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倾颓流年【完结】
时间:2023-11-07 23:05:21

  “哦?”老人笑眼看着这个小姑娘,问:“为何?”
  絮絮道:“方才真人问我的几问,我不知怎样解答,也许过很久,依然不知。但您不同,您是局外人,亦是世上高人,单是从我角度,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若我拜您为师,或许疑问便能得解。”
  “真人,您问我将何去何从,我突然想到,也许复仇并非终身的目的,而可能只是我实现那个尚未找到的终身目的的一道关隘,既是如此,我的何去何从,不需建立在复仇之上。”
  她一顿,心跳得十分厉害,“真人,我此前听玄渊道长说,您是当世绝无仅有的高人,我想跟着您学习,只出于我想,而不是出于其他任何缘故。”
  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还有,昭微观饭菜特别好吃。……”
  又补充了一句:“玄渊师兄也很好。”
  听她连师兄都叫上了,长婴真人笑道:“好了,絮丫头,过来坐下吧。”
  絮絮乖乖地坐在蒲团上,微仰小脸“看”着老人,道:“真人,您答应我了么?”
  长婴真人笑道:“数年以前,贫道占卜过一回,命中确实带一位女弟子。”
  絮絮急忙说:“玄渊也这样说,真人,收下我罢——”
  真人道:“来,伸手。”
  絮絮乖乖摊开手心,长婴真人替她把了把脉,絮絮看不到他神情,自也没瞧见这老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艳之色。
  诊完以后,长婴真人久未言语,急得絮絮在心中不住瞎想,难道是什么治不好的伤?武侠话本里常有写,哪位大侠身负重伤,命不久矣……
  她愈想愈急,终于忍不住,好奇问:“真人,怎么样?”
  忽听他笑着说:“你啊你啊。若将来你入我门中,第一件事就是让你练习打坐参悟。”
  絮絮倒会捕捉关键信息,欣喜道:“您愿意收下我!?”
  她忙要喊师父,被长婴真人笑着制止,说:“若入我门中,还需缴纳束脩。”
  絮絮没摸到头脑,愣愣说:“束脩?”她想了想,“您开口就是了,我别的没有,就是有点儿小钱,……”
  “非也。”长婴真人一面摇头,一面笑道,“此束脩非彼束脩。”
  ——
  絮絮出来的时候,玄渊一眼瞧见重重花木道里走出的白衣姑娘。他慢慢向她迎过去,不出他所料,在之前绊了一个踉跄的地方,她又绊了一下。
  这回他稳稳扶住了她了。
  “玄渊,是你?”她问,扶住她胳膊的力道,她已很熟悉,熟悉得像吃饭喝水一般。
  他轻轻嗯了一声,问她:“你的伤……师父怎样说?”
  絮絮叹了口气,嘟了嘟嘴说:“真人说的话我没怎么听懂……”她重复了一遍,“世上物非此即彼,非彼即此,人若非生则为死,非死则为生,而其他种种可能性,莫不源于彼此之间衍生而出。”
  她一头雾水,似她这不爱读书的人,这路上想了半天,也没想通其中的玄机。
  玄渊听后,眉眼一舒,静静说道:“师父的意思是,可以化解,且,另有机缘等你。”
  絮絮发誓她在这二位跟前听到的最多的词就是“机缘”。她不禁很烦恼,为什么不说得更明白点,让她这个俗人也参透参透。
  她只好追问:“是什么样的机缘?”
  玄渊微微摇头道:“我亦不知。”
  这时两人已步过月亮弧门,山风吹过衣摆,猎猎作响,她烦恼道:“我向真人提出拜他为师了,不过……”
  玄渊见她愁眉不展的模样,不禁抬起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了的蒙眼的白纱,笑问:“是什么难题,连你也觉得困难?”
  絮絮站定,叹出长长一口气:“不过真人问我要一份束脩——一颗夜明珠。”
  “夜明珠虽说难得,但也并非没有,所以师父所言的夜明珠,有所局限?”
  絮絮点了点头:“是南越国王宫供奉的夜明珠。”
  玄渊静了一静,絮絮疑心他正在掐指一算,被自己的想法笑到,旋即问他:“你在想什么呀?”
  他道:“絮絮,我知道师父的意思了。”
  山上渐渐下起淅沥沥的小雨来,春寒料峭,玄渊道:“先回房间罢,下雨了。”
  说着,一柄竹伞在她头顶旋开。
第64章
  山雨来得急促, 不到片刻,淅淅沥沥地密了起来。
  絮絮听着细雨打在竹伞上的叮咚声,由他虚虚搀扶, 不知走到哪里。
  进到一重院落, 絮絮敏感嗅到了更浓烈些的冷梅花香气。
  他道:“这些时日,委屈你暂住在清声院西厢房。……你和阿音一起住。”
  絮絮立马问道:“那你呢?”问完又觉得讪讪了。
  他抿起淡淡一笑, “东厢房。”
  再进到屋子里,玄渊将竹伞收拢挂好, 扶她在坐床上坐下来,闲闲于她对座落了座。
  絮絮听到水声。他不紧不慢倒出两盏热茶,其中一盏,推到她的手边, 道:“阿音说你喜欢这蕲山野茶。今年的尚未生长采摘,这是去年清明采的。”
  她愣了愣,旋即记得,年初那会儿,的确有这样一回。
  时隔这样久,在此地竟然能重新喝到它, 絮絮有点儿感慨, 说:“那时候,阿音说……”
  “说什么?”见她神色泛起怀惘,他不难猜测一定是与旧日往事有关, 一面轻啜一口,一面问她。
  “阿音说, 凉州的山太高了, 她师父爬不上去,所以只能采一采蕲山后山的野茶——”她扑哧笑出来, “真的么?”
  玄渊:“……”
  她捧起茶盏,温度刚刚好,抿了一小口,入口清香,回味无穷,是难得的好茶。
  她毫不吝啬赞叹:“哇!——”若是能瞧见她的眼睛,便也可瞧见她眼里的星星,“我也不知该怎么夸它好喝。……今年若你去采茶,能不能带上我?”
  玄渊无可无不可,笑了一笑,道:“那得看你身子好得怎样,若好得快些……”
  她说:“玄大神医,那小女子可就拜托你了。”
  玄渊端起茶盏,正了正神色,道:“方才师父说,望你去取得南越国供奉的夜明珠,我忖度着,夜明珠或许仅是一件信物,而真正需你去做的,另有他事。”
  他如是分析道,絮絮觉得很有几分道理,所谓知子莫若父,那么也可类比一下,知师父者莫若徒弟,作为从小到大的弟子,玄渊对他的师父应当了解得十分深刻。
  “而近来南疆叛乱,……不大不小的乱子,朝廷尚没有拨军平反的打算。南越国国虽小,野心却是昭然若揭,屡次挑衅,正是拿准了我朝南境不受重视的缘故。”
  絮絮疑惑道:“去年他们便扰乱边境,怎么朝廷一直没有动作……?”
  玄渊瞧了她一眼,意味深长:“以我之见,大抵是因为,方才平息祸事不久,暂无动武之力。去岁叛党伏诛之时,犹有小部分逃向南、西南、西北处。柔狐王子娶了孟姑娘,原本属意三王子即位的柔狐老王,被他们劝得意动不止,因此,西北同样虎视眈眈。在此境况下,中原王师,务必守住心脏地区,北上可御柔狐等国,南下可平南越之乱,暂不可动。”
  当然还有一层原因,絮絮尚且不知,那就是当今的皇帝近日醉心于令死人复活的术法当中,潜心与方士们开会,军国大事也就疏忽了些。
  这一层原因,他不是很想她知道。
  絮絮惊讶道:“柔狐王……他原来属意幽瑟王子做储君?可是幽瑟王子娶的是叛臣女,难道他就这么甘心听他们的话?”
  她不忿地嘟了嘟嘴:“简直墙头草,我们大衡以前亏待他们了么!”
  玄渊侧耳听雨,雨击飞檐碎玉成珠,迸溅开来。
  他良久才道:“也许是因为,柔狐不久以前,一场变故,这位柔狐王的成年王子里,只剩下三王子因为在朝为质,躲过一劫。”
  絮絮更惊得张大了嘴巴,半晌,声音低下来:“柔狐竟然也发生了变故——所以,那些叛臣余党,以利诱惑之,以人挟持之,才达成了他们的盟约?”
  她想了想,忙问:“那么兰成公主她……她还好么?”
  玄渊道:“说来这柔狐老王的女儿们却是一个赛一个的有本事,你所提及的七殿下兰成没有事,去岁行宫解围以后,众使者归国,兰成和她的姊姊四殿下香诺,倒是添了一桩平叛的功劳。”
  絮絮赞叹道:“当真!我果然没有看走眼,若是兰成——”话音戛然而止,又半晌,她才有点儿叹息道:“若是兰成能继位,应也不差。”
  初春天气冷,茶也凉得快,她才这么短时间没有喝,竟已凉了。她正要端起饮尽,被玄渊轻轻按下,另给她推过去一盏热茶。
  她心里暖了一暖,忙喝了好几口表示很领他的情,润过嗓子,她才继续说:“那么话说回来,南越国这颗夜明珠,若想取得,要么我们主动去偷……”
  她自觉这个法子似不很符合他们的形象,咽了咽口水,“要么就是让他们主动献上?”
  玄渊侧眸望向细雨的窗外,摩挲着茶盏上的青花双鱼纹,道:“师父给你期限了么?”
  窗外春雨霏霏,远远看去,雾色濛濛,风叩窗扉。
  除了寒风有时吹进窗子,屋子里并不算冷。絮絮握着茶盏暖手,说:“长婴真人说了,让我不必急于此事。近日,可以多在山上转转,散散心……”
  她不大明白为什么叫她在山上散心,倒是玄渊听后,轻轻笑了一声:“如此么?那等雨停,我陪你在山上转转。”
  过了两三日,连绵的春雨初停,二月春风如剪,山间空气泠泠清冷,但可以想象,山中苔痕吐绿,苍翠湿衣,以及满后山的白梅花,犹自盛放的风景。
  絮絮第一就想去后山转转。
  前山是殿宇楼阁,昭微观里的小道士们来来往往的。
  玄渊在观中辈分挺高,她在他身边时,时常听到小道士师叔师叔地叫,还有更小的小道士喊师叔祖。
  所以她总觉自己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顶着一张半毁了的脸,有些自卑。
  也不知容颜还可恢复么。
  初毁的时日并不在意,没想到这时候却在意起来了,给她本就挺烦恼的人生又添了一桩烦恼。
  后山清净许多,只是山道甚险,若在前山,玄渊肯点头让她一个人出去走,后山却务必要由他陪同。
  过一道天索桥,则是避月楼,据说是用以观星的地方。不过她现在,但凡跟用眼有关的地方,都欠缺了些缘分,也就没有登上这避月楼观一观。
  再走了好些路,她快找不着东南西北了,玄渊才停下,握住她的手,轻轻抚摸过一块碑石,碑上刻着文字,她勉强认出,念着:“山……梦……”
  玄渊道:“这是山梦亭,亭在制高点,几乎可以俯瞰蕲山。”
  絮絮嘟了嘟嘴:“还是需要‘看’的。”
  过山梦亭时,她还是伫立了一会儿,鼻尖有风送来梅花冷香,她深深吸了一口,寒冽清爽,沁人心脾。
  她道:“山中栽的都是白梅花么?”
  玄渊道:“说也奇怪。这些年里,若栽红梅,怎么也活不了。后来索性全栽了白梅。”
  絮絮俨然想起寒香园中,那片名贵至极的寒士卧雪,顺口问他:“是什么品种?”
  玄渊不以为意,随口答道:“听管理观中草木的长觉师叔说,叫什么‘寒士卧雪’,最好养活。卧山而长,虬劲非常,几年便能开第一树花。”
  絮絮扑哧笑出声,玄渊不解她为何笑,絮絮笑了半天才说:“世事无常。玄之又玄。有人稀罕得不得了的事物,在别人看来或许不值一提。反之亦然。”
  她是一想到那狗男人不知使了多少力气,调了多少知名花匠,以及花了多少金银才养活的满园寒士卧雪,在蕲山上活得这么轻易,愈想愈觉得世事之妙,难以言表。
  玄渊并不知道这个缘故,却也想到了什么,轻轻皱眉,道:“万事万物,有自己的缘法,如若强求,未必能得善果。最合适的,才是最好的。”
  絮絮半开玩笑似的道:“也不知我的缘法,是什么样?”
  玄渊未应,搀着她下了这青石台阶。她也没有在意他的沉默,径往前走,好半晌,他才慢慢地,以极低的嗓音说:“民间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嗓音随风而逝,如片雪飞花。
  絮絮一面走,一面好奇道:“一路逛下来,有没有什么……武侠话本里说的,汇聚天地灵气的山洞?或者是,什么藏了绝世秘籍的密道?”
  她搓了搓手。
  玄渊哭笑不得:“你在哪里看的乱七八糟的……?”
  絮絮狡辩说:“什、什么叫乱七八糟的,我觉得很有根据!就像北陵行宫一处小山洞里,还藏有逃命的密道。说不准这里也有,只是你没有发觉——”
  说起密道,玄渊微微愣了一下。
  在幽州时,那些流言蜚语,或真或假传进他耳中。
  流言满天飞,其中便包括了,容皇后与戎狄王子的二三情/事。
  那时她已从北陵行宫脱身,在二十位禁宫绝顶高手眼皮子底下逃跑了。
  所以这原本封存在行宫当中的秘事,也随着他们防御的决口而奔腾涌出。
  后来戎狄六王子耶律升转上幽州。
  再再后来便是世人悲恸的容将军战死的祸事。其实耶律升在那以前已至幽州;而迟迟未奉命援军的,是赵献。
  他曾怀疑,这里有谁动过手脚,以至于援军迟到延误。
  絮絮见他出神,没有理她,不禁扯了扯他的袖子,说:“玄渊?我刚刚说的话,你是不是觉得幼稚啊——”
  他说:“没有。我只是在想,似你口中所言的山洞,后山或许也有一处。”
第65章
  絮絮立马来了精神:“什么样!”
  他没有回答, 反倒是看了看天色,道:“天色未晚,等晚一些, 我带你去。”
  絮絮奇怪道:“怎么这样怪, 白天不可以去?”她自言自语,被他听到, 轻笑两声,另提话题:“中午想吃点什么?”
  说起吃吃吃, 絮絮更来了劲,她发觉蕲山上的伙食简直不要太好,她只浅浅住了这么几日,每天吃的, 都令她回味不已,譬如山上养的某种不知名野菜,山下不远处竹林湖里的鸭子,枫树岭上采摘的新鲜蘑菇……
  这都是禁宫里根本吃不着的山野美味,掌勺的师叔有一手化简为繁的好本事,简单食材在他们手里, 却总能翻出花样。
  两人回到前山, 絮絮忽然想起什么,问:“怎么没见阿音?”
  玄渊无奈笑道:“她自从发现了藏书阁的所在,整日呆在藏书阁里学习。”
  絮絮为自己贪玩略产生了点儿羞愧, 慕容音实在勤奋好学,——但, 若是让她坐在那里去读一整天的书, 未免太过分了。
  她如是想着,宽慰自己, 她这叫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云云,便又心安理得地继续畅想起晚上去后山探索的快活景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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