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没有银子吗?”她木木地问道, “你们都把姐姐卖了,钱呢?”
“这家里这么多张嘴,哪不得用钱啊。”青乐山叹道, “再说了, 帝京是什么地方, 走一步都要烧钱的,阿玄没有银子,到了那也要受欺负的。”
顿了顿,他又道,“可有了摄政王殿下撑腰, 那可就不一样了!他随随便便拨出点银子, 就够阿玄用的了,等阿玄长大了, 入朝为官,那还不是殿下一句话的事!”
“谁受欺负!”青杏忽然忍不住吼道,“他能受什么欺负,自小到大受欺负的一直是谁!”
“你这丫头,怎么同你爹说话呢!”
青乐山也跟着怒了。
“你现在是摄政王妃,你翅膀硬了, 我告诉你, 就算你是皇后, 我也是你爹!”
青杏坐在原处,绯红着一双眼,眼泪始终在眶内打转,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你看看你弟弟。”青乐山指了指一旁的少年,“多好的一个读书苗子,这是要光宗耀祖的,你怎么忍心断了他的路呢?”
“是他自己断自己路。”
青桃忽然反驳道。
“那家聘礼给了那么多银子,全花到他身上了,他现在呢?连个解试的门都摸不到!”
“你闭嘴!那是因为没有好的先生!”
眼见场面越来越混乱,青杏闭了闭眼,轻声开口:“够了。”
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着她。
“我不想帮。”她一字一句说道,“但终归姐弟一场,我会把你们的意愿传达给殿下,至于他会不会管,与我没有关系。”
“这怎么能说是我们的意愿呢,你这么说,殿下怎么可能同意!”
青家大娘急得跺了跺脚。
“丫头,你得帮啊,你是他妻子,这枕边人耳旁风吹起来是最方便的,你撒撒娇,哭一哭,殿下一心软,这肯定就把阿玄直接带帝京去了啊!”
“我已经做出让步了。”青杏哑着嗓子开口,“我今天答应回来,是为姐姐回来的,不是为你们,你们做过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得清楚,我不可能原谅你们。”
“而且,你们今天让我回来,是因为我是摄政王妃,而不是仅仅因为我是青杏,是你们的女儿,对不对?”
她声音依旧甜软,却格外掷地有声。
“姐姐已经用过了,现在轮到我了,对不对?”
“你简直是疯了!”
青乐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你与你弟弟一胎双生,只是让你帮他读个书,你却一直推三阻四,是,你弟弟是不聪明,那还不是你占了他娘胎里的位置,害得他连个秀才都混不上!”
青杏终于哭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青乐山斥道,“你现在就给我回县衙,好好求求殿下,快去!”
“……我不可能听你的。”
“你、你再说一遍!”
她难受得厉害,不管不顾地吼道:“我不可能听你的,青玄是你们生的你们自己管,我……”
一声巨响炸在屋中,她脸上瞬间挨了一记重重的巴掌,疼得她摔在地上几乎说不出话,眼前一下子就黑了,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了姐姐的惊呼和沈行钧熟悉的怒喝。
她想,她一定被打出幻觉了,就如同小时候无数次的幻觉一样,沈行钧分明已经回去办事了,怎么可能出现在她这里。
可是她好像又躺在一个很熟悉的怀抱里,有一点安心,又有一点好闻的竹叶香气。
她不由得抓那缕香气抓得愈发紧了,就如同黑暗中握住了棵稻草一般。
幼时她也挨打,也会和姐姐依偎取暖,只是眼下靠着的这个胸膛,似乎比以往更坚实、厚重一些。
不是姐姐的,那是谁的呢?
还会有其他人愿意保护她吗?
“杏杏、杏杏……”
有人一直在叫她。
眼前的黑雾渐渐消散,昏黄的烛光下,她看到了沈行钧略显失态的脸,一双向来冷若冰河的眸子里写满了她从未见过的焦急。
果然是幻觉,沈行钧怎会失态,他一向不论遇到多大的事,都是冷静自持的。
她试着动动让自己清醒过来,那阵阵剧痛却毫不顾惜地撕咬入她的身体,让她忍不住低呼一声:“好疼……”
“杏杏。”见她动了,沈行钧揽她揽得又紧了些,低声唤道,“醒一醒。”
青杏这才回过神来,一双葡萄眼满是迷茫地看着他:“殿下?你怎么真的在这里……”
“本王没有走。”
沈行钧声音沉了下来。
“本王只是想看看,他们究竟想跟你说什么,却并未料到他们大胆至此,竟敢对你动手。”
她微微偏了偏头,看到爹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这才想起方才她那亲爹冲过来时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眼泪也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她本能地害怕那样凶狠的眼神,甚至连反应都来不及,就生生挨了那一掌。
沈行钧将她扶起来,冷着一双眼扫过去。
他那副剑眉锋利如刃,眸中亦是藏不住的愠怒,周身的威压几乎让所有人抬不起头来,半晌,他薄唇微启,沉沉开了口。
“她是我大璟的摄政王妃,青乐山,你在打本王的脸吗?”
闻言,青乐山抖得更厉害了,竟不住地磕起头来,青家大娘见了,忙膝行几步,颤着声求饶道:
“殿下,他……杏杏今日回门,她爹高兴,喝得有点多了,不是刻意要打杏杏的,更不是要冒犯殿下的,您、您别生气好不好?”
“这种话,你也不羞于出口。”沈行钧眸色更冷了几分,骤然抬高了音量,“怎配为人爹娘!”
落耳如同一声惊雷,饶是守在院外的护卫,手中的长枪也差点滑落。
“草民知错了,草民知错了……”
青乐山吓得语无伦次,看看蜷在一旁不敢说话的青玄,又看看怔在面前的青杏,哭诉道,“殿下,草民只是想让杏丫头帮帮她弟弟,让她带阿玄去帝京,绝无不敬殿下之意,好在……好在杏丫头已经答应了,是不是啊……是不是啊杏丫头?”
沈行钧闻言,心中怒意更盛,正待开口斥责,怀中那个一直安静的小姑娘却突然爆发出一声:“我没答应!”
他没听过她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一时间未反应过来,竟让她一下子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杏杏!”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看着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跑,沈行钧下意识地去拦,却在听到这句话后放缓了脚步,立在门口重重叹了口气。
“殿下。”
少川窥着他极为不虞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属下去杀了吗?”
“她爹娘,怎么杀?能杀本王方才就动手了。”沈行钧愠道,“打一顿关起来,等她回来。”
“是。”少川见他的模样,终是低头劝道,“……殿下息怒。”
屋内很快乱成一团,沈行钧负手走出去,头顶的弯月似乎比来时更亮了些,他沿着月光,朝她跑出去的方向缓步走着,深夜天寒,凛冽的风不住拂过他鬓边的细发,凉得厉害,却半分也没有褪去他胸中怒意。
很久没有情绪如此失控的时候了,除了那挥不去的愤懑,似乎还有些陌生的感觉。
应当是……心疼?
原来这就是她口中不愿承认的家。
虽为夫妻,虽是曾有一面之缘,他却并不了解她,想来她也是如此,他日日板着张脸,她怕是对他只有畏惧吧。
沈行钧踱步至一处小亭,拂去了石凳上久未经人清扫的落叶枯枝,缓缓落了座。
他思绪有些杂乱。
在最落魄无助之时,她是唯一一个肯关心他的人,他念着这份温暖,婚后尽力尽着为人夫君的义务,照顾她,对她好。
可若是当真只是在尽夫君的义务,他的情绪为何会这般受她影响,为何偏偏会忍不住逗她玩闹,为何看到她哭,他会觉得钻心得疼。
他垂着眸想着,直到眼前石桌上,被人放上了一套简单的茶具。
沈行钧抬抬眼皮,本以为是她回来了,却只是看到她那名唤青桃的姐姐正立在他身侧,一双满是厚茧的手熟练地倒着热茶。
他没有接过茶杯:“有事?”
“殿下不必担心,那孩子一会就回来了。”青桃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矮山头,语调温柔,“她不开心的时候,一向喜欢往那跑,对那的路熟得很,狼都撵不上。”
“嗯,她想自己待着,本王在这等着便是。”沈行钧淡淡地看着她坐到自己对面,“寻常人见了本王唯恐避之不及,你倒是不怕。”
青桃笑了笑,不卑不亢道:“殿下待杏杏极好,民女对殿下只有感激,不曾畏惧。”
“手里拿的什么?”
闻言,青桃的笑僵了僵,手在桌底攥了几下,方摊开来,将手心那未拆封的小白药包放在了桌上。
“是药。”
“什么药?”
“能与殿下……春宵一刻的药。”
沈行钧皱起了眉,眸色一凛。
“你倒是坦诚。”
“爹娘想让我给殿下做妾。”青桃低着头,仍是那柔和的语气,“因为杏杏不听话,不会和殿下提要求。”
沈行钧冷冷审视着她:“不怕本王杀你?”
“不怕。”青桃很快答道,“因为民女并不赞成这样卑劣的手段。”
说罢,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神色如常。
“所以并没有放。”
沈行钧盯着她的反应,良久方道:“你与你的家人不太一样。”
“利欲熏心,总会丧失底线。”她笑着摇了摇头,“民女来此,只是碍于爹娘所逼,殿下便允我长坐,与殿下一同等杏杏回家吧。”
他没有拒绝,垂眸看着那明月的光影在碧绿的茶汤中摇晃。
“……杏杏手臂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问道。
“殿下注意到了?”话刚出口,青桃又掩了掩嘴,“瞧我说的,都是夫妻了,如何看不到。”
她的笑仍旧温柔,却难免有一丝极深的哀伤。
“杏杏与阿玄是双生子,年纪相同,便经常在院里玩闹,都是小孩子,本也没什么事。”
“却有一日,不知怎么阿玄惹杏杏不开心了,杏杏便生气训了他几句,结果阿玄……力气大,一把就把她推倒了,正摔在院内燃着的柴火上。”
沈行钧听着,心中骤然一紧。
“阿玄也怕了,去火里拽她,不小心烧到了自己手指,爹娘赶过来时刚好看到这一幕,就赶紧抱着阿玄去看大夫了。”
“她呢?”沈行钧嗓音微哑。
“我那时在煮饭,从灶台上下来时,才发现她一个人躺在院里。”青桃苦笑道,“时间太长了,治不好,便留了个长疤。”
“所以,在决定先扔一个孩子的时候,他们毫不犹豫地选了杏杏。因为这条长疤……太难看了,她长大了,也是不好嫁出去换聘礼的。”
青桃抬起头,静静注视着眼前这位高大俊朗的男子。
“谁知命运弄人,杏杏这般幸运,不但活了下来,还得遇良人。我是发自内心地感激殿下,也希望殿下能原谅她今日的任性,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沈行钧喉中微哽,叹了口气。
“本王不会怪她,你不必如此谨慎。”
他放下了茶杯,杯底与石桌相碰,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
“你是她很好的姐姐,如需本王相助,随时可以提。”
青桃微怔了下,摆了摆手。
“我不是因为想要殿下相助才同您说这些。”
她眸色平静,窥得深了,却能看清那深藏眼底的绝望。
“人生至此,憾事极多,也不知从何补救,若说所求,也只求殿下能不忘情分,与杏杏一人携手共老,莫要负了她。”
沈行钧沉默半晌,轻轻颔首:“本王从不允诺旁人,今日愿破例。”
青桃起身一礼:“多谢殿下。”
“坐吧。”沈行钧抬手道,“听你语出不凡,你读过书?”
“读过一些,深夜无事,便会捡阿玄的书来读,偶尔他心情好,也会给我讲讲词句。”青桃恭谨道,“只是不知……杏杏可读过吗?”
“嗯。”他音色低沉,“本王的父亲,曾经照顾过她一段时间,为她请过先生。”
“太好了。”她感慨道,又自知失态地笑笑,“她小时候一直想读的,可惜爹娘不让,殿下一家的恩情,当真是以命相报亦不为过。”
“无需回报。”沈行钧淡淡道,“她为人纯善,自是值得旁人待她好。”
他没怎么夸过人,出口生涩得紧,恰在此时,方才遮挡住明月的云层消散开来,干净的月光肆意倾泻在他的身上,与那暗紫色衣衫上的金线蟒纹遥相辉映,衬得他愈发清冷矜贵。
当称天人之姿。
青桃连忙挪开视线,朝不远处的矮山头看了过去:“……这孩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知道回来。”
沈行钧也跟着看向山头小亭中那个朦胧的人影:“那个小亭?”
“对的殿下。”青桃点头应道,“杏杏自小就喜欢跑到那去,不远的,很快就走到了。”
“你先回去吧。”
沈行钧起身离去,锦靴踩在冷硬的泥土上,一步步洗去月光清辉,步入阴影中。
“太晚了,本王去接她回家。”
作者有话说:
【乱入小剧场】
少川:宣布个事情,我个人觉得殿下应该要动心了。
银朱:某些人剑使得好,脑却跟不上,府里人早都看出来了。
路过的青杏:什么东西?什么心?讨论午膳怎么不带我?
少川:(目瞪口呆看着某王妃离去)……要不我开个局,赌哪位先告白?
银朱:一两银子,必然是殿下。
少川:我家殿下你是一点不了解,十两,我押王妃。
沈行钧:(幽幽出现)一百两,本王押你们的命。
少川&银朱:……(狂奔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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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们由于周五上夹子,下一章更新时间由周五0点改为周五晚22点,感谢大家体谅~(狠狠鞠躬)
本次更新时间调整后,以后每日更新保持为晚22点(问就是熬夜伤身呜呜呜),有事会提前请假,超级爱你们!(撒花!)
第24章
◎“殿下真好看呀。”◎
夜里的山亭有些冷。
青杏抱臂坐在山亭的小石阶上, 望着满天的星辰出神。
在踏入那个家门的一瞬,她其实是有一些幻想的,幻想着爹娘能好好看她一眼, 能为当年之事道歉, 能多少给予她一些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