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几句话想问娘子。”
“夫君请问。”
江春月回头,对他扯扯嘴角,笑的比哭还难看。
她算是看明白了,她就是重活几次,也敌不过年轻时的程玉璋。
“坐。”
没什么感情的命令,江春月却不得不从,硬着头皮坐在了桌子的另一端,与他一同望着屋外的院子。
“娘子今日做什么了?”
程玉璋淡声问,还提了茶壶,给她也倒了一杯。
江春月没敢喝,老实回答:“昨晚大抵没睡好,上午又睡了一会,然后隔壁孙婶子来了,就说了会闲话,夫君回来时,应该听到了吧?”
江春月有意试探他。
但程玉璋这个老狐狸,哪里这么容易上她的当。
“都说什么了?”
装,装是吧!
江春月懊恼,知道他在明知故问,但她又不敢表现出来:“只是些女人家的家常。”
“家常……”
程玉璋拖了长音,也不知道他感叹个什么。
江春月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不让走,她就坐着等,最坏有什么结果呢,不就是和离、被休,还正中她下怀呢。
“娘子,你我成亲,一开始是个不清不白的,但相处之后,我确实是慢慢喜欢上你,我说过心悦你的话,不是哄你,更不是骗你,是我的真心话。”
江春月对他假意温柔:“我自然是知道夫君的心的,我也喜欢夫君,也是我的真心话。”
“那如果过得不好,你有手有脚,会跑的事情,也是真心的?”
江春月眼皮狂跳几下。
他听见了!
他真的听见了!
江春月心乱如麻,不敢去看他的脸色,只望着院子外,回答:“是……”
程玉璋倒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诚实,一时间无语凝塞,神情甚是古怪。
“若心悦一人,必然不怕与这人吃苦,可你说心悦我,又怕跟我吃苦,二者自相矛盾,也证明,这里面,只有一句是真的。”
即便是现在,程玉璋仍然逻辑缜密,剖着江春月的心脏。
事到如今,她只能全力一搏,大不了鱼死网破。
“娘子,你说,到底哪句是真的。”
程玉璋最后发起了总攻。
江春月理了理凌乱的思绪,稳住声音,回答:“两句都是真的。”
程玉璋微微挑眉。
“夫君偷听,只听得半句,前提条件都没有听清。”
被冠以偷听名头的程玉璋眸中微闪,但也没表示什么。
“我不才,只读过些话本子,看过唱曲的,古往今来,最常为人道的故事不就是读书人高中又娶高门贵女的故事吗,抛却原配再娶,几乎成了人人皆知的事,夫君,这可是事实?”
程玉璋虽然没看过她说的这些话本子,但确实读书人高中后抛弃糟糠妻的事情常有发生,不说历史上,就是他自己身边也有这样的例子。
这句话他无法反驳,回答一个“是”字。
江春月的自信起来了。
“苦,又称苦难、灾厄,是轮回中让人痛苦又无法摆脱的东西,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苦就是夫君不疼爱、不进取、不怀德、不慈悲、不立志、不磊落,若女子得这样的男子做夫君,不是苦吗,夫君?”
这句话也没毛病。
程玉璋点头,说是。
江春月更加自信昂扬了。
“我所说的受苦,就是嫁了这样的夫君。女子不跑,莫非是脑子坏掉了,夫君说是也不是?”
“是……”
“夫君是这样让女子受苦的人乎?”
“不是。”
程玉璋看着她的目光在逐渐改变。
从一开始的阴沉沉,到现在阴霾散去,绽放出丝丝的光亮来,心情也一度从黑暗的坑底,逐渐升起,甚至比之前还要高。
江春月此刻已经得意洋洋,她没想到自己现在竟然这样能言善辩了,似乎去跟说书先生理论,也不落下风。
她微微抬着下巴,眼中露出锋芒,笑看着程玉璋,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所以,我说我如果嫁给这样的夫君受苦,我会跑,是真心话;但夫君不是让女子觉得受苦的人,我见夫君欢喜,心悦夫君,是真心话。二者矛盾吗?”
程玉璋觉得从语言上讲,妻子说的没错,可从感觉上讲,他却觉得一种……嗯……说不上来的怪异之感!
他也只能说:“不矛盾……”
程玉璋心情相当复杂,甚至有些头痛,他是个讲道理的人,但竟然被妻子的道理给绕晕了。
江春月此刻兴奋过头。
牛啊!
她真该入了诡辩大师的门庭,必然是关门子弟。
江春月看着程玉璋从迷惑到肯定,甚至是无语的状态,感觉自己膨胀到快飞起来了。
她厉害啊,竟然辩论过了一代大奸臣……虽然是初期的。
那也很牛了。
琪清回来的时候,从院子里就看到小姐跟姑爷坐在正厅,两人一个眉飞色舞、满面红光,一个神情古怪、欲言又止。
琪清不觉怪异。
咦?
小姐跟姑爷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她觉得一向高深莫测的姑爷,今日好像吃瘪了,还是在小姐手下吃瘪。
好奇怪!
江春月看到琪清,浑身舒畅的站起身,睨了眼仍然垂眸沉思、不知所想的嘴下败将,“夫君,如果没事的话,那我去备饭喽。”
程玉璋抬眸看她一眼,露出和善的笑容,“辛苦娘子了。”
他一个人回到书房,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但是只回想刚才江春月据理力争、慧心妙舌的模样,他竟忍不住微微扬起唇角,竟似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他已经将之前的怒意忘却,脑海里只剩下她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的生动模样。
脸蛋鼓鼓的,杏眼里越说越明亮,嘴巴开合,就算是在误导他,欺骗他,也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这模样,竟让他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靓丽明媚。
程玉璋温柔了眉眼,隐去了眼底的深沉。
只需稍一冷静便知,江春月偷换了概念。
即便是骗他又怎么样呢,他愿意信。
外面传来江春月唤他吃饭的声音。
他收起正在看的书,拿过今日在外面所赚的银两,走了出去。
江春月今日做了两道菜,一道素炒芹菜,外加一道红烧肉。
这红烧肉多少含着点愧疚心。
两道菜一一摆好,江春月抬头,看着程玉璋并未去看桌上的菜,反而在盯着她看。
大概是烛光昏暗的缘故,她好似觉得他眉眼之间透露着一股难言的伤感。
程玉璋牵过了她的手,翻着她的手心朝上,在上面放了一包的银两。
“娘子,这是我今日挣的钱,二十两。”
江春月故作惊讶:“怎么会这么多?”
“是遇上贵人买我的字画,本来不值那么多的。”
“不,你值!”江春月有些激动,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字画被炒到多贵!
程玉璋安静的看她,眼中慢慢流淌着点点情愫。
在他落魄的时候相信他的价值。
又让他感动了。
江春月也不推辞,收了钱,坐下来吃饭。
程玉璋上来就夹了好些肉在她碗里,江春月看了眼只剩几块的肉,皱眉道:“夫君都夹给我了,你吃什么。”
“我吃什么都行,但你不能吃苦。”
“……”
江春月一噎,行叭。
这还委屈上了。
【📢作者有话说】
贤妻扶我凌云志,得志先斩枕边人。有朝一日权在手,手握黄金换旧人——引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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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全凭父亲做主◎
自东窗事发后, 江春月觉得程玉璋变了。
家务大包大揽,赚钱的速度提高了不少,每次她觉得不对劲, 问他为什么,他总会沉默一会回答:“你嫁给我本来就很苦了……”
江春月简直无语死了。
背地里没少翻白眼。
男人就是矫情。
前世她吃苦的时候也没见他这样在乎。
到底还不是怕她跑了, 呵, 狗东西。
没过两天,王氏派喜桃来送了吃的喝的用的, 还有五十两银子,说是听说她家遭盗, 前来慰问。
喜桃还专门找机会与江春月单独说话。
“大小姐, 夫人说,老爷快回来了, 到时候, 为了小姐的名声, 您可要多多配合夫人, 免得让夫人为了小姐白忙活。”
江春月内心冷极, 脸上笑容灿烂, 点了点头:“烦劳喜桃回去告诉母亲,女儿一定会按照她说的做, 毕竟也事关女儿的名声。”
喜桃十分满意的走了。
江春月与程玉璋将人送到院门外, 江春月脸上的笑容减淡, 甚至变成了冷笑,突然对上程玉璋看过来的眼, 立马又扬起了笑容。
程玉璋却突然道:“娘子低嫁于我, 是我欠娘子的。”
树影斑驳, 打在他的脸上, 让他的皮肤像是有隐隐的光泽在流动,好看的皮囊。
江春月收回目光,眼中滑过狡黠:“那日后我若是做了什么让夫君不高兴的事,夫君可会看在这些,原谅我?”
“自然,是我亏欠娘子的。”
有风从胡同外吹来,扬起江春月素净宽大的裙摆,程玉璋被吸引,不由得盯着看了一会,内心有些惭愧。
惭愧自己前几日还因为她说会跑的事情心生不快。
她一位四品大员的嫡长女,嫁给自己一个身无分无的穷书生,只是说句实话而已,自己有什么必要揪住不放。
难道还要觉得她跟着自己吃苦是应该的吗。
她本来可以衣食无忧,做哪家世家子弟的奶奶的。
他连她的嫁妆都保不住,遭贼的事他报了官也没有后续……自己实在无用。
想到这里,程玉璋顿时觉得只要她不抛弃自己,做什么都行。
江府老爷江政禹风尘仆仆,舍弃马车骑马奔驰,一路不知疲惫,几乎不停歇的回到随州城。
一进城,江政禹换马的功夫,就听到有人议论自己嫡长女成亲的事。
江听淙也很着急,可父亲在身边,他也不敢表现出来,只不断的看向父亲,无声催促。
江政禹再次上马,面色凝重,挥了下手:“马上回府,不准有人前去报信,若走漏消息,本官定要你们好看。”
很快,一行人就到了江府门口。
江政禹翻身下马,往府内疾走,看到门口惊愕不已的童子,抬手示意了一下,立马就有人按住了门童,还捂住了他的嘴。
江政禹直奔江春月的濯缨阁,一路上见到他的仆婢全都神情紧张起来,当初王氏独自主张把江春月嫁出去,府上人就在期待这一天。
王氏居梧桐园。
王氏近日焦虑异常,澜姐儿虽然好多了,可仍是神神叨叨的说些有的没的,老爷又归来在即,她虽然做了万全的准备,可还是担心有意外。
她正在听喜桃从江春月那里带回来的消息,听完松了一口气:“总算没白费我对她从小到大的疼爱。”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喜桃突然笑容凝滞,甚至眼里出现一丝惊慌。
她的大丫鬟向来镇定,这样子的时候少见,又见喜桃行礼,急急喊了一声:“奴婢见过老爷。”
老爷!
王氏大惊,不由得回头,立马就看到了面色冷肃,站在门口盯着她的江政禹。
那副模样,简直像是要吃了她似的。
王氏内心慌张不已,可还是笑着迎了上去,伸手去解他的披风:“老爷!您竟然回来了,怎么不让人提前通报给妾身,让妾身也有个准备,给老爷好接风洗尘。”
江政禹长臂一挥,就震开了靠在自己身边的王氏,目光极冷的看向喜桃:“滚出去。”
喜桃不安的看了眼王氏,也只能快步往外走。
“刘岳,立马封锁府上,严密看管梧桐园,不准让任何人进出!”
江政禹安排道。
立在门外等候的刘岳听了,立即去办。
王氏脸上表情变得有些难看,她再次靠近江政禹,语带不解:“夫君,府上可以遭贼了?”
江政禹向前一步,一边解斗篷一边往座椅上走去。
王氏连忙跟了过去,给他倒了杯茶,刚端到他身边,就被江政禹一把拂开,茶杯带着滚烫的茶水砸落在地上,不少也浇到王氏身上。
王氏被烫的尖叫一声,落下泪来,哭诉道:“老爷这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要这样折磨妾身!”
“跪下。”江政禹面无表情的命令。
王氏委屈,不忿的看着他,站着没动。
江政禹提高一点声音:“需要让我叫人来压你跪下吗?”
王氏一滞,顾不得疼,慢吞吞移到他腿前,跪了下去,说是跪,又几乎坐在脚上,歪斜着身子,衣料裹在身上,反倒拧出她一把细腰来,带着说不出的风骚。
她伸出手,轻轻放在他腿上,声音柔软:“夫君……”
“啪”一声,一个突如其来的巴掌,王氏向一旁歪斜坐倒在地,脑瓜子里像是有鼓在敲,嗡嗡的,脸上先是一种麻木的感觉,后来痛楚逐渐加深,她双手撑在地上,缓了好一会才感觉灵魂归体。
“趁我不在,你私自做主,把皎姐儿随便嫁人了,谁给你的权力!”江政禹的声音如同千年寒冰。
王氏一听,就知道他提前知道了,就是不知道他了解多少。
王氏顾不得疼,捂着脸扭回身子看他,面带委屈:“若非事出有因,妾身怎么敢私自做主意,随便将江府嫡小姐嫁人,夫君问都不问,就打妾身,妾身真的好委屈!”
“你说是什么原因?”江政禹的内心仍然压抑不住火气,他见到空荡荡甚至显得有些萧索的濯缨阁,亲耳听到濯缨阁的婢女说大小姐已经出嫁,差点晕过去,只觉得滔天的怒火,让他想杀人。
“那日,老爷捐资的书生来府上感谢……”
王氏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
江政禹面色未动,王氏看不出他到底信了几分,心里很没底。
怎么回事,老爷平时并不喜这个嫡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