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钗/元后——倾颓流年【完结】
时间:2023-11-07 23:05:21

  然而诵经多年,依旧毫无改变。她依旧时常,被那个噩梦惊醒过来。
  露落园中,木叶纷落,秋色满园。她踱到了虹明池旁,遥遥记得那年上元佳节,这里设下了斗灯会,是何其热闹的景象。
  如今一切已物是人非了。
  而自己。自己……她一片茫然。
  姑母的言下之意,是要趁着陛下病重,另立那位遗失民间的四皇子为皇帝?
  可是,届时,姑母仍旧是地位尊荣的皇太后,她这个前朝的妃子又该如何自处呢?
  种种思绪交缠在了一起,晁幼菱抬起头,一颗梧桐树恰好落了一片黄叶。
  她当然没有想到会在露落园偶遇到敬陵帝,他正站在不远处的水滨,披着厚重的鹤氅。
  晁幼菱本想转身走——可这时候,听到了他和小顺子两人的对话。
  他说,“她”回来了。
  对朝廷的事,晁幼菱没有什么见识了解,但是只此一句,她却听得明明白白。敬陵帝口中的“她”,只会是一个人,只会是容沉。
  她愣了愣。
  今日知道的事情委实太多,令她几乎一片空白。
  可是远远看到敬陵帝唇边挂着的笑意,她笃信,能让他笑出来的人,如今普世中除了容沉,大抵谁也做不到了。
  容沉……复活了?
  所以他连取心尖血三个年头,是有用处的?
  容沉,回来了?
  她就又听到了敬陵帝轻轻道:“不,朕已等不及了。朕今夜就走。”
  小顺子大惊失色:“陛下去哪?”
  他容色如同春风拂面:“去西北。”他眼睛里迸出了璀璨的光芒来,“去见她。”
  她怔在原地半晌。半晌过后,晁幼菱忽然做出了一个,她过去二十年从来没有做过的决定。
  她从来不欠容沉什么!——所以,她不想再欠她什么!
  晁幼菱三两步小跑过去,着急唤道:“陛下!”
  闻声,敬陵帝回过头,见是晁幼菱,眉头皱了皱,面色立即又冷了下来,但未语,而是等她开口。
  晁幼菱道:“陛下,臣妾也想去西北。”
  他的神色更冷了:“你都听到了?”
  晁幼菱甚至觉得,他的眼中有一点杀意。
  晁幼菱大着胆子,说:“陛下,臣妾知道一件重要的事。这于江山,于陛下,皆极其重要。臣妾愿以这个秘密,求陛下带臣妾一起去西北。”
  敬陵帝无可无不可地“哦”了一声,对于她所言的这个秘密,并无什么兴趣,但正当转身走时,晁幼菱在他背后忽道:“陛下有一位双生兄弟!他在蕲州蕲山昭微观!”
  敬陵帝的身形狠狠一震,他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双生兄弟!?
  他的脑海里,第一反应过来,就是在梦境里见过的那个玄衣青年。彼时他面具被他挑了下来,短暂片刻,他看到了对方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除了,眼角下那点泪痣。
  所以这个世上……的确有“阿铉”此人……
  而这个人,有极大的可能,是他的亲兄弟……
  他不敢相信。
  ——
  凉州城。
  刚巡过了军营,她的确累得很了。她暂住在梁王府处理各种事务,回到府邸,翻开两页公文,就直打瞌睡。
  肩膀忽然搭上一双手,轻柔地替她揉捏按压着。
  絮絮十分享受,遂闭上了眼睛,不时发出满意的哼哼声。
  那人在她身后低笑:“郡主,卑职这手法如何?”
  她大大咧咧地道:“嗯,不错。”
  他便又得寸进尺:“那么郡主要奖赏卑职什么?”
  絮絮立即就睁圆了眼睛,因是仰头,正正与垂头看自己的一双漆黑眼睛四目相对:“哎,你怎么还索要奖赏?不捏了不捏了。”
  他忍俊不禁,说:“郡主食邑千户,良田千顷,这么小气?”
  絮絮坐直身子,转头道:“好吧,那你想要什么?”
  他说:“但求郡主挤出些空闲,好好休息,切勿操劳过度。”
  絮絮哀叹一声:“我也想。”但心头大患尚未解决,战事又如火如荼,怎么能休息呢?
  “乌支他们那边,我打探了一番,自从楚擎被捉,他们便有些动摇同盟之心了。”玄渊说着,复又替她按摩舒缓起来,絮絮便打趣笑说:“当了这么多日大头兵,什么感觉?”
  玄渊默然一阵:“每日冲锋陷阵,灰头土脸的,我可好不容易才出营。”
  絮絮笑嘻嘻问他:“体验过这么多,哪个最好?”
  反正打仗以来,就她所知,玄渊几乎把军营大大小小的职位都体验过一遍了。比如粮草先行的民夫,打探消息的斥候,晁小将军跟前煽风点火的谋士,军中随行的军医,冲锋陷阵的大头兵,还有给全军做饭的火头军……
  玄渊见她的确好奇,回忆半天,认真说:“那些都不好。”他顿了顿,“依我看,还是每日跟在郡主身边的贴身侍卫最好。”
  絮絮脸上一红,没想到话题丢回了自己这里,连忙打岔:“你方才说,乌支,……乌支怎地?”
  玄渊的身份随时变化,全为了随机应变,絮絮在明,他则在暗。军中,其他人她大多不信任,唯一信任的,仅有他一人。
  乌支既然已经开始动摇,那么届时,只要挫一挫他们的锐气,再派人说与他们议和,他们大抵就愿意退兵了。
  至于柔狐……絮絮尚未想到什么比硬碰硬更好的解决办法。
  她更加忧心的是,万望戎狄不要横插一脚。
  夜色笼罩着深秋季节的西北,预感今夜要落雪了。
  玄渊毕竟不能呆时间太长,只陪着她吃完晚饭,便匆匆要回去继续做他的钉子去了。
  临走以前,他还仔细叮嘱她,夜里恐怕要下雪了,她要多添些衣裳被褥,别冷着了。
  絮絮托着腮,一个人时,有点儿想他。袖子里是他以前送给她的机关小鸟,经过他多次迭代更新,已经会说笑话和唱歌了,委实是个打发时间排遣寂寞的好东西。
  难能可贵的是,机关小鸟每一次都唱不同的歌讲不同的笑话念不同的诗。
  今夜不知怎地,竟然格外想念他。絮絮把玩着这只机关小鸟,拨动它的机关,它卡了一卡以后,便以滑稽的语调开始念起诗来: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她会心一笑,不知道玄渊在设定它时,心里又在想着什么?
  ——
  戎狄王宫。
  漆木案上一片光洁,只放了一只黄金口哨,璀璨夺目。
  他静了半晌,嗓音沉沉:“你说什么?平北郡主,容溯?”
第100章
  在他面前, 那探子跪地垂头回禀:“是。”
  这位年纪轻轻的戎狄王垂下了眼睛,过了好半天,寂静中兀地一笑。
  周围是戎狄的七部亲王, 文臣武将, 但都捉摸不透他笑的缘故。
  终于有个谁迟疑着开口询问:“大王意待怎样?”
  他开了这个头,其余的人便也开口, 一面说是要静观其变,等到最后, 大衡和柔狐他们两败俱伤,他们正好借此坐收渔翁之利;另一面则有人表示,此时端看谁更有本事些,在衡朝和大楚之间总要站一方的队, 否则下一个腹背受敌的就是他们戎狄了。
  好几方抛出了观点,最后谁也没能说服谁。
  他们议论纷纷,而黄金王座上,年轻的首领始终未曾表态。
  直到所有议论声都消弭了,场中陷入了二度的死寂时,众人望着他, 只见他唇角弯着个微妙的弧度, 湛深的眼睛里,藏了点笑意。
  他终于在这片寂静里开口:“是敌非友,是友非敌。”
  他慢慢起身, 藏青色的袍子摩擦出哗啦的轻响,昂贵的刺绣在暗处泛着潋滟的光, 袍角绣的是银牡丹的纹饰, 谁也不知道,他们这般英武年轻的大王, 袍子上怎么会绣这么秀气的花纹。
  耶律升出了殿宇,仰头则看到天穹碧蓝无际。
  传说中她已死去三年。她死的那个秋天,正是战事最紧、王室内斗最凶的时候。
  得知她的死讯,他冒着被中原发现、被他的兄弟父王派人追杀的风险,悄无声息来到北陵。听说没有找到她的尸首,他便孤身去找她。
  他在南望崖底草木深处,发现了那只黄金口哨。
  那时候,他就知道,她一定没有死。
  秋风吹衣,他攥紧了手里的黄金哨子。容沉,一别四年,你可还记得我?
  他转步回到自己的屋子,在一面雪白墙壁上,挂了一幅白绢布,上头依次写了,大衡男,大衡女,……戎狄男,戎狄女……诸国之名。
  这是那时候在马球场上,她所写下的八队押注。
  在“戎狄男”下方,红色字迹画了一个圈。
  他抬起手指,轻轻抚过这些字迹,复又轻笑了声,这些角逐最后,到底花落谁家呢?
  ——
  今夜果真下雪了。
  西北的雪下得仓促,絮絮刚把窗开了一条缝隙,冷风呜地就刮了进来,冷得她一个哆嗦。
  她连忙运起心法,真气流涌一周天,身子回暖不少。
  外头雪落得急,不到半夜,已经厚厚一层。
  等她醒了时,推门一看,千里一白,远山重峦雪天一色,白得刺眼。
  到了军营大帐,一路上有士兵扫雪,见到她,纷纷笑呵呵问好:“郡主早!”
  她一路过去,颇觉威风,及至进了大帐,坐下来,面前已经摆上了一大杯热腾腾的羊奶。
  扫地的那位小兵挠着脖子,脖颈通红:“郡主,喝些羊奶,暖暖手。”
  絮絮笑盈盈应了,刚端起来,想起什么,严肃问他:“哪里来的?”
  小兵忙地摆手:“郡主,小的绝没有偷抢骚扰牧民!是,是附近村子里百姓自发地送来的,说感激郡主收复凉州,让他们过上了太平日子……”
  絮絮冷下脸来:“百姓的东西怎么能要?还送了什么,都给我退回去。”
  小兵脸色通红,小声说:“小的也跟百姓们说过不要送东西来,郡主约法三章,绝不许我们收,可是,可是拗不过他们……”
  絮絮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那下回若再送什么,实在回绝不得,就让钱将军记在帐上,花钱买下来。”
  但即使这样,隔日还是收到了许多羊奶羊肉米酒腊肉……
  玄渊这几日的身份是火头军。改易了容貌,外表看着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了,丝毫看不出原本的容貌来。
  他每天忙着在火头营做饭,直面着村民们热情带来的食材,无可奈何。
  村民们爱戴她,这自然是他喜闻乐见之事——但有些人则不同,显然居心不良。
  比如前日哪个旗牌官,提了只野兔子说做个爆炒兔肉,给郡主解解馋;昨日哪个副将,抓了条冻僵的蛇说炖了蛇汤,给郡主补补身……
  他一边将兔子或者蛇剥皮拆骨,一边暗自皱眉。
  他觉得,师父诚不欺他,她的桃花太多了,他恨不得手里有一柄剑,专斩她的烂桃花。
  今日又来一位,抓了两只肥鸡,叫他炖个鸡汤,一问,果然是送到郡主那里的。他眉头一皱,但想着正好借此机会去见见她,才舒开了眉。
  那小头目搓着手,笑嘻嘻说:“炖香点儿,热乎的,郡主要出门,得存点儿力气。”
  出门?
  玄渊好不容易舒开的眉,二度皱了起来,探问一番,得知原来她打算带兵会会乌支。
  不知又有多少日不能相见了,他暗自喟叹。
  大约半个月以后,他才重见到她。
  令他欣慰的是,她第一件事是偷偷摸摸地传信来见他。
  茫茫雪原,西北天寒,下了雪久久不化。他坐在枯石上等了好一会儿,听到有脚步声轧着雪,沙沙地响,回过头,就见到雪野满地素白里,唯一的鲜艳色泽。
  她穿了厚重的赤狐的狐裘,难得没穿那身盔甲,狐狸毛边蓬松地挤在她脖颈四周,衬得她的脸小小的。她原本很白,这些日子行军,倒显得黑了些,但这才是健康的肤色。
  她冲他笑,眉开眼笑的那一种,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张开了双臂,口型说:“我回来啦!”
  他稳稳接住了她,雪原茫茫的白,她便是在雪原里盛开的那枝极艳丽的花。不等他问,她仰着头忍着笑开口:“你怎么灰头土脸的?”
  说着抬手给他擦了擦脸上的灰,又拂了拂发上的雪花。他无奈道:“郡主,我可是个火头军。”
  絮絮她笑出了声,拉起他的手,撑开怀里早已备好的竹伞,雪花打在伞面上,哗啦啦地响着。“我跟乌支王子谈过了,他们已答应退兵。呵,有几个总撺掇着要扣留我拿来当人质的,好继续和楚临做同盟,实在可恶。”
  “那后来呢?”
  “后来?”她洋洋得意,“使了些不可言说的伎俩罢了,让乌支他们自己查出来,那些人收了楚临的好处,所以如此支持他们。再后来阿勒真一怒之下把他们都杀了,哈哈。”
  玄渊听到阿勒真这名字,心头一抖,不动声色问她:“阿勒真?他见到你时,是个什么反应?”
  絮絮不解他为什么有此一问。
  正走到一处积雪颇深的地方,小羊皮靴陷了泰半,絮絮眼前一亮,便把伞递给玄渊,蹲下来,兴致勃勃开始堆雪罗汉,一边说:“你问阿勒真?他很热情,还问我,‘你姐姐当真不在了么’‘你愿不愿意嫁到乌支来和亲’?哈哈哈,他还不知道我是谁呢!”
  玄渊默默松了口气,还好,有的情敌看起来智商不高。
  说话之间,她都已像模像样地堆了个雪罗汉的雏形出来了,玄渊将竹伞支了起来,在旁边帮她滚起雪球。
  絮絮略有怀惘:“西北的雪就是大,尽兴。小时候,我和我爹爹在这边,每逢下雪天,我最喜欢堆雪罗汉了。爹爹堆的比我的大,我每每都很不服气。”
  修长的手闻言一顿。
  有一个秘密,他不知该不该告诉她。
  她若是知道了,只怕会不顾一切……时机时机,到底何时才是时机?每一回他告诉她时机未至,其实心底亦一片茫然。
  但也许,她知道了,会开心点。
  静默良久,久到絮絮疑惑地偏头瞧他:“咦,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啦?……是在想你的爹娘么?”
  玄渊轻笑了声:“他们有什么好想的。”他顿了顿,神色郑重起来,漆黑的眼睛定在她的眸子里,秋水盈盈,他的影像一清二楚,“絮絮,四年前幽州一战,世传你父亲战死沙场。其实,他命未绝。”
  絮絮愣怔住,手里雪球啪地掉下,摔成一滩,玄渊的口吻不像是开玩笑,——他也向来不在这种大事上开玩笑——她怔了半晌,问:“……真的么?”
  她实在不敢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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