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倾颓流年【完结】
时间:2023-11-07 23:05:21

  寒声咬牙道:“不止她呢!另一个还附和说,‘陛下千秋之主,怎么要被一个女子管束着。陛下别生气,我们戎狄女子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的。’”
  絮絮气得脑瓜子嗡嗡,说:“她们必然受了谁的指使,以前本宫在塞上见过的戎狄女子,可不像这么会挑拨离间。”
  “那个耶律升还添油加醋,说:‘陛下亦不必太有忧虑,左右只是几个美人。但毕竟是献给陛下的,如若陛下赐予其他人,她们忠烈,届时势必会自尽而死。陛下不妨先搁置着,同皇后娘娘商议一番。’”
  絮絮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说:“收就收,不收就不收……。老娘说的话要是有用,后宫会有这么多女人嘛,……”
  寒声讷讷道:“娘娘,注意一下措辞。”
  絮絮一口气把剩下的酪山吃完,才稍微冷静了一点。
  她简直比窦娥还冤。许多人入宫都是家族意愿迫使,她不想为难那些女子,更从来没为这些事一哭二闹三上吊过,对后宫众人全都一视同仁,没苛待谁,还会时时检查有没有底下办事的欺负人;戎狄居然给她扣这么大一口黑锅。
  况且,耶律升的意思,难道还指望这四个戎狄女子入宫,生下个把皇子公主,最好生个带戎狄血统的继承人,继承大衡朝的江山?做他的美梦去吧。
  絮絮心头闷了口气,郁闷问:“皇上怎么说?”
  依照扶熙的聪明才智,这么浅显的挑拨离间不至于看不出来,只要他信任她,她也就可以当做戎狄人都是放屁。
  寒声说:“娘娘可别说啦。皇上自然不同意她们说辞,奈何张宋楚三位大人在一边劝谏,紧拿着皇上无子嗣这件事不放,二公子同他们理论半天,最后大家各退半步,让她们先安顿下来,过段时日再做打算。”
  絮絮气急攻心,猛地咳嗽了好几声,撑着说:“那么就是还没有收下了。那几位大人倒是恨不得多来几个女子进后宫才好。管着前朝的事也就罢了,想要把手伸进后宫来,干脆,手就别要了。”
  寒声吓了一跳:“娘娘慎言,隔墙有耳。”
  絮絮道:“他们在殿中怕是也说了不少本宫的坏话罢?他们说的时候便没想过会传进本宫的耳朵里?”
  这几人仗着是先朝元老,皇上不好动他们,便屡屡做出些出格之举。历史上这样的人物,最后与皇帝多是你死我活的境地,现下已经隐隐有了苗头了。
  她思虑着,就又咳嗽了几声。
  早知道那夜不该太过拼命,最后还得劳烦别人救她,实在教她愧疚。她自我感觉固然良好,可自从三日前在园里踢了会儿毽子,一个用力过猛不小心昏倒,被扶熙得知后,就命她必须静养。
  若去哪里,敬陵帝那个光明正大的眼线小顺子都是要跟着她的,别说去找戎狄女子斗殴了,就是去岸芷观鱼喂锦鲤,他也在后头一步三叹地“娘娘小心——”“娘娘仔细着台阶——”“哎哟娘娘离远些,鱼快跳上来了!”
  絮絮很想砸他一下叫他清醒清醒:“鱼跳上来会把你咬死吗?”
  话说回来,作为一个没痊愈的病人,她唯有寄希望于大衡朝各位巾帼,届时在惯例的六月大赏上,须好好赢了他们。
  但她又寻思,看别人赢始终不如自己赢来得淋漓畅快,这几日一直撺掇寒声四处打听,有无谁家贵女突发状况无法参加大赏。
  她心中到底还是很期盼能重回到从前最快活恣意的那段时光,拾起旧日自己的潇洒放纵。待在深宫,迟早有一天要被削平棱角,可她不想自己的棱角削得太快。
  是夜里,扶熙照常来烟澜载水歇息。
  这段时日他待她很不错,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好事,都能先想到她,已叫她觉得欣慰,自己此前苦心并未白费。
  所以连日以来,她都生出幻觉,仿佛自己同他,当真回到梦中那段最质朴无华的时光里,做一对极其平凡却彼此相爱的夫妻。
  他来时,她自然有许多话要问,想了一下午该如何开口,现下遂抱上他的胳膊,仰头问他:“今天那几个戎狄女子,漂亮吗?”
  “朕没细看。不过,想也知道,如何比得上你。”他嗓音淡淡,不过这话说得她很满意,嘻嘻笑了笑,说:“有三郎这句话,戎狄的好算盘也就落空了。”
  他凝看她,眸如秋水潋滟,映有鲜明烛火荡漾,唇红齿白,乌发如瀑,自是人间第一的绝色,从来不负大衡朝第一美人的声名。他眼中望着望着,就染上薄薄一层情霭,嗓音也哑起来:“不过他们有一件事说对了。”
  烛火猛地熄灭,蝉鸣一阵一阵此起彼伏。
  此夜星光璀璨,映照她脖颈如天山上的雪色。
  那件事自然还是子嗣。
  ——
  夏日大赏上有歌舞献艺,赏花赋文的雅赏,亦有骑射赛马,击鞠摔跤一类的武赏。大赏从六月初五开始,到六月末结束,这片清静行宫也难得热闹一回。
  这些时日,絮絮为能自己上场,冥思苦想了许多法子,比如争取时时蒙面,好让众人暂时不熟悉她的容貌,方便混入队伍里不被识出身份。
  她脸上的疤痕自从用了雪雀绑来的方子后,很见效地就逐渐淡去消弭,但依然经常蒙面,寒声很迷惑,絮絮同她解释了自己一番苦心,寒声当即表示娘娘英明。
  娘娘素来都有大衡朝第一美人的名声,都是前几年在大赏上传出去的,可见美人在这等场合极易扬名。这也使得各家姑娘全都十分稀罕自己的名额,絮絮虽守株待兔多日,依然没有瞅到合适机会,时日愈近,愈黯然叹息,自己向戎狄人亲手报复的机会大抵是没有了。
  击败一个对手,比起在对方不擅长的地方击败他,在对方擅长得意的地方击败他更有成就感。就好比如果她跟那戎狄王子比赋诗,她赢了他,那也没什么意思;而戎狄人擅长的骑射赛马,她能赢过去,才叫打他的脸。
  不过她仔细想了想,若真比赋诗,她似乎未必赢得了那个寒声口里颇通汉文的耶律升。
  大赏开始前那一夜,絮絮在扶熙跟前使出浑身解数,表明自己真的已经好全了,绝不会再出现什么太阳晒晒就昏倒的事情,她若错过这等盛典,一定会郁郁终生。
  扶熙沉默看她半晌,终于点头,说:“但不能离开朕的视线。”
  絮絮心道能去就是有机会,一有机会她就抓住,在他身边呆坐着是不离开视线,在赛场上,不也是视线之中么?她连届时狡辩的说辞都已想好。
  看到她兴奋的模样,他眼中一闪而过了什么,极快被他敛去,无人可知。
  前几日都是雅赏,素来都不是絮絮最感兴趣的东西,但在初八夜晚的围火观月的赋诗赏上,难得有点兴致。
  这主要还是敬陵帝他分身乏术的缘故,有时候会有两场赛事相撞,就只能择其一,虽然是掷骰子的方式决定皇帝亲临哪个场添面子,但几日下来絮絮开始怀疑这骰子有鬼,不然怎么每一回都恰好与她想看的相悖。而她又答应过他,不能离开他视线,只好坐在他旁边神游天外。
  譬如她非常想看踢毽子大比,偏生扶熙抽到了什么《论语》大讲。大伙一个接一个上去谈一段自己对某片段的赏析,大热天听得她梦回了年少被夫子追着提问的时光,元气大伤。
  而赋诗赏本来她也没什么兴趣,但听寒声的消息说,柔狐国的三王子幽瑟和乌支国的四王子阿勒真以及戎狄的六王子耶律升都要参加。
  她极想一睹前两位的相貌,也很想晓得得罪她的耶律升是个什么人模狗样。
  上弦月皎然垂照天地,夜风微寒,筵席开场。絮絮为心中之事,依然用白纱缚面,且上了个浓艳妆容。上妆时寒声不解她的意思,问:“娘娘浓妆出席自然合情合理,但遮住了,旁人怎么看到娘娘倾国倾城啊?”
  她道:“笨丫头,这是为了让我淡颜不上妆的时候不被他们认出来。”
  自开场,她便一直关注着下头的各色人物,寒声不愧是从小跟着她的,见她目光左顾右盼,便悟到她的意思,借着端茶水的时候,手指虚虚一指,她便循之看去,月色灯火交映之间,坐着个玄青袍子的青年。
  青年眉眼深浓俊美,高鼻红唇,一双眼眸蓝如沧海汪洋,又若繁星淌下,微微上勾,这时候唇边噙有极艳丽的笑意。只稍稍侧头微笑的动作,由这青年做来,也异常撩人,絮絮在心底忖度,好一个美艳的郎君。
  一饱眼福以后,絮絮便顺势看到了他身侧两个少女,年纪长些的大约是四公主香诺,容色艳丽同她哥哥一样,唇角有一粒小痣,令人印象深刻。而坐在香诺身边,歪着头看歌舞的,应是七公主兰成,这位七公主大约是还未彻底长开,所以相比哥哥姐姐,容貌没有过于艳丽,倒是更多一分纯真无邪。
  寒声又借着剥葡萄的时候向另一边一指,絮絮望向那里,只见一个男子正仰头大口喝酒。
  夏夜里,他仅着半身雪白的袍子,挂在肩上,裸露出壮硕的胸膛半身来,这身板可以抵过两个张忧老头,却并不显得臃肿,而是曲线有致,浑身似都散发着浓郁粗犷的成熟男子气息,长发编成许多个小辫子,拢在肩后。
  喝完了酒,他放下手,絮絮也就看到他的容貌,果然浓眉大眼,是同中原男子完全不同的俊朗,令人想起塞上的山骨,胡笳的节奏。
  再之后,寒声撇了撇嘴,手指指向了另一方向。絮絮心知这等表情就是说明那个人是戎狄六王子,顺手指一看,坐在那里的是个长得颇清峻的少年。清峻这个词一向鲜少用于外族男子,但于这位六王子来说竟然很合适,传闻里他母亲乃是个中原女子,这么看来,或许传言不假。
  她目光明明只是极轻一瞥,没有多做停留,竟然被对方察觉到,与她极快地错眼,刹那仿佛眼中微妙含笑,她连忙别开目光,假装赏玩歌舞。
  耳边却传来一道淡淡男声:“都看到了?”
  絮絮泰然自若道:“皇上看看这几个戎狄女子的舞跳得怎么样?”
  平局。
  他淡笑回应:“一直在看你,哪里看她们了。”
  絮絮心虚了一下,剥了一只皮薄肉厚的葡萄喂他,心想着大庭广众之下还是严肃点好。
  既然见到了一直很好奇的人物,赋诗赏于她也就没什么意义了,因此只是撑着腮,睁大眼睛装作一副很有兴趣的模样,实际则是神游物外放飞灵魂。
  经过好几日的练习,她扮做这样已能以假乱真。
  赋诗赏是各位文人、贵女们的主场,不论主持此赏的柳主事出了什么刁钻古怪的难题,也都有才华横溢者能赋诗一二,还能得三五佳句,过些时日就该流传民间,多人传诵了。
  右仆射宋竟家的那个外甥女孟巧绿正是赋诗的高手,连续同六个人对韵,妙句频出,狠狠出了场风头。絮絮出神的时候,还晓得在众人鼓掌时跟着鼓鼓掌,四处飘荡的目光飘到宋竟的跟前,果然见这老儿很欣慰地捋了捋山羊胡子,目光里满是对自己这外甥女的骄傲。
  絮絮目光继而又落到了孟巧绿跟前,沐浴月光之下,少女傲然独立,眉眼清秀沉稳,又有一分自矜,湖水绿的衣裳颇衬她气质,就是显得朴素了些。
  絮絮低声吩咐寒声:“记得本宫有一匹湖水绿的允州锦,你待会儿拿去送给孟小姐,说给她裁身衣裳。”
  寒声道:“啊,娘娘自己还没裁新衣裳呢,就要送人?”
  “只是觉得,她很般配这样清爽的湖水绿。”
  接着神游时,她听到了新一轮抽题,题目是美人。
  美人为题,自古有之,虽然她不精通诗词歌赋,也能背出几首来。而场中最不乏的就是美人了,比如她身边的冰冷美人。
  所以说,这是个皆大欢喜的题目,就算不出众,大家多多少少都能写点儿出来。
  她听到了耶律升起身赋诗,目光似乎远远投向高台这里,莫非是向自己示威?听完他那一首即兴的绝句后,好吧,她承认这男人还是很有几下子的。不单汉话说得通畅,赋诗也算场中出色的了,一下子赢了在场不少姑娘的欣赏目光。
  接着柔狐的三王子也不甘示弱,站起身来,微微一笑,缓缓道来:看不出,这幽瑟王子也毫不逊色嘛。
  但是同耶律升一样的是,结束时,目光遥遥看向她这里——她疑心自己的面纱掉了,探手去摸,竟然真的不在。
  她微微低头就发觉蒙面的面纱掉在地上,大抵是她神游之时,不小心弄掉的。她连忙示意寒声捡起来,重新蒙好了面。
  眼下这二位王子彼此对视一眼,乌支国的使者便撺掇自家王子也赶紧来一首,别被比下去了。
  絮絮便目瞪口呆瞧着这个壮硕的大汉起身,沉了一沉,开始抑扬顿挫地吟诵:“千里春色难入眼,平生独赏玉壶光。藉来飞鸿传书信,阅得指尖第一香。”
  在他起身以前,絮絮从来没法想象一个身高九尺的壮汉在花前月下吟咏缠绵诗句的模样,现下有了真真切切的具体形象,虽有准备,但还是难免陷入诧异里半晌。
  如出一辙,他也看往高台。
  絮絮丝毫不知,在赋诗赏以前,外族的基本未见她的真容,虽久闻第一美人之名,也不过是觉得一介虚名而已,未必名副其实。
  所以见她始终带着面纱,误以为她是为了掩盖自己名不副实的事实,一直没有当一回事。直到刚刚,这好端端的天儿忽然刮来一阵西南风,台上女子面纱摇摇欲坠,终于在各位期待的目光里,面纱被吹落了,而她恍然未觉,依然是单手支颐,慵懒姿势注视台下。
  浓夜月色淋漓,轻点于美人眸中,眉眼明艳到了极致,并非是风情媚态,而更添一缕若有若无不可亵渎之感。
  似笑非笑,似远似近,那是不可捉摸不可形容的美色,叫上弦月的月色亦失一筹。
第30章
  此间酒暖风和, 一片融融之景,却难掩龙榆山上,无限苍郁寂寥。
  星斗横斜, 夜阑人静。天上月色渐渐朦胧, 只见墨蓝天幕上,一道长而亮的光束以极快的速度划过明月。
  缥缈云雾之间, 蓦然有低声喃喃:“彗星袭月……,大凶之兆。”
  五六日后, 正是絮絮所最期盼的武赏里的重头戏,其一是六月十四的骑射,其二是六月十八的马球。
  这些时日,她因为再也不想去听《论语》大讲或者是《孟子》解读一类的东西, 老实向扶熙交代了自己一坐在那儿就昏昏欲睡,打不起精神。
  她不晓得为什么他听了她的借口以后,眉眼掠过一丝惊喜,甚至还勾出来一点点笑意。不过嗓音依旧淡淡:“随你。但日头毒辣,你不要妄自行动。”末了让小顺子亦步亦趋跟着她。
  他的态度同《论语》的内容一样让她摸不着头脑。
  但既然可以不去,自然极好, 她空下时间去看各位贵女们练习就很有趣。不过不能叫小顺子出卖她, 这有两个法子可以选,一是瞒过所有人眼睛包括小顺子,二是把小顺子也纳进自己的阵营。
  她思索再三, 选了其一,因为小顺子那张嘴叭叭起来一定没完, 比之寒声有过之而无不及。
  絮絮前天就到骑射场来踩过点, 让寒声穿了她的衣裳骑在马上,她站在高台观看, 这个距离,她有九成把握,是根本看不清人脸,仅能凭借衣服认人——所以,届时若有机会上场,只要她自己收敛一些,应不会被扶熙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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