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鼻尖一酸,跌坐回椅子上。
在姐姐的眼里,她看到了难以名状的绝望。
“……可以和离的。”她喃喃道,“如今和离不是什么稀奇事。”
“和离之后又能怎样呢……说是和离自由,又有几个好人家能接受得了嫁过人的女子。”
她凑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姐姐别这么说,就算不嫁人,姐姐也可以过得很好呀,姐姐手这么巧,我的刺绣都是你教的。”
“杏杏,你是个好孩子。”青桃温柔一笑,“你就当姐姐还未死心吧,帝京既大又陌生,姐姐也不太想去给你添麻烦,等你有了孩子,姐姐一定去帝京看你。”
她有点想哭:“……姐姐,什么孩子呀,八字还没一撇呢,那我得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呀。”
“那你可要抓紧咯。”
“大姐不去,我去。”
闻言,二人皆愣了一下,转过身去,才发现青玄拎着几沓红纸,不知何时站到了她们身后。
青玄将红纸放在地上,一瘸一拐地凑了过来:“姐,你不带我走吗?”
“他腿怎么了?”
“殿下打的。”青桃解释道,“爹娘年纪大了,打多了怕出事,就全算到他头上了。”
顿了顿,她又道,“殿下这招诛心,阿玄是他们的命根子,板子没打在爹娘身上,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青杏默了默,“抱歉,我只准备让姐姐和我一起走。”
“为什么?”青玄登时急了,“带她走有什么用,她一个嫁过人的女人能顶什么事,但我读书,我读书可以做官啊,姐,我做官可以孝顺你啊!”
青杏闻言怒了,刚刚软下来的心肠瞬间荡然无存:“她是姐姐,你怎么说话可以这么难听!”
“姐,我说的是事实啊。”
少年皮肤黝黑,身板纤瘦,站在她面前已然比她高出大半个头了,与她记忆中的弟弟模样早已截然不同,出口的话也让她陌生又惊诧。
“我与你一胎所生,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可摄政王今日是你的夫君,明日还不定是谁的夫君呢,这种关系靠不住,姐你扶持我,可以保你一直穿漂亮的裙子。”
她心中莫名一阵苦涩,脱口而出:“他还能是谁的夫君,你说话这般自私自利,令人心寒,我不可能答应帮你的!”
此言一出,面前的少年神色愈发惊异与愤怒,竟直直冲过来推了她一把!
青桃吓坏了:“杏杏!”
孰料她还没赶过去扶,青杏竟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不要命般的撞过去,将青玄一个大小伙子猛得撞到砖墙上,随着头顶砖块被巨大的力道震落,他二人一道被砸倒在地!
青桃彻底呆住了。
她……她在反抗?
那边,还没等傻了的青玄恢复神志,青杏就已经拨开砖头站了起来,手上擦破了皮也没喊疼,气冲冲吼道:“小时候你就推我,把我推到柴火堆里,你现在还推我,你以为我不敢推你吗!”
她那模样,活像个气坏了炸毛的小猫,青乐天夫妇拎了腊肉本在慢悠悠往回走,听得动静立即跑进门,见到眼前这一幕,二人直直倒吸一口凉气。
“青杏,你个死丫头啊!”青乐天怒嚎道,“你怎么这么对你弟弟,你一点良心没有啊!”
青杏愤愤地看了他们一眼,没准备再做无谓的纠缠,只回过身抓住了青桃的手。
“姐姐,我还要在祈林待个两三天,你再想一想,到时候我还会再来问你一遍的。”
“姐姐保重,杏杏先走啦。”
说罢,她拎起裙摆便朝门外跑去,还不忘甩下一句,“事情是我做的,你们如果迁怒到姐姐身上,我还回来找阿玄的麻烦!”
此后,任凭爹娘如何在身后叫骂,她都没肯再回头。
走了一里路,她冷静了会,才觉得手上、胳膊上甚至腿上都疼得厉害,想来是方才连着摔了两下,磕破了皮。
她就不该有半分怜悯阿玄的地方,一开始竟还同他说抱歉,她现在觉得他与爹娘分别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半点不值得可怜。
她越想越气。
一路走回客栈,她上楼找到自己房间,一把推开门,抄起桌上的茶杯便灌了杯凉茶入肚,又重重地将杯盏放到桌上,溅出的水一下子湿了桌上的宣纸。
湿了……桌上的宣纸?
她又不写字,桌上哪来的宣纸?
青杏嘴角一抽,一寸一寸地扭过头来,恰撞上沈行钧静如寒潭的一双眸子。
她手一抖,夺路而逃:“……走错了!”
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她急急去推左边房间的门,却发现房间上了锁,又跑去推右边的,仍是推不开。
奇怪,明明她记得就是这个位置的啊?
她在走廊如一只蒙了眼的小鸟般乱窜着,沈行钧慢条斯理的声音恰到好处地自屋内传来:“本王与你是一间房。”
“……”
青杏痛苦地蹲到了地上。
昨夜回来,他没怎么休息就去了牢狱,她还以为他不住这里……
“进来,外面凉。”
“……”
她不敢不听他的,只得小步小步地蹭过去,贴着他坐下,看着那张他写了一半被她打湿的宣纸,讪讪一笑,“殿下也住这啊……”
“谁又惹你了,这般生气?”
话刚出口,沈行钧随即注意到她手上擦破的血皮,一双剑眉重重拧了起来。
“谁干的?”
“我回家找姐姐嘛,阿玄后来也回来了,我说不带他回帝京,他就推了我一把。”
她忽然叉了腰。
“但是我又推回去了,我推的比他还狠!结果我自己没悠住劲,跟他一块也摔地上了,还被墙上掉下来的砖头砸了一下……”
“……”沈行钧既心疼又无奈,小心地捧起了她的手,“伤敌一千还自损八百,这种事,你同本王说就是了。”
“没事的,总不能事事都找殿下,而且我都把他推回去了耶,现在心里很畅快呀,一点都不疼……”
说着,见他又翻出那个小白药瓶,她登时往后瑟缩一步。
“这也要用药吗?”
“要用。”沈行钧握紧了她的手,“以后别再伤到自己了。”
他的语气还是那般不咸不淡的,一句话也短得没有几个字,可他眸中的担忧与急切却遮也遮不住,青杏见了这般少见的眸色,也不由得安静下来,乖乖地让他一点点涂药。
嘶——还是好疼。
胳膊和大腿上的伤,要不就不告诉他了吧……
见她不回话,他又追道,“本王会尽力护你,但本王若不在,你最重要的事是不是保护好自己?”
“是。”她忍着痛点头,“杏杏记住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出来这一趟,沈行钧不像以前那么凶了,她在他面前也自在许多。
“嗯。”沈行钧收了药,伸手理顺了她的鬓发,“不生气了,今夜是除夕夜,本王处理完事务,陪你出去买些你爱吃的。”
“除夕夜?”她重复一遍,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方才阿玄提了一沓红纸回来,街上也比昨日热闹许多。”
“今年我们回不去王府,稍后就寻个酒楼,简单办个家宴吧。”
“好!”青杏脆生生应道,“要过的,要团圆嘛。”
沈行钧微微弯了唇角。
有她在身边,这大抵会是他过的,最热闹的一个除夕夜。
“砰、砰。”
敲门声传来,沈行钧敛了神色:“进。”
“殿下,属下将花寻来……”
刚要汇报,见青杏恰坐在他身边,少川生生止了话头,径直将花藏到了自己身后。
“怕什么。”沈行钧招招手,斟酌着字句,生硬开口,“杏杏,都说女子喜花,本王也想送你一束。”
“啊?”她脸颊一红,声音越说越小,“送花……不是……喜欢才送吗……”
“来了殿下!”
见气氛到位,少川飞速将身后的花拿出来,递到沈行钧手上。
沈行钧定睛一看,只见约摸五六枝枯树枝被缠在一起,枝头上稀稀疏疏挂着几朵梅花,他接过来时动作有些大了,其中一朵红梅甚至不堪重力,啪嗒掉到了桌子上。
一看就是从路边折来的。
沈行钧:“……”
送她吗?
青杏:“……”
送我吗?
作者有话说:
沈行钧:(微笑脸)本王让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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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杏杏给我吃,却还要管我怎么吃。”◎
待到沈行钧处理完日常公务, 天色已然有些黑了。
街上的酒楼、小摊尽数燃起了灯,五彩斑斓煞是好看,青杏在前面跑着, 左看看右看看, 时不时地拎起一柄手持灯笼看仔细花型,沈行钧负手跟在后面, 虽走得慢,视线却从未离开她过。
“慢点。”
低沉而熟悉的声音精准无误地穿过人群到了她耳畔,她很快便停下来, 站在一个灯笼摊前等着他过来。
“哥哥, 你看这个好不好看呀?”青杏高高举起一盏精心选出的灯笼, “它上面是画的绿竹叶诶,和你身上的香气一模一样。”
她出来的时候,特意迎合这除夕的好日子,换了一身大红色白绒锦袄,外加一件红底织金大褶裙, 本就衬得她肤白胜雪, 娇俏可爱,如今拎了这发着淡黄光的灯笼在脸前, 更是将那甜笑放大了数十倍,叫人看得分明。
“好看。”
沈行钧微微颔首,也不知说灯笼还是说人。
“但是说过了,在外面唤夫君。”
摊贩见他过来了,心下了然,连声说着吉祥话:“公子, 夫人这般喜欢, 不若送夫人一个如何?新年送花灯, 讨个大吉,来年必能长长久久,琴瑟和鸣!”
听了这种话,青杏面上一窘,赶紧放下:“还有这寓意,要不算……”
“买了。”
沈行钧果断放下几钱银子,将那灯笼柄塞到她手里。
“拿好了。”
见她窘迫地提着灯笼快步跑去别的摊子上,他眸中闪过一丝促狭。
少川白日里说得对,有了这夫妻名分,做什么都方便,就连买个东西,都能收到这般好听的祝福。
他对这传统的除夕花街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往年除夕夜也常常钻在书房里不出来,等膳房煮好素饺给他送来一份,他随意吃上两口,便也算过了个年。
今年倒是格外不同了。
瞧着那小姑娘灵动的身子来回窜来窜去,虽然只是跟在她后面不停地付钱,他竟也觉得这花街尤其漂亮,天上绽开的烟花也不再喧嚣,涌动的人群也不似以往令人烦躁。
意识到自己心境的变化,他轻轻摇了摇头。
情情爱爱阻人脚步,她是洒脱了,但他怕是完了。
正想着,鼻尖蓦然萦绕了一阵甜香,沈行钧回神看去,只见那小姑娘高高举着一串鲜红莹亮的糖葫芦,递到他嘴边:“是甜的,你吃不吃呀?”
“小孩子吃的东西。”下意识说出口,瞥见她眼底一点点失落,他连忙张口吃下了一颗,“……无事,爱吃的。”
青杏随即展颜一笑,转过身又要去拿第二串。
沈行钧伸手一拦:“甜的吃多了不好,况且等下还有家宴,两人吃一串便够了。”
“啊?”她委屈道,“可是我付了两串的钱呀。”
“哦,这没事的小姑娘!”卖糖葫芦的大叔爽朗笑道,“你又没吃,这钱能退的!这除夕家宴是咱百姓家一年最丰盛的一顿了,就听你夫君的吧。”
“好吧。”青杏跳起来抢过了他手中那串糖葫芦,“嗯……一共七个,现在还剩六个,你三个我三个吧。”
“你都吃了就是。”沈行钧眉目柔和了些许,“我本来也吃不了这么多。”
“那不行。”她吞下一颗,模模糊糊道,“至少再吃一个,就一个。”
沈行钧依了她,却没有要过来,因着比她高了不少,他缓缓俯下身凑近她手中的糖葫芦,薄唇微张,皓齿便轻轻咬上了第三颗山楂,又一点点顺着细木棍,从她刚吃完的那点痕迹处将山楂慢慢滑了出来。
“你……你怎么这么吃呀!”
配上他那张天人共愤的俊雅脸庞,他这动作做得是既魅惑又勾人,青杏无意间瞥到,小脸登时像道旁烤熟的番薯一般。
“你从……你从旁边吃不、不可以吗!”
“杏杏给我吃,却还要管我怎么吃。”他慢条斯理地离开那串糖葫芦,“是不是过分了些?”
“……”
他好讨厌!
看着一本正经不容侵犯的,仗着自己有夫君的名头,又是说王府银钱不够只能二人睡一间房,又是立在大街中间叼她糖葫芦的,她就算闹上府衙,那一纸婚契白纸黑字盖着官印,大璟也绝没有律法规定夫妻不能同住,不能同食,况且……
府衙还不是他说了算。
她气鼓鼓地抬起头,沈行钧依旧稳稳立在原地,薄唇微动,似是还在品尝她那颗糖葫芦,可四周围过来的女子竟是越来越多,拉着手将他们围了个圈,个个脸上都露出神往的表情。
“你快看呀,咱们祈林何时有这么好看的男子了?”
“他刚刚吃了那个小姑娘的东西诶,不会有主了吧……”
众女子议论纷纷。
有一大胆的上前主动来问:“小妹妹,你旁边的是哥哥还是夫君呀?”
青杏哼了一声:“是哥哥。”
那女子面上一喜:“妹妹,那你可有嫂嫂啊?”
“有啊。”她扬声道,“我有十八个嫂嫂呢,个个长得都好看,你要做我第十九个嫂嫂吗?”
沈行钧唇角微抽:“……”
“算了算了……”
“瞧着挺好看的,怎么这样啊,真是的……”
众女子一哄而散,面上尽是嫌恶。
“不错。”沈行钧睨过去一眼:“你算是将我的名声与清白都毁掉了。”
她眨眨眼:“难道不是从‘活阎王’叫响的时候就毁掉了吗?”
他俯身轻笑:“胆子越来越大了。”
她捂住了嘴。
她好像确实胆子愈发大了。
从何时起呢……从沈行钧看她的眸中渐渐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开始吗?从她对这桩婚事不再那么抵触开始吗?
可是她只是一介乡野弃女,做他挡姻缘的工具都已经算高攀了,况且工具用完便会丢了,她其实应该早谋出路才是,到时被休弃也不会闹得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