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华做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瞿锦司环顾集中靠前坐的其他乘客,话音冷淡。“下一个站什么时候到?”
陈俊华仔细辨认车窗外面的建筑物。“绕过中心公园了,还有一段路就到下个站,大概四、五分钟吧,前面的交通灯贼多。”
“我们准备下车。”
公交车安静行驶,车内只听见车窗振动与发动机运作的声响。
其他乘客集中坐在车中段的单人座,有一个坐在驾驶舱背后的横排椅上。
他们有男有女,有中年人也有年轻人,一共五个。
南栀审视每一道背影,没看见淡蓝色的阴气。
她决定使用集美相机的“怀旧”滤镜,给他们拍照。
照片泛黄,显得他们的背影深沉,有些别扭。
说不出哪里别扭。
南栀对比照片中的乘客与现实中的,发现照片中的背影有些拉宽。
什么意思?
“快到站了。”陈俊华忽而回头提醒,把背囊背在胸前。
“准备下车。”瞿锦司隔着张零看向南栀,单手抱起睡着的强子,扶稳座椅到后门旁边。
其余三人一前一后,围绕后门等下车。
臭味充斥车厢,很浓。
空气中的每个分子都沾了臭味。
沐浴灯光的站台就在前方,南栀侧头偷窥乘客们的双脚。
脚跟着地,果然不是鬼。
这时公交车减速,缓缓靠近空无一人的公交站。
嚓——
前车门开启,后门却紧闭。
“师傅,麻烦开后门,我们要下车。”
驾驶舱的司机没有回应,后门也没有开启。
陈俊华心里发毛,愈发认为公交车就是怪谈。
南栀提议:“我们到前门下车。”
四人越过一动不动的乘客,越过横排椅到前车门。
南栀瞥见,横排椅上的女乘客,露出怨恨的目光盯来。
而车窗上,映出她背后的男乘客也转头看来,朝他们之中的某个人露出愤恨的眼神。
与此同时,为首的瞿锦司蓦然驻足。
带着腐朽气味的寒意钻进车厢,比死老鼠的臭味更甚。阴冷、干燥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们全身的毛孔结霜了般。
走在第二个的陈俊华也没敢动,嘴皮颤抖喊不出声。
南栀和张零走在他们后面,更看不见车门外的情形。
“前门禁止下车。”
背后的驾驶舱响起司机低沉的警告。
“回去。”
“回去……”陈俊华颤声重复瞿锦司的指令。
这种阴气,非鬼魂莫属。
南栀和张零马上折回,这才注意到靠窗坐的乘客面容呆滞,肤色惨白。
要不是卧蚕的阴影黑成一团,南栀以为他们是陪葬的纸扎人。
这时,他们齐刷刷地投来目光。
冰冷,恶毒,怨恨。
而陈俊华与瞿锦司,白着脸回头,大步流星。
横排椅上的女乘客,狠瞪走回后排的他们。
阴冷的寒意贴背,发怵的南栀跑回最后一排的靠窗位,抓紧前座的靠背。
前车门探进红艳艳的东西,她和陈俊华咬紧牙。
上车的似乎是个女人,盖着古代结婚用的红方巾,血色光泽刺目。
她僵硬地拾级上车,露出金线刺绣的小凤仙婚服,艳红的高跟鞋布满深褐色的污渍。
南栀多希望那乘客玩Cosplay而已。
眼看红衣新娘朝车厢走来,陈俊华抱紧背囊,祈祷她不要到这边坐。
笃,笃,笃。
好巧不巧,红衣新娘约过中段的靠窗座位。
前车门关闭,公交车再次行驶,斩断他们下车的希望。
红衣新娘越过后门,在双人座的第一排坐下。
她每走一步,留下一个血色鞋印。
而她鲜血般的红背影背向他们。
往后想下车就得经过她的旁边。
“厉鬼而已,为什么不灭了她然后下车?”张零气定神闲地观察红衣新娘的阴气。
陈俊华回头,露出比哭难看的笑容。“兄弟,车门外面不是公交站。”
“不是公交站?”
瞿锦司尽量冷静下来。“从车窗望外面,是公交站。但从车门望去,是陌生、破烂的老宅子,老宅子四周是荒山野岭。”
南栀和张零难以置信。
“是啊,要是下车更不知道怎么办。”
“那个新娘子从老宅子走出来上车吗?”
“我们到前车门的时候,她已经走到门外。”
南栀拿起手机上网查询,不料脸蛋被屏幕的光芒照成惨白。“没信号。咒域内才会没信号吧?”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急忙检查自己的手机。
“麻了,我也没信号。”陈俊华急得满头大汗。
“移动的咒域,闻所未闻。”瞿锦司怔怔地喃喃自语。
张零收好手机,问陈俊华:“你经常坐303公交车吗?”
“每天坐回家。”
“还有多少个站到终点站?”
“呃……五个。”他拍额头,“到终点站准能下车。”
张零紧盯其他乘客。“前提是活到终点站。你们看那个鬓角发白的中年男人。”
其中一个靠窗的单人座,中年男人突然扶着栏杆站起。他扭头看来,扬起嘴角,拉出脸庞的褶皱。
他居然朝这边走来。
陈俊华的邻座是空的,他才意识到可能与鬼怪同座,急忙用背囊占领邻座。
幸好中年男人不是奔他来,强行越过红衣新娘,坐在她旁边的里侧座位。
接着,中年男人揽着红衣新娘的肩膀。
南栀和陈俊华吸一口臭烘烘的凉气。
红衣新娘的背影抽搐不已,猩红的长指甲抓向中年男人。
哪知他一把拉红衣新娘到怀里。
“靠,他要干嘛?”
南栀则斜睨车窗的倒影,冷汗划过眼角。
红衣新娘的身体不停往中年男人的怀里塞。
“他是怪……”
末了,红衣新娘消失在车厢内。
车厢安静得诡异。
陈俊华浑身不自在,倒不是因为车上有怪物而不自在——是害怕才对,而是因为他觉得邻座有人。
邻座放着他的背囊,哪有人。
他蓦然一惊。
红衣新娘消失了,车内刺骨的阴气没散。
他大气不敢出,人中全是细密的汗珠。
他瞥见。
邻座的底部,有一双砍断的脚。
流出的血把高跟鞋染成鲜红。
“啊……”他慌忙捂紧嘴巴。
断脚的鞋尖立刻朝向他。
与此同时,篮球大的青凤蝶飞过来,停在骨肉相连的断口上吸食,津津有味。
好恶心!陈俊华差点两眼一黑。
南栀没看到恶心的一幕,正疑惑小蝶为什么央求着出来吃夜宵。
车速减缓。
即将抵达下一个车站。
这一次,他们在车窗外看见流浪猫狗在站台等车,然后一只坡脚的猫首先上车。
他们意识到下车的机会来了。
“禁止在前门下车。”帽子半挡脸的司机,再次沉声警告。
前车门外面,是亮着广告灯箱的公交站。
瘦弱、脏兮兮的流浪狗跑上公交车的台阶,堵住前车门。
“乘客要下车,你好歹打开后门吧。”南栀窝火。
“禁止在前门下车。”
“你是司机,哪有不让乘客下车的道理?”
“禁止在前门下车!”
有理说不通,抱紧强子的瞿锦司强行冲下车。
“汪汪汪!”台阶上的流浪狗朝瞿锦司狂吠。
“禁止在前门下车!”
嘟——
震耳欲聋的鸣笛,与司机的警告同时响起。
车里的其他乘客齐刷刷地站起来,他们身体抽搐,体内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嘎啦嘎啦——车厢回荡骨折的怪声。
陈俊华提心吊胆地抱紧背囊:“我们硬来似乎不太好。”
前车门上的流浪狗龇牙狂吠,恨不得扑过来撕咬瞿锦司。
它怨恨地仇视这个男人。
三方人马剑拔弩张,闪烁橘光的火星子环绕瞿锦司,而张零背后的一群黑色蝴蝶蓄势待发。
陈俊华紧张地咽口水。
南栀发现横排椅上的女乘客裂开肚子,顿时头皮发麻,把心一横,用金属手镯抵住司机的脖子。
他的脖子瞬间黑了一块。
手镯的内壁刻有驱邪符文,对司机有效果证明司机是鬼。
“给我们下车,不然打得你魂飞魄散!”
司机喉结滚动,惊恐的脸倒映在挡风玻璃上。“前、前门禁止下车。”
“开后门!”
他浑身发抖,一声不吭。
“那你们一起死吧。”张零早就看那些乘客不顺眼,驱使一群黑色蝴蝶向他们扑去。
堵车门的流浪狗被瞿锦司踹开,它呻/吟着滚到站台上。
然而瞿锦司还没迈脚下去,前车门居然强行关闭。
一张符咒蓦地贴在司机的额头上。
出乎南栀的意料,司机没有变成青烟,依旧踩油门,转动方向盘。
瞿锦司的火星子,化成一缕缕黑色丝线缠绕前车门试图毁坏。可惜他忘了公交车是咒域,异能没法损坏车门。
“快灭了域主!”
“喵!”
突然,跛脚的流浪猫扑向瞿锦司,抓破他右手的白色手套,渗出血丝。
南栀看见破洞下的手背。
张零曾经送她藏有玩具蛇的恶作剧盒子,玩具蛇的蛇鳞和他手背上的青色鳞片很像。
流浪猫不顾一切地穿过黑色丝线,倒在过道上痉挛,皮毛出现细微、黑色的裂纹。
不到一秒,它全身布满黑色裂纹,不再动弹。
车里的臭味越来越浓,座椅挂着瘪下来的人皮。
张零挡在南栀的前面,乌泱泱的蝴蝶群半遮半掩野兽的身影。
突然,一只身躯修长、像狗的野兽趁乱扑来,体型堪比豹子。
好臭!
这野兽沾满死老鼠的气味,张大的嘴巴能塞下一个篮球。
更多黑色蝴蝶钻进它的嘴里。
张零一打五比较吃力,那些野兽动作敏捷,而且懂得团队合作。
三只掩护两只与蝴蝶群搏斗,其余两只喜欢出其不意地偷袭。
难缠得很。
幸好它们似乎使用不了异能,只能肉搏。
很快,陈俊华和瞿锦司加入战斗。
一道白色的光照耀车厢。
丝丝缕缕的黑丝犹如疯狂生长的头发,编织天罗地网笼罩五只庞然野兽。
南栀被他们圈在驾驶舱旁边保护。
当下,她能做的就是策反或者灭了司机。
金属手镯仍抵着司机的脖子。
“你这个无良的司机,为什么不肯让乘客下车?你要带我们去哪?”
司机脸色铁青,抓紧方向盘不吱声。
“你作为司机,不保护乘客的安全反而送乘客去死,你驾驶的不是公交车是灵车!侩子手!屠夫!杀人犯!”南栀借着语言输出,偷偷入侵他的精神世界。
“我不是!”
不晓得是受她的话刺激,还是受幻觉的影响,司机喊破喉咙反驳。
“你不是就放我们下车!”
“不行!我办不到!”
南栀一愣。
司机明明没有流泪,却抽泣着,肩膀与抓方向盘的手发抖。
“你为什么办不到,你不是公交车的主人吗?”
“我……我签了契约,要拉乘客到终点站。”
“终点站有什么?”
司机嘴唇翕动颤抖,道出骇人听闻的事。
战斗中的三人大吃一惊。
“杀掉他们!”
野兽们口吐人言,因为司机的背叛而愤怒咆哮,视死如归地冲过来。
听见南栀还跟司机交谈,张零不再遮遮掩掩,冷厉的黑眸映着冲过来的丑陋野兽,唇角勾起戏谑的笑。
五只野兽忽而停在半路,痛苦地打滚。
“啊!肚子很疼!”
“有、有东西咬我肚子里……”
“你们对我们做了什么!”
陈俊华一头雾水。“就攻击啊,是你们吃坏肚子了吧?”
“绝对不是!是虫子!虫子咬我的内脏啊啊啊——”
虫子?瞿锦司惊愕地看向张零。
“虫卵孵化了而已。”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使瞿锦司和陈俊华毛骨悚然。
张零蹲下来欣赏它们生不如死的模样。“说说看,你们是不是人类变成的怪?”
“不告诉你!啊,胃好疼……”一身猩红肌肉、像狗的野兽怪物吐出一滩血,胃部穿洞。
另一头嘴巴像海葵的野兽怪物,怒瞪瞿锦司。“我们原本是人,变成这样,拜他所赐!你不记得我们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