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哥儿也跟着哭,打着哭嗝保证:“央哥儿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让娘担心了。”
哭过之后,江春月将他放下,一脸严肃,命人拿蒲团来:“错了就要罚,央哥儿,半个时辰。”
央哥儿一脸沮丧,嘟着嘴巴,求救的看向大舅舅。
顾桓抿了抿唇,拳头放在唇边轻咳一声,走到妹妹身边,看着妹妹杏眸怒睁,刚发出一个单音,就听到妹妹凶狠道:“不行错了就是错了,兄长不许给他求情,不然连你一起罚!”
顾桓赶紧闭上了嘴,对着小人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没来京城,江春月还只是想想,来到京城,她便心心念念的记挂起自己的大儿子拾哥儿来,一想到他,江春月便觉得愧疚,作为母亲,她为乐自己,在拾哥儿那么小的情况下离开他……
不知道他这些年长多高,会不会记恨她。
江春月一想到这些眼眶就微微发红。
在她身边玩耍的央哥儿跑过来,轻轻靠在她怀里,小心的看着娘亲:“娘亲,你是不是不开心?”
“没有,娘亲只是想起一个人来……”江春月摸了摸央哥儿的头,她应该将这些告诉央哥儿吗,他其实有父亲,还有位哥哥。
央哥儿静静的靠着母亲,还学她平时哄他的样子,用小手拍着她的背,江春月心中一暖,可愧疚之心,想见拾哥儿的心一点更强烈。
江春月在兄长安置的宅子里,满怀心事的过了一天又一天,终于她忍不住了,听说兄长回来后,在他院门外踯躅等待,等他的客人走了,才进去找他。
“怎么了,你可是有心事,还是想回张掖?皎皎,目前皇上亲征,我觉得张掖形势不明朗,你暂且不能回,我已经传信让淙哥儿也组织张掖百姓,后撤一百里。”
江春月摇了摇头,“兄长,我暂且不想走,我是有一件事,关于……关于我与程玉璋……”
“不行!”
顾桓听都没听完,已经一脸严肃的叫停,他背着手,目光严厉的审视着妹妹:“你与程玉璋再无可能,程玉璋此人柔佞阴险,虽年轻但程府极深,如今他带着一些激进党劝皇上亲征,他自己得了嘉赏,这样的人绝不值得托付。”
江春月怔了怔,啊?她倒是没这个意思,她是想见见自己的儿子而已。
“你如今还年轻,我是你兄长,自然会为你操心,在一众英勇男儿中给你选个夫君,就是我手下的副将李士康,忠厚老实,英勇善战,不比那程玉璋强百倍,我劝你还是早早断了这个念想,日后也不许再在我面提他,我对他不喜。”顾桓厉声警告道。
江春月知道兄长误会了,连忙解释:“不是不是,兄长,你误会我了,我不是想跟程玉璋复合,我与他缘分已尽,只是,我想我的拾哥儿了,这次来京城,如果能有机会见见他就好了。”
江春月说话的声音渐小,容色也显得颓然,顾桓缓和了脸色,伸手摸了下妹妹的头,声音也温柔了不少:“嗯,不是想那奸佞就行,至于拾哥儿,那是你生的,这次我想办法将他带回来……”
江春月赶忙阻止:“不用,兄长,我只是想见他一面,程玉璋这人虽坏,可是对拾哥儿很好的,他毕竟是她亲生父亲。”
“可那是我们家的血脉。”顾桓皱眉,仍没有放弃将拾哥儿带回来的打算。
“兄长,哎呀兄长我求求你了,就让他跟着程玉璋吧,就算将他带回来,我这个不负责的母亲又怎么面对他……”江春月说着哭了起来,顾桓不再说话,又不太会安慰,只能过了会道:“妹妹莫哭,我不去就好了,你与央哥儿来京城有段时间了,我一直忙,现在布防已经初显成效,今日我陪你和央哥儿出去逛逛,央哥儿早就想出去玩了。”
江春月就这台阶停止哭泣,答应下来。
程府,程玉璋的书房内,安阳侯府侯爷沈炼与他一起。
“一个太监,学问都做不好,兵书更没读过一本,这样去打仗,凶多吉少啊。”沈炼长叹一声。
“这不是沈侯爷期待的。”程玉璋唇角微微上扬,宽松的白色直裰衬的他身姿如玉,只是他眼底的乌青与疲惫的神色,显示了主人并不能轻松自在,随心所欲。
“这倒没错,张烨那里,我已经安排下去,只等皇上一走,必将拉下水,这老东西把持朝政这些年,什么都没做,就知道搞自己的势力,比当年姜言当政还过分,这下文武百官全都不务正业,跟东厂的人搞对立,现在内忧外患,这么下去,国家迟早要完。”
程玉璋目光幽深,望着窗台上放的一盆茉莉,入秋之后,枝叶便开始败落。
“喂,你在听吗,程玉璋,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有些不对劲,原来只是偶尔,现在特别明显,总感觉……你好像要随时离开人世一样,你是不是累了,要不你休息好了,剩下的事我自己来做。”
程玉璋看向他,露出淡淡的笑容,鸦羽般的睫毛罩住他浓稠漆黑的眸,他清淡的说了句“不用”。
“也是,毕竟你都一个人,可怜兮兮的,不像我,美人在侧,欸,你知道吗,最近绵儿对我可好,我觉得她……”
程玉璋目光一沉,黑眸攫住他,脸上阴沉恐怖,声音含怒:“没事了就滚。”
沈炼大笑,笑完之后,对他抱了个拳,得意一笑,一手攥在身前,一手负在背后,挺胸抬头的走了出去。
他刚走几步,就遇上了程玉璋的儿子,他很喜欢这个小版的程玉璋,跟他爹一模一样,小小年纪就常面无表情。
沈炼逗趣道:“拾哥儿,你再换身直裰,跟你爹一模一样。”
五岁的程拾瘦而挺拔,眉眼淡然,小小年纪便有处事不惊的气质,他看了眼沈炼,回道:“沈叔叔,天底下父子都长得很像,你若是跟你父亲长得不一样,那沈叔叔就该怀疑自己是不是你父亲的孩子了。”
沈炼被怼的一噎,又拿他没办法,回了个“你跟你老子一样无趣”,扭头便走了。
程拾到父亲书房里,循规蹈矩的向他请安,又汇报了今日课业,程玉璋放松的笑了笑,摸着儿子的头。
“拾哥儿,你还小,用不着每日这样刻苦学习,要多看看才好,知行合一,今日父亲带你逛街去吧。”
程拾有些惊讶,还是重重点了点头,“好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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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大雾四起◎
京城还是京城, 规整、繁华、热闹,这是她前世不曾见过的风景。
“哇,好大呀, 娘亲,快看, 那里花花绿绿的, 真好看。”
央哥儿是头回出远门,还是到京城这样车水马龙聚集天下权贵之地, 兴奋的一直咋呼,江春月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 眼睛瞬间湿润了。
三年前,她离开那日, 拾哥儿也指着这处说很好看, 昔日情景, 历历在目, 她脑海中飘过被她一直忽视的人的脸, 物犹在, 人已非,何处话凄凉。
“娘, 娘亲, 你怎么哭了, 娘亲别哭,我不看了好不好。”
小家伙眉毛挤在一起, 像两条淡淡的小虫子, 脸蛋圆胖圆胖的, 小嘴巴粉嫩嘟起, 满脸尽是担忧。
江春月一下子笑了,比起央哥儿来,拾哥儿好像自小就稳重些,像央哥儿这个年纪时,拾哥儿已经会读书背诗。
不知道拾哥儿现在怎么样……
她抱着央哥儿,央哥儿乖巧的在她怀里蹭着,小小的模样秀气可爱,十分讨喜。
是时候跟他说这些了。
“央哥儿,娘亲觉得你已经长大许多,有些事情可以告诉你了。”
央哥儿抬起头,仰着头看着母亲,大眼睛明净又认真,引得江春月低头亲了他一口,才道:“央哥儿,其实你有父亲,你的父亲是……”
“妹妹,你和央哥儿都饿了吧,我让人定了包厢,下来吃些。”
马车外忽的传出顾桓的声音,听着平淡,却又带着点警告的意味。
兄长不让说。
央哥儿先被顾桓抱下去,江春月也出了马车,顾桓一手抱着央哥儿,一手去扶她下来。
几人准备进入酒楼,央哥儿却看到一旁有摆摊的商贩,摊上是些五彩绳编织的小玩意,生动可爱,央哥儿想要,顾桓直接抱着他过去,江春月环顾了下四周,紧跟两步跟着 。
实话讲,走在这种大街上,有点心虚,但不多。
程玉璋穿着一简单朴素的石青色直裰,束了一个白玉冠,身侧偏后的位置跟着一个五六岁瘦瘦的男孩,同样简洁的打扮,神情也一如他旁边的大人一样,一本正经,即便二者都有着谪仙之姿,但气势骇人,让人不敢靠近。
程玉璋眼下是难掩的疲惫之色,甚至出来一见秋风,喉咙痒痛,强压不下,咳嗽出声。
程拾双眉紧蹙,“父亲,你今年身体似乎不大好,可让文仲先生给你瞧瞧。”
“瞧了,无碍。”程玉璋放下手臂,轻道。
“那父亲也要保重身体,切莫太过劳累,母亲抛弃了我们父子,我们父子反而应该过得更好才是,父亲怎么可以意志消沉,整日无精打采。”程拾提高声音,有些也挺严肃。
这教训父亲的模样逗笑了跟着他们的廖游,可他想笑又不敢,表情十分滑稽。
程玉璋无奈咧嘴一笑,想在儿子这里糊弄过去,却听程拾一脸厉色的站在自己面前,仰着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眉眼之间尽是苛责:“我上次看到父亲一个人坐在母亲原来坐的贵妃榻上流眼泪,我以为父亲是不会哭的,你总要坚强起来,你还有我,还有爷爷,还有程府,还有天下水深火热的百姓等着父亲去解救,情字向来虚无缥缈,难辨真假,父亲懂得那么多道理,怎么偏偏看不透红尘。”
程拾教训的一板一眼的,程玉璋无可奈何,他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这么恨你母亲啊。”
程拾嘴角下拉,眼中带了愠色:“母亲抛弃了父亲跟我,我为什么不恨她!”
说着,程拾眼中已经现出薄薄的泪光来,知子莫若父,他将大掌覆在儿子的颅顶,程拾垂着头,两侧的小拳头握紧:“所以,我要很努力很努力,往后可以帮助父亲,让父亲不要过劳,毕竟拾哥儿只有父亲你一个人了。”
程玉璋低叹一声,抬头看着街上的茫茫人海:“拾哥儿,她是你母亲啊,怎么会怪她呢。”
前世顾桓此时并未回京,这次是他故意设计,与万重合作,召回了顾桓。
有顾桓,前世朱佑堏坚持了六个月,没顾桓,只靠他与万重,三个月足矣。
时间越短,更迭越快,对天下百姓的伤害越少。
另外一个原因,此次林州前往甘肃,无其他所获,却印证了江春月在张掖的事。
她为什么去张掖,为什么跟顾桓一起,她与顾桓到底什么关系。
这次他的人还得知顾桓府上有一美貌妇人,有一子,听说顾桓未婚,所以这个妇人……
父子两人走入一酒肆,去了两人往常的包间。
程玉璋考问了儿子的学问,目光却总是无意的扫过底下的人流。
程拾回答完一个问题之后,久久没听到父亲的回复,他直起身子拉了拉父亲的衣袖,提醒道:“父亲说做学问要专心致志,父亲怎么走神了,司马先生问我南山山下有几棵果树,孩儿寻不到思路,但思来想去又想不明白。”
程玉璋回神,指点道:“犹豫是心贼之一,既然犹豫,该如何破之?”
“事上练,破犹豫之贼。”程拾眼中一亮。
“你只需亲自去看看好了,何必坐在屋里,想到头痛。”
程拾一拍脑袋,皱着眉头道:“是孩儿愚钝,孩儿还觉得文仲先生是不是老糊涂了,教授孩儿知识,怎么偏偏问到南山的果树,原来是在验证孩儿对阳明先生的理解。”
“读书不要读死书,你莫要总在书本上努力,要多学多看,一会,我让赵召带你去南山看看,知行合一,才是根本。”
程拾满眼崇拜的看着父亲,“父亲好厉害,简单几句话就破了孩儿心中迷惘,我不知要怎样,才能做到父亲跟爷爷这样厉害,那样,就能帮家里做事了。”
“会有那么一天的,你去底下的买些榛子酥,你还是小孩子,不必这般克制。”
程拾点点头,高兴的出门去了。
他走之后,程玉璋神情疲惫的定了定,他却是能感受到,今生的身体状况不大好,他都不能确定,还能不能做完那些事了。
起身,他走到窗台处,负手而立,漫无目的的看着,赵召无声无息的来到他身后,低声报道:“少爷,顾桓确实带着一个女子出来逛街了,此刻,就在附近。”
“女子是谁?”程玉璋瞳孔微缩。
“看不清楚,还未出马车,这边的栏杆处能看到他们。”
“快带我去。”
程玉璋跟着赵召急匆匆走到栏杆处,往下看去,果真见到了顾桓,他手里正抱着一幼儿,而他正对着马车,只见马车中伸出一纤纤素手,程玉璋忽的心里一紧,不由得按住了心脏的位置。
直到那素手的女子整个出来,程玉璋感到一股锥心之痛,瞬间脸色苍白,额头冒汗。
是她。
是他的皎皎,此刻正与顾桓亲密的走在一起,两人还共同看着顾桓怀里的幼儿。
程玉璋眼前变得模糊,突然天旋地转起来,身子踉跄,他伸手牢牢抓住栏杆,不让自己倒下,等眼前从黑到白,他才在赵召的急呼声中清醒过来。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程玉璋薄唇毫无血色,他摇摇头,扶着赵召的手慢慢坐了回去,捂嘴咳嗽起来,一时停不下来。
“少爷,我现在就叫文仲先生过来,你坚持住。”
“少爷,喝点水。”
程玉璋感觉气息逐渐不足,咳嗽声也渐渐减弱,身体像是透支了一般,如同秋日藕枝般凋零弯折。
他喃喃说了一句什么,就闭上了眼睛,赵召目光赤红,正好小少爷回来,他让他守着少爷,火速往程府赶去。
皇上亲征,京城缺位,身为首辅的张烨把持朝政,一举灭了几个政敌,反而招来强烈反对,一时朝中百官高呼,罢免首辅,找到了皇后这里。
刚上任的皇后李黎郁哪里有办法处理这样的事,只能急急派人到程府寻办法,程玉璋只给了她“顺势而为”四个字,急的李黎郁团团转。
程玉璋大病一场,昏迷三日才清醒过来,醒来后朝堂大变,张烨被免,次辅程砚书主持朝政。
程砚书这些年在张烨的强权之下谨小慎微,百官对张烨越不满,对程砚书的期待越强。
可也有给事中告程玉璋与太监万重勾结,昔日程玉璋的翰林友人,一个个写了文章,痛批程玉璋的阴险行径,与他同样拜在张烨门下的甄觉行,更是公然发誓,与程玉璋不共戴天,一时间,程玉璋陷入被讨伐的风波中,许多人上疏建议首辅程砚书大义灭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