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梦到她,就会让他觉得温暖。
在关于母亲的梦里,还掺杂着另外一个娇小的身影。
他仔细辨认,欣喜发现,是自己的新婚妻子。
似梦非梦。
在他以为自己被放在火炉里烤的时候,他看到江春月化成冰块,降临到自己身边。
后来他模模糊糊听到江春月要请大夫。
他内心抗拒。
请大夫太贵,他们刚得了几个钱,怎能如此挥霍。
他只要睡一觉,兴许就好了。
若是不好,她也能再嫁……
程玉璋想不下去了,他觉得内心竟十万分的苦楚。
一想到她要嫁给别人,就像是刀子剜肉一般,血淋淋的疼痛。
有人轻声哄他喝很苦的药汁,像母亲,又似乎不是。
等到他嗅到熟悉的茉莉花香,确定是江春月。
真好,她还在自己身边。
很快,他似乎离开了火炉,像是回到水里的鱼,舒坦不已,直到自然而然的睁开眼睛。
怀里温凉柔软,他手指微动,指尖传来柔嫩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喟叹,忽觉手感太过真实,他立马清醒,低头看去,发现自己将江春月圈在怀里,两人姿势十分亲密。
程玉璋浑身皮肤感到阵阵舒适的酥麻,两颊生起红潮,闭了闭眼睛,程玉璋强迫自己放松,目光转了转,停留在她娇软白嫩的脸蛋上,生出想要亲一亲啃一口的冲动,他情不自禁的低头,在她脸蛋上轻吻,到底没舍得啃一口。
突然,怀里人似蝴蝶般浓密的睫毛震颤,霎时上下扑飞,江春月睁开了眼睛。
在他怀里这样醒来的记忆太多,江春月一时忘记重生的事,只觉得贴着的身体黏腻,不由得皱眉推拒:“一身臭汗,快起开!”
程玉璋闻言,羞涩不已,同时极快的松开手臂。
江春月闭着眼睛挣开他的怀抱,向床里面滚去,抱着被子继续睡。
天知道她昨晚几乎一夜没睡,他不是热就是冷,再不就是要水。
程玉璋看着自己胸襟大开,袒露着胸膛,就连亵裤都穿的松松垮垮,欲坠不坠的,红晕从脸颊蔓延到脖子,他狼狈的起身,整理衣裳的间隙,看到床铺上印着小片的阴影,是他汗湿的痕迹。
程玉璋也没敢多看,整理完衣裳赶紧出去,生怕自己在她房里多待一会,就会污染了她的空气一般。
匆匆去院子里搭的棚子里净身,程玉璋多搓了两遍香胰子,刻意嗅了嗅身上没有一点汗味,才洗净。
出来时,他闻到一股药味,循着味道去了厨房,看到琪清正在煎药。
程玉璋微愣,看着还有几副药包摆在那里未动,知道这些肯定不便宜。
他问道:“这些药,是娘子让买的吗?多少钱?”
琪清绞尽脑汁,硬着头皮编道:“是小姐昨日回了娘家,求王姨娘给了钱,请了大夫,给姑爷抓药。”
竟为了他去求了娘家,那王氏又非善类,她为自己付出太多。
程玉璋心里很不是滋味。
琪清看着姑爷去了书房,才去小姐房里,叫她醒来。
起初江春月闭着眼睛嘟囔,嫩生生的小脸蛋上透着红,半睁的杏眼带着我见犹怜的妩媚,水色弥漫,嫣红的唇瓣微张,娇气道:“让我再睡一会。”
琪清看的脸一红,小姐真真是天生尤物,既得了冯夫人的妩媚之姿,又得老爷的清俊之态。
琪清小声劝道:“小姐,姑爷已经起来了,他看到昨日买的药,就问起哪来的钱,奴婢便说是小姐求了娘家给的,若姑爷问起来,小姐可不要露出破绽。”
江春月眼珠子骨碌转了下,眼睛大开,突然笑了,“还是琪清聪明。”
她正愁没个理由呢,现在省的想了。
“我起来了。”
琪清服侍她起来,又给她端过来姑爷的药,江春月再次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目光。
还是琪清懂我,趁他病,要他命。
江春月端着药碗,就去了程玉璋的书房。
程玉璋正在伏案写字,江春月看了一眼,就知道他在抄书。
自从家里遭贼,他好像就没有怎么学过正儿八经的习,不是在谋生,就是在谋生的路上。
她已经不像前世那般在意他有没有学习这件事。
他可是未来杀倒一片的榜眼,听说殿试前三实力基本相当,都是一等一的人物。
这种人,天分大于勤奋。
就算不学习,也误不了什么事。
见她进来,程玉璋放下笔,看着她似乎欲言又止。
江春月将药碗放在他桌上,温声道:“夫君,喝药了。”
她刚要收回手,就被程玉璋一把握住。
江春月对于他现在越发娴熟的动手动脚已经习以为常。
一拉二拽三倒怀。
她正等着程玉璋拉她,却没等来。
像是知道她的困惑,程玉璋食指轻蹭了下唇,偏头表示:
“我病了,不好太近,过给你。”
“夫君快喝药吧。”江春月微恼,什么玩意!
程玉璋应允,一手牵着她,一手端起药碗,似乎没有味觉似的,几大口就喝了干净。
“娘子,多谢你。”他稍一停顿,又道:“我听琪清说,你为了我,回娘家要了银两。”
“我们是夫妻,说什么谢不谢的,只要夫君身子好了,我做什么都行。”
程玉璋内心又暖又酸,十分复杂。
感激与日后报答的话他讲了不少,再重复反而伤了夫妻和气,也显得承诺没有份量。
“皎皎。”
“嗯?”
“我心悦你。”
“……”
江春月惊讶看着他,十八岁的少年郎丰神俊朗,带着一丝羞涩,因为生病脸极白,脸上的淡红也无处躲藏,耳尖处更成了重灾区,已变成通红的模样。
他虽是淡青粗布直缀,头发却梳的一丝不苟,系带也整理的相当平整。他还未及冠,青丝披散在脑后,带着丝缕潮气,柔顺笔直,泛着幽幽的色泽。
他就像竹子一般,无论生在哪里,都会笔挺秀拔,超然脱俗。
她是极爱她这种谪仙般的气质的,每每被他蛊惑,都想拉他下云端,沾染她凡人的味道。
他竟然这样直白的说心悦她。
江春月一时有些懵,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前世对他那么好,他也不似现在这样对她表白过,反而这次虚情假意,让他处处感动,像是极为迷恋自己的模样。
甚是可笑。
江春月内心从震动到平静,并未有半分欢喜。
她装作一副羞涩的模样,笑意达不到眼底:“我也心悦夫君。”
原来是。
现在不了。
——
这几日,天气炎热,江春月也没出去。
今日一大早,程玉璋就去书肆换钱了。
虽然江春月给他说从娘家拿来的钱还绰绰有余,但程玉璋还是没停止赚钱的生计。
江春月也懒得去理会少年的清贫自尊心。
眼看父亲回来的日子越来越近,她隐隐也有了另外的想法。
在此之前,她要榨干程玉璋的剩余价值。
程玉璋走不久,她就吩咐琪清出去一趟。
让她去宅子找江硕,去买程玉璋的字画,一定要盖章的,有多少买多少,高价回收。
琪清不解:“小姐就这样肯定,姑爷的字画日后会升值?”
江春月露出莫测的笑容:“相当肯定。”
要知道,程玉璋日后,可是官拜首辅,兼一品太子师、二品兵部尚书,封宁安侯,哪一样拉出来都是极致,更何况是多层叠加,做官做到程玉璋这样的,不管是忠臣奸臣,必定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也是偶然听到顾总兵在讨论如何参程玉璋的时候,说他一幅字画已经高达十万两天价。
琪清走后,江春月睡了一觉,半梦半醒之间,听到院子里有人喊她,起身细听,是孙婶子。
她手里提着一筐子鸡蛋,另一只手是满筐子的各色新鲜菜果。
江春月忙迎了上去。
“婶子,来就来,干嘛还拿东西。”
孙婶子面色激动:“我是特意来感谢娘子的。我那大儿子和二儿子,去了你说的那家猪肉铺子一问,没想到就被留下了,当时就一人给了二两银子的钱,哎呦,真是烧了高香了,找到这样一份工,娘子真是帮了我们大忙啊。”
江春月假装头回听,面露异色,也跟着她高兴起来:“还真是好事,我也就是听我夫君一说,没想到还真准了,那铺子主人可真是个善良的人啊。”
“可不是,回头我给他烧香拜佛,不,我亲自过去感谢去。”
江春月乐呵呵道:“也不用。”
见她还在院子里站着,江春月拉着她去屋里。
“婶子快进来坐会。”
孙婶子拒不过,跟着进来,见她家里东西虽少,但胜在干净整洁。
“真干净啊,这屋子里还飘着香味嘞。”
江春月淡笑:“没有点香。”
孙婶子看着她,忽的小心问起来:“我也是听说,不知道准不准,嫁给程郎君之前,娘子可是官家的小姐,身份高贵着呢。”
“没有,也就一般人家,凑活还行。”
孙婶子感叹,“程郎君啊什么都好,学问高,人也俊俏,就是穷了些,你跟着他到底是受苦了。”
说完,孙婶子自己又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娘子别多心,就是把娘子当自己人,说些发自内心的话。听说书生向来薄情,日后发达了又容易抛弃原配。但我看程郎君是个深情的人儿,我听说他最近为了挣钱,舍了面子在街上卖字画,就冲这一点,程郎君日后一定会对娘子好。”
江春月想到自己前世病后,孤寂可怜,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体己人都没有,一肚子的苦楚无人诉,积怨在心,更加重病情。
像孙婶子这样直来直去的人,她倒是蛮喜欢。
不由得也敞开心扉,第一次向除琪清之外的人表露心迹。
“多谢婶子关心,如果真的受苦了,不用您说,我有手有脚,自己会跑的。”
此刻,刚进家门的程玉璋,那快步进屋的脚步,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停住。
他今日在外面得了意外之财,有人大价钱收了他的字画,足足有二十两,十分欢喜,一心想要回来与娘子分享,却没想到,刚一进家门,就听到孙婶子在问自家娘子跟着他过苦日子的事。
他心中微甜,似乎已经听到答案,她肯定会说些类似不怕苦或者是不顾一切也想跟他一起的话来,却没想到……
那个为他吃苦耐劳,照顾他爱护他的娘子,说出这样薄情寡义的话来。
从娶了她到现在,程玉璋觉得自己像是掉入了蜜罐里,日子虽苦,可他却过的挺甜,持续到今日,这个甜美的蜜罐子,被打破了。
那个他认为多少也心悦于他的娘子,今天竟然说:
真的受苦了,自己会跑的。
受苦会跑的。
会跑的!
只一想想,她会丢下自己消失,分明是烈日酷暑,程玉璋竟觉得从头到脚的冷。
里面的人仍然继续说。
孙婶子似乎也被她这句话给震骇了,怔愣的看着她,惊讶之色外露。
父亲归来在即,她要与王氏摊牌,江春月承认自己是有些兴奋的,一时嘴就没了把门。
“婶子不用觉得耸人听闻,我虽读书不多,可也听说过那句‘贤妻扶我凌云志,得志先斩枕边人。有朝一日权在手,手握黄金换旧人。’其实也不怪那些郎君发达了就想舍弃糟糠妻,郎君飞黄腾达,妻子仍是市井妇人,夫妻之间差距过大,无法共通,郎君偏偏又见识到高门贵女,心向往之,人之常情。”
江春月稍一停顿,眼中滑过一丝厉色:“即便是没有舍弃,也不过是维持个面子罢了,夫妻异心,再无情投意合的可能,还不如之前被舍弃再嫁的好。”
孙婶子听得瞠目结舌,在她眼里,这对小夫妻日子虽然穷,但过的还挺甜蜜,江春月更是贤妻良母的表率,她今日就是想作为老人点一点小娘子,让她有个准备,不想人家小娘子清醒着呢。
“娘子所说有理……”
两人均沉默。
江春月觉得自己今天说的过头了,暗自懊恼。
孙婶子一时还没从小娘子给的震惊里走出来。
直到程玉璋从门外慢慢踱步进来,孙婶子竟心虚的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她看看程玉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再看看小娘子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感觉空气似乎都是凝滞的。
“我我我……我回家做饭去!”
程玉璋还客气的对她说了句“婶子慢走”。
孙婶子可一点也不敢慢,逃也似的出去了。
江春月心态没那么好,她内心很慌,但表面却装的很淡定,赌气一般,毫无道理。
他听见了吗?
他没听见吧。
可是没听见,他为什么看起来不大高兴的样子。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总不能从头听到尾吧。
看他进来的这么从容,也不像是刚回来……
程玉璋倒是没继续这样对峙下去,他抬步走了进来,然后坐到了孙婶子刚才坐的的位置。
他一坐下,江春月就十分不争气的站了起来。
“夫君回来了。”她讨好。
“嗯。”他不张嘴。
“我给你倒杯水。”她对他笑。
“嗯。”他仍然冷漠。
这是听到了……
江春月反而暗中舒了一口气,给他倒水。
就算想现在把她休了,看在前两日她照顾他生病时的辛苦,也不会将来想杀了她吧。
程玉璋一句话不说,接过了江春月送过来的茶,握在手里,目光聚在茶水里,像是在研究这水能不能喝。
江春月看着他这副样子,很想告诉他:这茶没毒。
程玉璋看够了茶,才端起来放在唇边抿了一口,随即放下。
“咚”一声,茶杯底座与木桌相碰,似乎没用多大力,但就感觉今天格外响。
江春月不禁跟着他的动作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这副不苟言笑,沉默内敛,看不出情绪的样子,几乎就是日后的奸臣雏形。
果不其然,她之前见到的那个会红着脸对她表白的年轻男子,是不存在的。
“夫君回书房吧,我去备饭。”江春月想逃离这令她窒息的房间。
刚抬步走了一步,身后清冷低沉的声音传来。
“慢着。”
江春月:“……”
该来的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