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他淡淡应道,“例如本王想娶谁,谁就必须要嫁,这就是权势。”
“……”
您大可不必拿这个举例子好吗。
“不打扰殿下了。”
青杏一下子就不想同他说话了,寻了个绒毯窝去了马车一角,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孩子赌气一般闭上了眼睛。
他只觉有些好笑,视线又回到了卷宗上。
平日里出公务,再远的地方他也去过,无论走上几日,也不过是他独自闷在车中,少川坐在外面,车下跟着队王府的护卫罢了,几乎算是一成不变。
只是眼下,他倒是有些期待她接下来说什么做什么,怎么大着胆子同他闹,又怎么在他眸色刚沉下的一刻认怂。
很奇特的感觉,从前没有过,他却也没有细想,又扎进了历朝历代的案例之中。
……
马车走了许久许久,风雪也渐渐停了。
青杏昏昏沉沉睡了一路,才被银朱唤起来。
“小姐,醒醒了。”银朱轻声道,“我们已经到祈林地界了,殿下说先用个午饭,午后再动身去县衙。”
她到底是她的随身丫鬟,还是顺从了她的意愿,尽量以小姐二字唤她。
“好快呀。”
青杏惺忪着一双眼探出头去,只见马车已然停在了一座小酒楼旁边,这里倒是没有下雪,气温也不似帝京那般冷,只是那熟悉的潮湿感还是多少牵扯了些她的回忆。
“小姐,我们先上楼去。”银朱牵着她的手道,“少川应当在点菜了。”
“啊?”
她好奇地打量着这座酒楼,喃喃道,“那我觉得,他应该点不出几个菜吧。”
“小姐为何这么说?”
银朱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推开了雅阁的木门,恰见二人持着单子,一脸凝重地坐在圆桌之上。
“殿下。”少川满是犹疑,“要不咱们……换一家?”
“换也无用。”沈行钧蹙眉道,“祈林本就是嗜辣之地。”
“……王妃还真是,继承了家乡的好传统。”
“的确。”
听着这主仆二人的对话,青杏微微有些哽住:“……这也能说到我身上。”
见她到了,二人齐齐看向她。
“过来坐。”沈行钧开口唤道,夺过少川手中的菜品单子递给她,“他不会点,你想吃什么点什么。”
少川满脸无辜:“……”
是他不会点吗!是这菜根本就点不出来!
想让自家王妃点就直说啊,为何非得捎带着贬低一下他。
看着少川脸上表情极为精彩,青杏颇有报复性地重复道:“你家殿下说你不会点菜。”
“……是,属下无能,王妃教训得是。”
他刻意加重了“王妃”二字,一字一字清晰地响在她耳边。
她正翻阅菜品单子的手微微一顿,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沈行钧揉揉眉心:“幼稚。”
二人随即不敢闹了,青杏也认认真真看起手上的单子来,除却三个她能肯定不算辣口的菜品,其余的她又凭自己心意点了些。
菜端上来的那一刻,她起身把那三盘菜推到了沈行钧面前。
“尽力了,殿下。”
“吃吧。”沈行钧微微颔首,“午后去县衙,你若有兴趣跟着,便跟着听一听,不愿意的话,让他们两个陪你转转,还有……”
他顿了顿,换了自称。
“在县衙之外,尽量不要暴露我的皇室身份,称呼注意一些。”
少川第一个答话:“知道了大人。”
银朱也跟着道:“是,大人。”
说罢,三人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青杏正专心致志夹肉块的手登时凝在半空中。
“……知道了大人。”
她硬着头皮开口。
银朱立即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唤错了小姐,奴婢是下人,您的身份应当唤夫君的。”
她唇角抽了抽:“临时做个戏,非要这么认真吗?”
“夫人身份尊贵,”少川故意撺掇的心思几乎藏不住,“怎么能和属下们一样呢,这必然是要唤夫君的。”
“……”
迎上三人愈发灼热的视线,青杏咬了咬牙,思索片刻,果断甜甜唤道:“知道了,哥哥!”
饭桌一片沉默。
沈行钧收回视线,缓缓搁了筷:“把这些都吃了,别浪费。”
“哥哥不吃了吗?”青杏正吃得开心,闻言往那边瞥了一眼“你吃得好少呀。”
“不饿。”
少川没忍住,低下头偷偷笑了下。
还得是他家王妃,惹殿下的招数一套一套的。
两刻钟过去,饭菜也已下了大半,正欲离去,雅阁的门蓦然被人敲了几下,“砰砰”的声音即便小心又克制,还是入耳分明。
少川皱皱眉,抱着剑去开门,恰见门外一立着个中年男子,见门开了,立即弯下腰拱手道:“下官祁连县令韦宁,知殿下大驾来此,特来相迎。”
消息倒是灵通。
沈行钧语调沉沉:“进。”
青杏也收了筷,好奇地打量着这县令,她刚刚分明在门口看到了陪同的护卫,如今却尽数被关在了门外,只他孤身一人进来拜谒。
这般看来,这身份也没有什么藏的必要,她很有理由怀疑方才是他们联起手来诓自己。
那唤作韦宁的人堆着满脸的笑拜了下去:“下官拜见殿下,拜见王妃。”
她有些不自在地点点头,悄悄侧目去看沈行钧的脸色,却见他不复方才的样子,仍旧是她最常见的那副冷淡又威严的上位者模样。
她觉得这场面并不适合她待着,果断闭了嘴,低头去玩她衣袖上的白绒毛。
“知道本王会来?”
听得询问,韦宁连声应道:“是,殿下英姿令百姓仰慕,自是百里开外便传颂起殿下的威名,下官这岂敢怠慢,当是赶来拜见。”
好虚伪。
青杏一根根揪着绒毛,偷偷腹诽着。
他每天都在听这些无聊的逢迎话吗?也怪难受的,怪不得性子那么凶,搁她身上她也会烦。
那边,沈行钧并未答话,倒是韦宁待久了有些尴尬,试探道:“殿下与王妃远道而来,不若随下官去县衙稍作休息,也好让下官尽尽心意。”
“可以。”沈行钧淡淡道,“账本也早就备好了?”
“这……”韦宁的笑僵在了脸上,“账本本就是该放在县衙内的,殿下这话,下官愚笨,实是不懂。”
“不懂无妨,总该懂的。”
沈行钧话中意味不明,直叫他渗出了满身冷汗,只得不住地哈着腰作着向外引领的手势,视线躲闪得厉害。
看着像是心里有鬼的样子。
青杏歪着脑袋胡乱想着,却见沈行钧朝她这边看过来:“杏杏。”
她连忙站起来:“我在,殿下。”
“你是跟着本王处理公务,还是想自己出去逛逛?”
她有些犹疑:“我……”
“说过了,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那我……其实不太想去,可以吗,殿下?”
方才听韦宁说了那一番番话,她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虽然觉得道义上应该陪着他,但想着去县衙后如坐针毡的模样,她还是大着胆子回绝了。
“在县衙外的那条街玩,其余地方先不要去。”沈行钧的确没有说她什么,吩咐道,“少川,将护卫都调去她那里,若有事及时报与本王。”
“是,殿下。”
待一行人走远,银朱悄声道:“皇室一向介意妃子干政的,小姐这般答话,当真是聪颖。”
“这样吗……我没想到那么深,而且我就算去了估计也听不懂。”青杏摇摇头,“我就是觉得那个县令说话实在是太让人烦了,不想听。”
“奴婢也觉得呢,苦了殿下了。”
回想起沈行钧一路在马车中翻阅的卷宗,她眸中隐约有些担忧:“希望他能顺利吧,总感觉此事有些棘手。”
“小姐都开始担心殿下了呀。”银朱揶揄道,“不用担心,咱们殿下手底下一向没有硬骨头,就没有殿下处理不好的事情。”
“……”青杏有些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你最近这个样子,我合理怀疑他给你涨钱了。”
“那确实是。”
银朱掰着手指算了算,惊喜道。
“王妃的贴身侍女,那可是仅次于少川大人的位置了,银钱是之前的三倍呢!”
“……拿你家小姐终身幸福换来的!”
“终身幸福?”
银朱跳到她跟前,满脸憧憬。
“小姐嫁给殿下,那必然幸福啊!殿下这个宠劲,奴婢实在是没有见过,羡慕,好羡慕……”
“……不想跟你说话了,真的。”
少川与银朱二人成日里将他吹得如同天上月一般,这也好那也好,可他明明就总是逗她欺负她,偏爱看她又生气又不敢反抗的样子。
很可恶,她气鼓鼓地朝前走着。
县衙前的街上并没有什么好玩的小摊子,即便是有,也只是零零散散几个兜售自家蔬菜的农家人,她只走了一会,便颇觉无趣地寻了个石凳坐下了。
“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如果他让我去别的地方就好了,我知道北边有一个小园子,我小时候偶尔会跑过去玩,我还想带你去看看呢。”
“殿下也是担心您的安危,等殿下办完事了再一起去也挺好的呀。”银朱挨着她坐下,“这天这么凉,小姐冷吗?冷的话咱们可以先去县衙里喝口热茶。”
“不冷,就在这里吧。”她随意玩着一枝捡来的树枝,闲聊道,“对了,你们都叫他少川大人,他是很早就跟着殿下吗?”
“应该是吧,奴婢入府的时候,少川大人就已经在了。”银朱想了想,“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这个位置上,底下人求他办事的也不少,一来二去就都这么叫了。”
青杏感慨道:“能在殿下手底下活这么久,也挺不容易的,他这么死心塌地跟着殿下,该不会殿下救过他的命吧?”
她想起了许多话本子里的故事,大抵都是这样写的。
银朱却摇摇头:“不是的,听说王府当时是买了很大一批护卫,少川大人就在里面,因为他在比试中赢了所有人,就被选去了殿下身边。”
她一点点回想着。
“过了一年王府又买了一批,少川大人还是赢了他们,后来每一年不管来多少人,都没有人能赢得过他,久而久之殿下就取消这个比试的规矩了,正式让他做了随侍,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变过。”
“这么厉害呀。”青杏听得越来越认真,追问道,“那他和殿下谁打得过谁呀?”
“这奴婢可就不知道了,”银朱面露难色,“要不您去问问?奴婢也好奇得紧。”
“我找个机会问问。”
青杏果断点了点头。
“他看着有点不靠谱的样子,没想到居然这么厉害的。”
“少川大人只是在殿下和您面前比较随性,真正办事的时候,板着一张脸可吓人了,跟殿下似的,奴婢见过,哎呀,当时就绕道走了。”
“那我还挺想见见的。”
二人随即笑作一团。
“那殿下呢?”青杏又好奇道,“你和我说说殿下的事吧,他派人把我查了个干净,我都一点不了解他。”
“这奴婢可不敢说了。”银朱登时怂道,“聊聊少川大人的八卦也就算了,妄议殿下,可真是掉脑袋的,而且呀……”
她神秘兮兮地凑近她。
“奴婢从没有在主院侍奉过,怎么可能知道殿下的事。”
“银朱,你越来越讨厌了!”
“小姐别闹,奴婢怕痒的……”
银朱笑着起来就跑,绕着石凳愣是不让她抓到。
“哎呀,杏杏,我的姑娘!”
她们正玩闹着,耳畔蓦然传来一道呼喊,青杏愕然抬头,恰看到一个中年妇人又惊又喜的拽住了她的胳膊。
几乎是一瞬间,数不清的黑衣护卫从街头巷尾涌了出来,将那妇人团团包围住。
妇人慌了,又使劲拽了拽她,生生将她从石凳上拽了起来,断断续续喊道:“杏杏、杏杏,你...你不认识娘了吗?娘听人说你在这里,这才赶快过来了呀……”
说着说着,她竟要去掀青杏的衣袖,似要去窥那道骇人的伤疤,银朱眼疾手快,一下子便将她撞开了,怒斥道:“你是从哪来的,休得冒犯我家小姐!”
青杏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妇人的脸出神。
是很熟悉的一张脸,却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许多。
她从未想过,此生还能见到这张脸。
那妇人已然被府上护卫压得跪在了地上,却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时辰临近傍晚,街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百姓都好热闹,也不免议论纷纷。
“王妃。”为首的护卫出声唤道,“您看怎么处理?属下已然让人去通知殿下了。”
听到“王妃”二字时,那妇人明显愣了一下,面上表情由畏惧渐渐变成了狂喜,喊得愈发厉害了:“杏杏,你看看娘啊……别让他们欺负娘……”
青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先放开她吧。”
银朱不可置信地看着护卫将那妇人放开:“她、她真的是……?”
“杏杏!”妇人激动地扑过来,“我的好孩子,娘听人说你不仅活着,还得了皇室恩宠,竟是真的,娘真是太高兴了!”
青杏缓缓往后退了一步,一向清澈的眸中浮上了层极深的悲戚。
“……你走吧。”她轻声开口,“我与你们没有什么关系,就当今日没见过吧。”
妇人却是不依,喊道:“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小时候爹娘实在没办法,这才委屈了你,你不想回家见见爹娘,你姐姐也不要了吗?姐姐都在家里给你备好饭了,多少吃上一口吧。”
“姐姐?”闻言,她微微怔了下,“她居然还……活着吗?”
她分明记得,他们曾说,是要把她和姐姐一起扔掉的。
“这话说的,姐姐好得很,和你弟弟一块在家呢。”妇人朝县衙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附在她耳边,“丫头,你跟娘说句实话,县衙里头那位,是你的夫君,还是你……主子啊?”
青杏听得明白,垂了眸没有去看她:“是妻是妾,对你很重要吗?”
“那当然了!”她脱口而出,随即又掩饰般地拍了拍手,“哎呀,娘这不是担心你受委屈嘛。”
青杏低着头,没有答话,平静又哀伤地笑了笑。
“我想见姐姐。”
妇人随即喜道:“姐姐在家呢,丫头,你和那位贵人来家吃顿晚饭吧,你这成亲我们也不知道,现在好歹也来家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