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之后,另外几位小姐也反应过来,赶紧问了好。
严许这时候才微微颔首,唇角是一点礼貌的笑,目光却很淡,看向石桌上那方帕子。
柳聆昔注意到他的眼神,眉间轻蹙了一下,就见严许重新看向身边小姑娘,轻声问她:“这帕子是?”
那声音清朗,却又像裹着一缕温柔的春风,叫人安心。
沈莓仰头,只觉得好像怀琛哥哥来了之后,刚刚她心里绷着的那根弦都终于松了些。
她不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却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袖子,站的与他近了些。
然而还没等沈莓说话,柳聆昔却先道:“这是我的帕子。”
“哦?”严许浅笑回头,“那怎么放在这桌上?”
他虽然笑着,柳聆昔却无端从那双眼里看出了几分冷来,这点神色一闪即逝,却也叫她未能及时接上话。
严许似乎也没有想要等她回答,而是复又低头专注看身边的小姑娘。
“因为这位小姐不要了。”一直拉着他袖子的沈莓迎着他的目光,把柳聆昔刚刚的话如实说了一遍,“我刚刚捡到,她说脏了。”
她没遮掩什么,眼神干净澄澈,哪怕是被有意羞辱,严许问什么,她便也答什么。
听了小姑娘话,严许微微敛眸,漆黑的眼睫压住眉眼,只一息后,他短促地轻笑了一下。
眼里却并没有多少笑意。
那双漆如点墨的眸子微微扫了柳聆昔一眼。
而后年轻公子手上执着一柄拢住的折扇,用其一头拨弄了一下桌上那帕子。
还是雪白的。
他神色如常,扇子一挑,便让帕子轻飘飘落在了沈莓手里。
“没想到柳小姐对条帕子要求也这般严苛,既然柳小姐不要了,那便扔了吧。”
说完严许又看了一眼女院的方向,朝柳聆昔她们浅声道:“若是没记错,下节应当是周先生的课,几位小姐该回去了,莫要迟到才是。”
说完他微微点头,摸了摸身边小姑娘簪了珠花的发髻:“走吧,我们去考试了。”
沈莓看看手里的帕子,又仰头看看严许,眨了下眼,乖巧点头应了一声。
她走在严许身边,不需费力便能跟上他的步伐。
怀琛哥哥总是会走慢些等她。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渐渐沿着树荫下走远,柳聆昔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沉着脸看着他们的背影。
直到看到远远的,沈莓好像抬头对严许说了什么,严许拿着扇子的手轻轻朝她手上一划,再走了几步,便见有两片雪白被沈莓轻轻扔进了路边一个放腐叶的竹篓里。
那是她的帕子。
柳聆昔突然眯起眼睛,捏紧了手。
她眼里阴晴不定,猛地一甩袖,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见她神色明显不悦,一旁的章淑敏她们顿时不敢多说什么,沉默地跟了上去。
这时已经走远的沈莓还在跟严许说话。
小姑娘声音还是细声细气的,问他:“怀琛哥哥,这样就没关系了么?”
她被嬷嬷教导过,姑娘家的帕子也算是贴身之物,其实按理说不应轻易丢弃的,若是被旁人捡到,怕闹出不必要的误会。
刚刚那位柳小姐应是看身边跟了人看着的,就算被捡了也闹不出什么来,所以对这帕子才不在意。
但沈莓还是向严许多问了一句。
严许听后只轻轻一划,像是有一道锐利的风擦过,那帕子就成了两半。
“嗯,半残的帕子,无论在谁手里都闹不出什么花来了,阿莓不用担心。”
他边说边垂眸看了眼小姑娘,目光有一丝稍纵即逝的柔软。
明明是被欺负着长大,却依然还是一个软和善良的小姑娘。
严许眼睛扫过沈莓因为一些碎发而显得毛茸茸的发顶,在走出这片树荫下时,“啪”一声开了扇,支在她头上,替她挡了那耀眼的太阳。
沈莓刚刚迎着阳光眯了眯眼睛,突然头顶便暗了些。
她呆愣愣地抬头,看到是严许在帮她挡太阳,当即便受宠若惊的都有些结巴了:“哥、哥哥,不用……”
“今日太阳大,莫给阿莓晒坏了,一会考试没考好,回去爹可要怪我了。”
严许轻笑一声,用扇子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头。
“走吧。”
沈莓不好意思的话被打断了没能说出口,她只好低下头,脚步却加快了些。
现下太阳确实有些大了,得走快些,免得叫怀琛哥哥举着扇子累着了。
等找到了负责这次给她考试的先生,沈莓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便跟着去了闲置的一间屋子。
考试时间是一个时辰。
临山书院女院学的东西不算艰深,但也算多而驳杂,沈莓十三岁了,其实来临山有些晚,但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要考的便多了。
严许在外头等她,这一个时辰便与这位先生下了几局棋,浅聊了会。
因着父亲的关系,他如今还是时常会来书院,与几位先生也极相熟,每每来了,总免不了说到他日后的打算。
严许十五岁便参加秋闱,年少中举,可谓是惊才绝艳,才学冠绝满京,往后却一直不曾春闱入仕,只拜在温阁老门下,做了他最得意也最喜爱的一个学生。
温阁老是内阁老臣,严许作为他的得意门生,明眼人心里都清楚,他时常得阁老指点,去府上多也会议些政事。
只要严许想,临着入仕,不过是走个春闱的过场罢了。
只是如今他已及弱冠,却迟迟没有这个动作,反倒叫旁人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若是严许随了他爹性子,那也说得通。
严先生做官的时间也就是那短暂的几年,后来实在觉得拘束无趣,还是想随性过日子。
待这棋下到尾声,先生看了眼燃着计时的香,又老生常谈对严许问道:“阿许明年的春闱也不参加了?”
严许笑着落下最后一棋,险胜两子。
他理了理袖摆,眉眼还是温润如玉的模样:“不了,王先生每每都问,倒是比我爹都要上心了。”
王先生无奈,看着棋盘叹气,嘀嘀咕咕:“又输了,你这棋艺我真是杀不过,这还不是觉得你不做官可惜了,这手棋,若放在官场,你必是青云直上,前途无量。”
严许神色淡淡的弯了下唇角,一粒一粒拾起黑子,开始收拾棋盘,缓声道:“先生知道,我志不在此。”
王先生与他一起收拾,听后也没再多说,左右不过是闲聊两句,年轻人自当有自己的选择和道路。
待棋盘收拾好,香也将将燃尽。
王先生起身,拂了拂袖:“行了,去看看那小姑娘吧,你爹跟我说是个聪明的孩子,虽然晚了些,但刻苦,就是不知今日考的如何了。”
严许跟着一起出了门,看了一眼对面沈莓考试的屋子,眉目疏朗。
“先生按看卷标准来便是,不用顾着我爹的情面。”
王先生听后哈哈大笑:“这还用你小子说,老夫可素来是严看的。”
严许便笑笑不说话,站在回廊一侧等着。
王先生推门进去跟沈莓说了两句,便收了卷出来,与严许招呼一声后就离开了。
沈莓跟在王先生后脚出门,一抬眼便看到站在廊下的严许。
她忍不住笑起来,喊了他一声:“哥哥,我考完啦。”
到底年纪小,小姑娘的神色难掩雀跃。
严许只一眼便也扬了扬唇,迎着她落了暖阳格外晶莹的目光走过去,抬手轻勾了一下她的发带。
绛红色的发带将他手指衬的越发冷白,指尖触到她柔软的发丝,便又忍不住多留了片刻。
“嗯,那我们便回府了。”严许轻声道。
沈莓不禁微微偏头,入目便是公子宽袖微微滑落后露出的一截线条劲秀的手臂。
他的腕间骨节明显,青筋微微凸起,比起读书人的手,好似又会多几分苍劲之感。
这手在摸她的头,迟迟没放下,于是她就呆呆地偏头看着这只手臂,像是出了神,突然有点恍惚的小声喃喃:
“哥哥……好白呀……”
第12章
沈莓不知自己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大抵是考完试了精神便难得松懈下来,脑子放空,便脱口而出了。
话刚说完,她就猛地反应过来,“唰”一下胀红了脸。
而后她便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严许。
哥哥听见了么?
她说的很小很小声,他应该……没有听见吧?
严许瞧见她看过来,终于放开了她的发髻,垂下手,微微俯身低问:“怎么了?”
沈莓赶紧摇了摇头:“没、没什么。”
年轻公子看着她红透的脸,在秋风拂过的回廊中短促地笑了一下。
他敛眸,如来时一般开了扇子帮小姑娘挡太阳。
哪怕是第二次沈莓也依然攥着袖子受宠若惊。
“哥哥……”
她还是想说不用了,严许却不说话,只站在台阶下等她。
沈莓便抿了抿唇,还是提着裙子走了过去。
其实她……是很高兴的。
即便总是无法心安理得的享有这份好意,可说到底,心里还是会贪恋的。
她低头走在扇子小小的阴影下。
其实折扇也就能挡住面前的一小片阳光,不至于晒到她的脸,更多却是没有了。
但沈莓还是轻轻道:“谢谢怀琛哥哥。”
身边严许执着扇子,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嗓音里却裹了些笑意:“不谢,哥哥可以多晒晒,莫要叫阿莓晒黑了才好。”
沈莓一听这话,几乎是立刻想到,他刚刚定是听见了!
她又十分不好意思的低了头,半天没说出话来。
但却又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手背。
她确实不白,以前出去见人的机会少,便还没觉出什么差别来,现在却不是了。
沈莓想起自己在锦绣坊和刚刚见到的那几位小姐,肌肤看起来都是白皙细腻的。
就连春华都比自己要白两分呢。
有些沮丧的垂眸,小姑娘悄悄将手缩了缩,藏进了袖子里。
严许余光瞥到,眉目一顿,眼里有了一抹异样神色,轻叹一声。
是他多言了。
小姑娘本就敏感,他不该那般说。
年轻公子似是有些发愁,即便依然神色淡淡的,却轻轻动了动唇。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两人行至书院外,沈莓站在门外屋檐的阴影之下,赶紧抬头对严许道:“可以了哥哥,这儿一点都不晒了。”
“嗯。”
严许低应一声,垂眸收拢了扇子。
沈莓眨了眨眼看他。
公子清隽的眉目之下神色依旧温润,却又好似与之前有些不同。
她一时不明白自己这莫名的想法从何而来,又不敢继续盯着严许看了,便收回了视线,转而去看已经停在门口的马车。
咦?
怎么好像跟她来时的那辆有些不一样呢?
马车边除了等着的春华和秋实,还多了个丫鬟模样的姑娘,正在与春华说话。
马车停在书院门外的一棵大樟树下,秋实最先看到走出来的两人。
“公子!”他一扬声,便赶紧小跑了过来,与严许道,“表小姐来了。”
话音刚落,春华也朝沈莓笑着走过来,叫了一声:“小姐。”
与此同时,马车边的丫鬟撩开车帘,扶着一位姑娘走了下来。
沈莓最先看到的便是伸出来的那只手。
手如柔荑,肤若凝脂,皓腕似月。
姑娘梳着温柔的垂云髻,只简简单单簪了支白玉桃花簪,一身酡颜百合花软缎对襟襦裙,眉目似画。
沈莓呆呆地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姑娘,眼睛都忘了眨。
竟还有生的这般温柔的人呢。
她刚刚听见秋实的话了。
这就是府里的表小姐,陶真儿。
沈莓记得春华说今日表小姐约莫晌午回来,现在看时辰倒是差不多了,但她怎的会来书院呢?
莫名的,沈莓偷偷朝身边的严许看了一眼。
严许也已经看见了陶真儿从马车上下来,却神色如常,甚至还偏头与小姑娘道:“阿莓可能没见过,这是住在琼枝院旁边的陶小姐,与我是表亲关系。”
他一说话,目光便与沈莓那偷偷的一眼对上了,疑惑地扬了扬眉梢。
沈莓偷看被抓个正着,赶紧收回视线,忙不迭点头:“我、我知道的。”
两人说话间,陶真儿已经主动走了过来。
她眉目婉约,唇角带着一些温柔的笑,与严许轻轻点头叫了一声“表哥”过后,便看向沈莓:“是阿莓么?我可以这样叫你么?”
当陶真儿看着自己说话时,沈莓好像突然便懂了之前春华说的,让她完全不用担心什么。
她身上的气质太柔和了,连声音都轻声细语,像山间最清爽的风,没有分毫让人反感之处。
沈莓的手垂在身前,偷偷在袖口之下搓了搓,呆愣愣地点头:“可、可以的。”
看着她有些拘谨的模样,陶真儿唇边的笑更柔和了几分:“我叫陶真儿,虚张阿莓几岁,阿莓若是不介意,可以唤我真儿姐姐。”
沈莓听后乖巧地点了点头,应“好”。
而严许看了马车一眼,问:“怎么过来了,不是说晌午才回府?”
“今日马车倒是快,便提前到了。”陶真儿说着又十分自然的拉上了沈莓的手,眨眨眼,“我是特意来接阿莓的。”
“你来了府上,我偏不凑巧去了寺里,所以一回来姨母说你在书院考试,我便过来了。”
沈莓看着那只白皙的手握上自己有些粗糙还有更显蜡黄的小手,不禁想往回缩一缩。
她、她的手不好看,实在是相形见绌了。
陶真儿目光依然柔和,见她不自在,便也就顺势放开了,视线从沈莓的手上轻轻掠过,抿唇笑着没说什么。
严许听了她的话,又看了眼小姑娘,轻轻替她拢了一下垂肩的发,便道:“那阿莓便跟你真儿姐姐乘一辆马车回府吧。”
“哥哥……”
沈莓下意识看他。
虽然真儿姐姐看起来很温柔,但她们是第一次见面,她还是有些紧张,所以下意识看向自己熟悉的人。
沈莓甚至没有意识到,就这么短短十几日的相处,对严许便已经有了一丝依赖。
严许眉眼微垂,如常地摸摸她的头:“哥哥跟送你来时一样,会跟在马车边。”
陶真儿在旁听到,明眸微闪,似有深意的看了看严许,很快又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