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倾颓流年【完结】
时间:2023-11-07 23:05:21

  宋成和那个老眼昏花的小老头,大约也认不出来她。其他人的话,料想也会装聋作哑;就算戳破了,她就——
  就怎么样呢,难不成还能把她禁足在行宫呆一年不成?
  每逢此等盛会,她心中强烈的欲望都会把残存的理智烧得个精光,被人问起,还有些断章取义的歪理,《吕氏春秋》里写道,由贵生动则得其情,不由贵生动则失其情,此二者,死生存亡之本也。
  倘使耳不乐声、目不乐色、口不甘味的话,简直与死无择。
  因此她奉行“由贵生动”,为了自己小命,而放纵些许生存的欲望,乃是有正经由头,无可指摘。
  寒声的评价是,“娘娘那是些许的欲望吗?”她着重了“些许”二字,“娘娘什么都好,只是太执拗了,一旦有什么想做的便会疯魔一般,竭尽全力也要满足心愿,才肯罢休。”
  絮絮白她一眼:“把贪玩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寒声,你不去太史院编纂史书,也太屈才了。”
  六月十四,天朗气清,偶尔飘云,是为天时;高台既高又远,无法辨人,是为地利;恰逢英国公孙女章湘旧伤复发不能上场,是为人和。絮絮心觉这正是个得天独厚让她尽兴的好时机。
  今日她一身青绢箭衣,剪裁合身,一素到底,并无冗杂装饰,腰间束玄色革带,蹬一双羊皮小靴。头发高高挽成一个髻,拿青丝带系着,又格外让寒声给她化了个淡淡的妆。
  容貌太艳丽的坏处就是,让人看一眼就会记住,幸好寒声手艺高超,不知用什么胭脂水粉四处一遮,竟然使她眉目呈现淡淡之色,一眼乍看,若非熟悉之人,定然认不出来她。
  整束完毕,对镜一看,她极其满意。
  章湘在五月底意外摔了一跤,胳膊摔折了,本来想着就算不能打马球,也可以赛赛马,但前几日又听闻胳膊的伤复发,着实不能动弹。
  絮絮盯了良久才等到这个机会,当然不能放过,去同章小姐说过以后,叫她不要伸张,届时便说是自己的侍女替自己上场。因此今日章湘独坐,身边并无侍女侍候,是为防露馅。
  此事仅有她们四人知晓。
  六月十四的骑射赏,设在狩鹿林,林木苍绿,碧影动摇,早已为诸位宗亲皇室起了看台,恰能远观。
  乌支的四王子阿勒真目光一直紧追皇帝仪驾,哪知低调驾临此地的敬陵帝一行里,却不见有当朝皇后的踪影。
  自从明月夜赋诗赏一睹大衡朝第一美人的美貌以后,整个人便对美人念念不忘,阿勒真跟前的侍从每天都能见自家王子反复念叨自己那首诗,“平生独赏玉壶光”,耳朵快听得起了茧子。
  终于没能忍住,同自家王子道:“殿下,那是大衡朝的皇后,是您绝不能觊觎之人!”
  阿勒真道:“乌支的男人,想要心爱的女人,是怎么样做的?”他又自问自答,“当然是同她的男人比试一番,让她看清谁才是更强的男人!”
  大抵是一瞬间失去了理智,他在脑子里甚至构想了等敬陵帝驾崩,让容皇后改嫁到乌支来的情景。
  侍从脑门一大滴汗:“别,殿下,……您不想活,奴才们还不想死……”
  衡朝国富兵强,纵横万里,诸国朝贡俯首称臣,那是玩儿的吗!而且,王子瞧中的容皇后,人家的父亲正是当朝身经百战的大将军,叫边地闻风丧胆的容厦,不久前还打了胜仗,令素来凶狠的戎狄也败退甚远;别到时候惹恼了人家,人家的爹跟丈夫一声令下把他们老窝乌支踏平了。
  更何况,哪有见过一面,就爱上人家的道理,那一整晚人家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王子亦不了解对方的品性,依他看来,这分明是他家王子见色起意。
  王子在他劝诫之下,好不容易打消了去邀请敬陵帝比试的想法,不过化主动为被动,打听到她喜欢骑射赛马一类,便卯足了劲儿要在近几日大展身手,譬如今天骑射,他家王子已把自己的坐骑喂得很饱,自己的鹰弓羽箭擦拭到反光。
  他很自信,因为他的臂力在马上亦可拉开五石,乌支上下的勇士未必比得上他,放到中原,自然更加无人匹敌了。
  就在这样期盼心情当中,他焦急忐忑地度过了五六日,挨到今天,却未曾见到他心心念念的“玉壶光”。
  这时,他身侧缓缓走来另一行人,柔狐国的三王子和两位公主,都身着火红烫金的骑装。
  这生得妖艳的柔狐王子,阿勒真怎么瞧也不像好人,但中原有句俗话叫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位柔狐王子又成天带笑,让人没法儿生起气来,见他主动过来,只好僵硬着一张脸同他寒暄。
  幽瑟道:“阿勒真王子来得很早嘛。”
  他道:“毕竟待会儿要上场,早些来熟悉熟悉。”他不动声色随意道:“倒很奇怪,今天就只见到皇帝陛下一位,未曾见到皇后。”
  幽瑟嘴角一勾,笑了笑:“兰成昨天去探看娘娘,娘娘苦夏,凤体欠安,这些时日都在烟澜载水休养,所以,今日大抵不会亲临了。”
  他看到了幽瑟的两个妹妹,心里忽然想到,若他带妹妹前来,女眷总是更方便接近女眷,那样也不至于现在什么风声都听不到。
  阿勒真顿了顿,没有吱声,但心里那股迫切的展示欲已削减了泰半。
  兰成公主在边上开口,嗓音甜美,像西域出产的皮薄汁多的葡萄般:“是呢,昨天我去看,娘娘身边的寒声姑娘还让我轻声些,不要扰了娘娘。”
  “呵。”一道轻笑不合时宜地响起,四人回头,就看到抱臂站在他们身后的戎狄六王子耶律升。耶律升一身雪白骑装,束腰束袖,金银线在胸口勾勒出一只威武的鹰隼振翅的图案。
  眉眼是戎狄人的深邃锋利,容貌又偏偏含有几分汉人的温和,这时候正对他们笑,笑意深深,但不达眼底。
  “六王子笑什么?”率先发问的是年纪最小的兰成公主,她给自己的定位一向是童言无忌的小孩子,最主要的作用,就在于做些哥哥姐姐不可做的事,说他们不能说的话。
  “在下是笑,天气晴好,又有人心急如焚,娘娘若不来,着实可惜了。”他目光深深,含笑道,掠过高台静坐的敬陵帝,又落回了面前这几人身上,尤其在阿勒真身上转了一遭。
  阿勒真也瞄他一眼,心中计较着,这个故作高深的耶律升,难道又知道什么内幕?
  但不容多思,很快主事官员鸣锣召集诸人落座,照例会有冗长无趣的官方发言。
  兰成听得无聊,拉着姐姐的袖子问:“四姐,你来了这么久,父王嘱托你的事情,你有没有想法呀?”
  香诺淡淡道:“中原男子讲求礼,你我要等待合适机会。”
  兰成撇撇嘴,转又拉着哥哥说:“哥哥,咱们柔狐男子不讲礼哈;你快说,你有没有看中哪位了?”
  幽瑟眼睛微眯,扬起笑,“咱们柔狐讲求性格相合,喜好相近,所以,今日骑射场上,你也替哥哥看看,嗯?”
  骑射骑射,顾名思义就是骑马和射箭,以及骑在马上射箭。所以依据这个释义,一共有三大项,赛马、射艺和骑射。
  但为精简,则合并成两项。
  第一轮是步射,由各选手站立在靶前十步,一并举弓射箭,依照中靶距离红心远近,淘汰一半人;再至靶前五十步射一轮,再淘汰一半人;最后至靶前一百步,射一轮,突围出前三名。这三人最后依次射靶,每人三次,最后累计得分决胜名次,第一名得十枝花,第二名得八枝,第三名得六枝,其余入围第三轮的各得一枝。
  第二轮则是骑射,先在狩鹿林西的起点开始,一直骑马沿既定道路绕行一圈,共四里路,有官员在此处等待,先到的前十人得两枝花,中间二十人得一枝花,其余人则不得;而此时,参赛者必须极快弯弓搭箭,瞄准左侧竖立的一排十个靶子射箭。每人箭不相同,中靶多少则发多少枝花,每正中红心一次,另加一枝花。
  两轮结束以后,最后以花枝累计数,评选前三甲。
  大衡朝从太/祖皇帝得天下后,一直重视军中射术训练,武举中设有射术考核,若射术精湛,可直授校尉等官职,故而此次比试,大衡亦不乏射术方面的人才。
  只是相较之下,女子中多只有高门贵女习骑射,人才略显匮乏,其他诸国的女子,大多对这项赛事虎视眈眈。
  若能得进三甲,赏赐丰厚不说,更能展示母国实力,给母国带来切实利益。柔狐国两位公主已是势在必得的模样;以彪悍凶狠著称的戎狄人亦是摩拳擦掌,而不出所料,出战的就是上回耶律升进献的四名女子。
  宋成和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想着,可能戎狄这是为了践行那一回在采蘋洲,让敬陵帝留下她们日后才不会后悔的话。
  近日他时常感到自己大总管地位不保,危机感随着自己徒弟小顺子的得宠程度而逐渐攀升。
  上一回,皇上与那位不欢而散之后,显见也迁怒了他跟小福子。
  今儿小顺子被差遣去烟澜载水守着苦夏的娘娘,他才重又有了自己乃是御前当红大总管的感觉。
  他得琢磨琢磨皇上的意思,然后行一些“合时宜”之事,方能重获皇上宠信。
  大热天,他额头已一层汗珠,想着当太监跟当妃子其实没有什么本质区别,都一样不容易,成天得揣摩皇上的心思。
  他悄悄打量着敬陵帝的神情,见他神情如霜如雪,不动如山,眉眼端正威严,目光肃重,丝毫不能窥视他的想法。
  这时候,花花绿绿一众选手已就位,裁判一声令下,各人张弓射箭,百十号人箭矢齐发看得人眼花缭乱。
  有好几个外族男子的箭脱了靶,王亲贵戚们全笑得十分开怀,宋成和打量着敬陵帝的神色,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笑,最后笑了一下,逗趣儿道:“皇上,您瞧,那几个距离靶子十步远还是脱靶了,只怕乃是临时拉上来充数的!”
  敬陵帝淡淡注视彼处,亦淡淡道:“世事无恒常罢了。”
  宋成和剩下的话卡了卡。
  很快淘汰了一批人,剩下的这一半,不说有两下子,运气还是在的。也不知是主事官员故意的还是什么,特意给几位瞩目人物安排了显眼的位置,因此,湮没于人群当中的青衣少女,才能一眼瞧见自家二哥。
  她早已旁敲侧击问过扶熙头名有什么奖赏,彼时自然是在温存过后耳热之时,他揽她枕在他胳膊上,面对她,问:“你想要什么?”
  冤枉,这次她在明面上都不能参加,能有她什么事,她只是很好奇,——旋即,或许他也悟到此理,另道,“论实,有一匹汗血宝马;论虚,可授予虚衔荣誉,单看他们想要什么了。”
  她很向往那匹汗血宝马,谁人不知汗血宝马之稀少贵重,更是诸多传说中的名将坐骑,若能得一,就算自己不能名垂青史,可能也会因为坐骑而留个名。
  奈何她自己又没有那个本事,唯有寄希望于自己二哥。二哥若是能拔得头筹,她势必要借来骑一骑,过过瘾。
  大约越想越兴奋,不由把心里话一股脑儿说出来了,兀自高兴时,却听到近前人的声音没有波澜地响起:“哦,你想要过过瘾,为什么第一个想到的,会是你二哥,而不是朕?”
  他说这句话时,目光幽深,仿佛下一刻只要她说想要,就能立马允给她似的。
  为什么呢,大约因为,……因为在她最亲近的人里,他最不可亲近罢?又或者因为,他是帝王,先君臣后夫妻,便终究隔开一遭?她不知,她着实不知。
  回忆骤然断在此处。她抿了抿嘴唇,踮起脚尖去看,但见二哥他稳稳操弓,果然一举中的。
  她还分了个神瞧一瞧其他人的本事,这区区几十步,当然难不倒乌支国那个壮汉似的阿勒真王子,若有设赌局,她或许要押一押他;柔狐王子虽然生得妖艳了些,没成想竟然不是个绣花枕头,一样射术精湛,看来此前她对他印象过于刻板。
  至于戎狄的六王子,他倒没有正中红心,但险险擦边,得了这些参赛者里不高不低的成绩。絮絮看他那云淡风轻大局在握的模样,皱了皱眉头。
  待第三轮,退到百步开外,这才是各见真章的时候。絮絮知晓哥哥的本事,并未太担心;但她很好奇耶律升究竟是否在藏拙,目光悄然看去,见他依然那么云淡风轻地张弓搭箭,拉开,射出箭矢——一气呵成,竟然稳稳中了红心!
  絮絮暗自跺脚,哥哥可不能轻敌,这耶律升深藏不露,方才第一轮第二轮都是险过,怎么离得远了反而成绩更好起来了?
  场中,不单是容深注意到了,眯了眯眼,另外的阿勒真和幽瑟等人也纷纷看到耶律升的成绩,阿勒真性子直爽,直接笑着说了出来:“方才六王子原来是在藏拙?”
  耶律升倒是一笑:“都是运气时好时坏。前两回,是运气差点,这一回运气好而已,哪里有阿勒真王子的稳?”
  台上宋成和默默观察敬陵帝的神色,依然觉得自己应该开口,这回小心了些,说:“这位戎狄王子不显山不露水的,是个劲敌啊。”
  他却看到敬陵帝眉轻轻皱起,半晌,瞥了宋成和一眼,又移开目光,说:“你希望谁赢?”
  倘使不是容深赢了,她为汗血宝马,多半就会来求他了。这隐晦心思刚起,却听宋成和忙地说:“自然是咱们大衡的人赢了,场上的容常侍、刘小将军、孟都尉……”
  敬陵帝眼色愈凉,未再理他,宋成和又暗自思考自己哪儿说错话了,总不至于皇上不希望大衡朝的人赢,而盼着耶律升赢吧?皇上今儿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他左思右想没能明白原因。
  皇上素喜清净,娘娘不在跟前,皇上能清净很多,本该松口气的,怎么还不如皇后娘娘在跟前的时候高兴呢?
  大抵是因为不习惯吧?宋成和也不由得在心里叹气,男人心,犹如海底针。
  这第三轮结果出来时,入围三甲的是容深,阿勒真和那个最初并不起眼的耶律升。
  絮絮在心里给哥哥捏了一把汗,恨不能化为哥哥手中箭,扎到红心里。她还想摸一摸汗血宝马呢,若给阿勒真得了,她会可惜;但若是给耶律升得了——她会气死。
  当是时,三名青年立在离箭靶一百步远处,依次射箭。第一个是阿勒真,他使的那把鹰头硬弓,据说有十二石,而阿勒真本人可拉满十二石,乃乌支国当之无愧的勇士。这时候,他半边衣袍静静垂挂,半边露出的胸膛上汗水闪闪发亮,酷暑季节,狩鹿林又是一座林子,林子里蝉鸣聒噪,叫得人心神不宁。
  他稳稳拉开弓,絮絮睁大眼睛,很想瞧他拉满。阿勒真原本是想拉满十二石的,主要是展示给那位大衡朝第一美人看一看他的力量,正如雄鹿求偶的时候会跟别的雄鹿决斗一样;然而今日人家不在,他没有了那个炫耀的心思,自然也就不会拼尽全力拉满弓。
  嗖的一声,箭稳中了靶心。
  阿勒真拧紧的眉才舒开一点。
  第二个是容深。他们容家乃是武将世家,祖父、父亲都是骁勇之辈,能征善战,他自幼熏染,精于骑射,鲜有落于人后,何况身侧就是他们容家的对头戎狄王子,岂能让他得利?
  容深身姿颀长,容颜亦承袭了五六分母亲的艳质,但看过去不显丝毫阴柔,俊朗端成,面如冠玉,乃是韶京无数女子梦中情郎。此时往这儿一站,代表了大衡朝的门脸,场上待嫁少女们莫不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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