笑来应付。
李老板随即给温佑棠和对方介绍,“这位是我请来的温先生,这是我弟妹杨李氏。弟妹,杨兄在家吗?”
“温先生好。快,请进。”
温佑棠颔首示意,算是打过招呼了。
杨李氏往旁让了让,请两人进去,又才回答,“他那副样子,成天也只能呆在家里了。能去哪儿呢。”话语里,满是哀怨。
李老板安慰她,“这位温先生懂行,我特意请过来帮杨兄看看,你也莫心焦。”
温佑棠从开门后便没说过一句话,静静的听两人寒暄,顺带着打量这个院子。
这宅子不大,进门一个小院,正对着就是房间,并没有几进几出,左边单独搭了一个独间,应该是厨房了,厨房外的空地被翻过,估摸着是种菜用,一旁还有一口水井。右边的空地上则摆放着一些木材半成品,应该就是杨忠文的活计了。
就这么小小一个院落,一眼就可以扫完,虽是处于城西偏僻处,但毕竟是在京城,也不便宜。
一户乡下人家就算有手艺来源,买下这宅子,估计囊中也不剩多少了。李老板请温佑棠过来看时说他那同乡愿尽其所有消灾解难,看来这心,是真真儿的迫切啊!
温佑棠在心里暗暗思索,李老板所言也不假,那会儿在门外时,他热的心焦,并未仔细。进门之后,确有一股难以启齿的味道扑面而来,盖过了之前的汗味儿。幸好温佑棠有心理准备,才不至于表情失控失了礼数。
“先生,是让杨兄出来您瞧瞧还是…?”李老板回身来问他。
“我先看看罢。”温佑棠示意他们不用理会自己,而后围着院子仔细打量起来。
“温先生,那就麻烦您帮忙看看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杨李氏赔笑道。
在听见温佑棠的一句无碍后,又招过来一个自他们进屋起便躲在一旁的小男孩,“大壮,你去陪着先生,看有无需要的。”
听见杨李氏的叫唤后,从墙角处扭扭捏捏的走过来一个小男孩,十来岁的模样,但生的瘦弱,宽大的衣袖套在身上显得空荡。似乎是因为有外人在,还有些害羞,走路也束手束脚的。
温佑棠难得的笑了笑,叫大壮的瘦弱小孩?
杨李氏也注意到了,解释道,“他小时候经常生病,三天两头的折腾,老人说,得取个硬气名儿煞煞邪。”
“过来,”温佑棠弯下腰冲那小孩儿招手,“你几岁了?”
大壮在温佑棠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转头看了看杨李氏,又看看温佑棠,“十一了。”
温佑棠像是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摸出几颗糖伸到他面前,“你吃吗?”
大壮想拿又不敢拿,眼巴巴的望着,喉咙里诚实的咽着口水。
哄孩子这事儿,温佑棠确实不太拿手。他将糖塞进大壮的衣兜里,起身开始干正事儿。
院子里并没有任何异样,麻雀小的地方藏什么也藏不住,只是这味道甚浓,也不知他们每日是怎么待的住的。
温佑棠顺着那味道,慢慢的寻过去,在院子右侧,房屋墙与院墙之间有一个一人行的小缝,通向屋后。刚刚竟然被他忽略了,若不是味道从此处溢出来,想必他也不会发现这里另有一方天地。
大壮跟在温佑棠身后,见他要过去,犹犹豫豫道,“我爹……在后面……”他大概以为温佑棠是来做客的,想委婉的提醒他。心里又疑惑,旁人闻着这味儿都避之不及,怎么还有人凑上来。他们隔壁宅子的人,这些天也没少来闹。
“我随便看看,你在外面就好。”温佑棠会错了意。
大壮得了他娘的吩咐,自然不敢让温佑棠一人进去,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这缝是通向后院的,角落处搭了一个棚子,味道便是从那里溢出来的。温佑棠上前推开门,里面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憔悴的不成样,双眼通红,似是熬了许多个夜。眉间不得舒展,印堂乌青。
“你是谁?”杨忠文见有陌生人堂而皇之进来,惊的站起来,下一瞬又看见他身后的大壮,不过眨眼的功夫,他便反应过来,缓了缓脸色。
如若不是李氏开门,外人怎么进的来?前些天他去找过同乡李老板,莫非……
“老大,这位先生是?”杨忠文看向大壮。
温佑棠并未在杨家的宅子里看见任何不干净的东西,除了杨忠文本人。如李老板说的那样,杨忠文衣衫干净整洁,但确实有异味儿。这一趟上门,算是无半点收获。
这也是温佑棠开张以来头一遭。他只得安慰自己,安庆地方小,莫要少见多怪。
倒不是他心慌没把握。实在是初来京城,谁不愿风风光光露一手镇场子?他可不想第一把就砸了自己招牌。
杨李氏留他二人在此吃饭,两人客气的婉拒了。杨李氏也想的通透,毕竟这味道充斥整个屋子,怕是山珍海味在前都无胃口。
见他们两人起身离开,连忙亲自送到门外,不停的和温佑棠赔小心,一会儿说礼数不周望他见谅,一会儿又说这事儿还得温先生费心了之类。她心内焦急,说话颠三倒四。
温佑棠对这些客套委实头痛,幸好有李老板在一旁安慰劝解。老乡相见,格外多话。两人在门口又絮叨了一会儿,才得以脱身。
在李老板不间断的“弟妹,进去吧!”的唤声中,杨李氏坚持目送两人出了巷子口才进门。
日头西下,没了炙烤的势头,大街上也凉快不少,不时还有晚风袭来,虽说风是温热的,但也还舒服。
此时晚市已经开了,不少人从家中出来消遣,宽阔的大街略显拥挤。两人躲避着行人,不紧不慢的朝回走。
“温先生,时候也不早了。若是不嫌弃,晚上在小店用膳吧!”
“李老板的好意温某心领了,只是温某偷懒,夏日食两餐。”
李老板也不坚持,又问他,“温先生,我冒昧问一句,适才可在杨兄那里看出来甚?”
话音落下后,他自个儿又意识到不妥,连忙又补了一句,“哦,我没有催先生的意思,只是替杨兄问问,唉,杨兄也不知是招惹了哪位大仙,竟落得这般境地。”
温佑棠颇为认同的点点头,“杨兄这病确实怪异。”又道,“我刚才瞧着,李老板与那杨夫人是……?”
就算杨忠文身体有恙,不论如何,老乡上门,总得露个面吧。可就温佑棠所见的,一直是杨李氏在外间待客。
李老板果然适时的接过话头,赞道,“温先生真真慧眼如炬,其实,算起来弟妹是我本家的远房妹妹,嫁到同乡里的杨家,按杨兄的辈分论,才唤一声弟妹的。”
“原来如此。想必两家关系一定很亲厚吧,难怪李老板如此费心费力为杨兄奔前赴后。”
李老板摆摆手,“温先生过誉了。都是同乡同在京城,互相帮扶也是应该的,谁家没个三两事儿。”
“李老板善心天鉴,不必谦虚……”温佑棠笑意盈盈。
“过誉了过誉了……”
两人一个尬夸一个硬谦,气氛融洽不少,不知不觉话题早已换了好几,李老板浑然不觉温佑棠已悄无声息的将杨忠文那茬岔了过去。
又行了半个时辰,才至胡同巷,天已半黑,温佑棠拿了伞,在店门与李老板道别后,才缓缓朝自家走去。
一把桐油伞又沉又长,拿在手里不甚方便。阿成那厮早就在日头全沉后便遛的无影无踪的。早知道会耽误至此时,他就不把伞放在店内了。温佑棠抬起胳膊,低头嗅了嗅衣袖。汗味与在杨家沾染的那股味道混在一起,实在难闻至极。
跑了一天的温佑棠又累又饿,但他现在只想快些泡个温水澡,还要用上香胰子来祛除掉这一身的怪味。最后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忘了这些糟心事儿。
只可惜,没能如愿。
第1章 七步诗(三)
打拐进巷口时,温佑棠便瞧见自己府门口站了两个人,只是距离甚远看不明白。自己初来乍到,也没甚朋友,所以也没多想,只当是路人歇脚。待走近后才发现那两人不是旁人,不由暗叹,今儿个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许常正和许仲阳抱怨着,“少爷,您说,这人架子也忒大了吧。咱嗓子都叫哑了,也没瞧见有谁应门。”
许仲阳立在旁边,淡淡道,“休要乱说,温先生应是不在家,咱们再等等。”
温佑棠隔得不远,听了这话有些好笑。旁人寻人,若是主人不在便会过会儿再来,真是有急事等着的也有。只是,谁人等着时不看来路,专对着大门盯?这怕是以为自己在家不给开门吧!他人品已经差到让人如此想他的地步了?
又听许常道,“这大热天的能去哪?”他言语里有些不满,伸出红肿的手来,“您瞧,我这拍门了这么久,手都肿了也不见···”人影二字未来得及说出口。
“我瞧着也是,确实肿的厉害。”温佑棠凑上去瞥了一眼,然后越过两人上前一步在门口站定,适时的接过话后,又装模作样的去认真研究自己的门,“这力道如此大,也不知我这门坏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