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有短暂的沉默。
少顷,男人的声音好像温和了些许。
“其实我一直有些好奇,如果单纯是为了职业发展,邻市的云珀美术学院,似乎比江美更注重国画专业。”
“你为什么选择留在江阑?”
提起这件事,柳拂嬿像是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微微颦起了眉。
“……我妈妈不让我去。”
她支起小桌板,双肘拄在上面,无奈道:“我当时也想报云美的,可是她说什么都不同意。”
一想起这件事,一些更为久远的回忆,也同时苏醒了过来。
“这么说起来,小时候,同学们去云珀旅游,她也不让我去。”
话音刚落,手机忽然震了震。
柳拂嬿垂眸一看,见摄影师已经将几张修好的照片发到了群里。
不愧是和众多明星超模合作过的大牌摄影师,又勤奋又有能力。照片的效果特别高级,而且充满了故事感,宛如文艺电影剧照。
才看见小图,柳拂嬿立刻被照片上的男人吸引了眼球。
可本人就在旁边,她也不好意思放大对方的脸看,于是就选择了放大自己。
看到自己在照片上陌生又华美的模样,柳拂嬿不禁小小地“哇”了一下。
她没发现,自己的表情映在薄韫白眸底时,男人淡淡哂了一下,隐约有种自嘲的无奈。
薄韫白稍微倾过身来,手指散漫抬起,挪了一下她屏幕上的照片。
放大的部位,便落在了柳拂嬿触碰他头发的那只手上。
“有件事,我有点好奇。”
挪完照片,他淡声开口。
语调云淡风轻,好像真的只是随意一问。
可与此同时,那双漆沉的眼眸却压了下来,带着几分淡淡的凉意。
“拍照的时候。”
“你把我想成谁了?”
柳拂嬿身体一僵。
完全没想到薄韫白会问这个问题。
说起来,不是把婚纱照拍好就行了吗?至于她拍照的时候在想谁,好像跟婚礼啊,契约啊这些东西,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吧。
一想到正确答案是什么,微妙的寒意就从后背上拂过去。
柳拂嬿决定蒙混过关。
她语气含糊地回答:“……一个好朋友,认识了很久的那种。”
“哦——”
薄韫白尾音稍稍拖长,唇畔仍微微扯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前男友?”
“啊?”
柳拂嬿对他的脑回路很意外。
不过稍一回想,就发现自己确实没和他说过。
他俩并不了解对方的情史,所以就前不久,还出了她误解沈清夜那回事。
思及此,她顿了一下,才温吞地解释道:“不是的。我没有前男友。”
也不知是否错觉,这句说完,男人眸底的那股凉意,好像淡去了不少。
可柳拂嬿刚松一口气,又听他继续道:“那是,暗恋对象?”
暗个什么恋啊。她从小家里欠债,还不知道亲爹是谁,哪有那么多曲折心思儿女情长。
就是彻头彻尾的事业脑一枚。
柳拂嬿义正词严地纠正他:“我也没有暗恋对象。”
闻言,薄韫白眉尾稍挑。
眸底寒冰消融,情绪似乎也从沉郁转为了好奇。
他不自觉地抬起手,摸了摸拍照时被触碰到的下颌,神色有些复杂。
“那是谁?闺蜜?”
稍顿,他语气更明朗几分,带着些迟来的恍然:“陶曦薇?”
眼看他一步步接近正确答案,柳拂嬿愈发心虚,赶紧打断他的思路。
“……你别问了。”
薄韫白掀眸看她,眸底漫开一些深邃的东西,仿佛对她有了全新的认识。
柳拂嬿只好道:“不是她,不过确实是我和她共同的朋友。这样说可以了吗?”
可能她的无助确实写在了脸上,薄韫白沉默少顷,倒也没有继续追问。
列车一路前行,低哑地呼啸着驶向江阑。
为了躲避他再度发问,柳拂嬿戴上了耳机,专心听课,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
直至列车到站,两人再无别话。
然而,就在他们走下车,同路出站的时候,薄韫白还是开口了。
“刚才的那个问题,我确实很想知道。”
路旁行人匆匆,却无人及他矜贵。男人眼睫低垂着,嗓音清哑,温声道:“你可以不告诉我对方的身份,但是,方便说一个名字吗?”
见他问得诚恳,柳拂嬿愈发不忍心拒绝。
她攥紧肩膀上的包带,脚下的步伐也随即加了速,总之完全不敢和薄韫白对视。
一路上,心跳都紧张地七上八下。
就这么埋头猛走出一段,出口总算出现在前方。
柳拂嬿这才稍稍安下心。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扔下一个名字就跑。
于是,柳拂嬿总算转身看向他,用极快的语速开了口。
“叫巴顿。”
说完的瞬间,又觉得这个名字太不像个人名了。
柳拂嬿步伐凝滞一瞬,不得不亡羊补牢,加了个姓。
“咳,是陶巴顿。”
说完,也来不及观察薄韫白是什么表情,她飞快走出了出口。
可就在此时,一串欢喜的狗吠由远及近,雪白的萨摩耶快步跑来,柔顺的毛发威风凛凛地飘扬在半空。
而牵绳的另一端,陶曦薇显然没有自家毛孩子眼尖,被手中的绳子半拖半拽地一拉,才向柳拂嬿走了过来。
原本是大团圆的喜庆场面。
柳拂嬿却听见了天塌下来的声音。
她脑海里一片空白。
脚下快速后退两步。
见到这一幕,专程来接她的陶曦薇有点伤心。
“嬿嬿,你怎么不疼我家巴顿了?”
她气沉丹田,一把抱起狗,就往柳拂嬿怀里塞。
“你变心了?你以前总是抱着它撸个不停的,我不是说过吗,你对我都没那么亲。”
……
世界开始旋转,耳边有些耳鸣。
柳拂嬿完全不敢接狗,更不敢看一旁薄韫白的眼睛。
只能隐约听见陶曦薇难过的声音。
“怎么办,陶巴顿,干妈不喜欢你了,以后只有咱们母子两个相依为命……”
听见她连名带姓地叫完自家狗子,柳拂嬿已经完全放弃了思考。
也不知过去多久,在一派人与狗的混乱里,薄韫白终于开口了。
“……陶巴顿?”
他垂眸看向柳拂嬿,漆深双眸宛如寒夜,不曾流露出半丝情绪。
只有那素来清冷的嗓音,裂开了一丝缝隙。
“陶巴顿——”
“是一条狗?”
第34章 娉婷竹
耳鸣声终于停下的时候, 柳拂嬿四下看了看,周围空荡荡一片。
陶曦薇小声道:“你老公走了。”
稍顿,又注意着她的表情,小心地补充道:“走得很决绝……你们闹矛盾了吗?”
柳拂嬿无奈地叹了口气, 双手扎进头发里, 用力抓了两把。
她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失焦的双目终于能重新看清东西。
“曦薇, 你怎么把狗也带来了?”
“巴顿想你了呀。”陶曦薇说, “我出门前,它把梳妆台上咱俩的合照扒下来了, 抱着你舔个不停。”
“我心想,那就顺便带它出来兜兜风。”
闻言,柳拂嬿蹲下来,轻轻捏了捏巴顿毛茸茸的脸颊肉。
“你是想我了,还是想喝骨头汤了?”
“汪!汪汪!”
巴顿用欢快的叫声回应。
听到这个声音,柳拂嬿想起了以前的事。
她刚找工作那会儿, 为了攒买房的首付,住在一个治安不太好的地方。
那是个偏僻的巷子, 房前有破败的小院, 墙缝里生长着浓绿的青苔。
每到天黑, 就有一群纹身花臂的小混混在周围游荡。
每次她走过,都会被多看好几眼。
那时候, 是陶曦薇建议, 送巴顿去她那住两天。
柳拂嬿没见过比巴顿更懂事的狗狗。她上班时间早,只能回家了再遛狗。巴顿就乖乖等着, 不乱跑,也不拆家。
印象最深的, 是有那么一两回,小混混笑得不怀好意,把她堵在小巷深处。
柳拂嬿低低叫一声巴顿的名字,巴顿直接从墙根的破洞里威风凛凛地钻出来,扑上领头那人,凶猛地狂吠。
从那以后,那伙人再也没敢来找过她。
“巴顿是大将军的意思!”
那一刻,柳拂嬿想起陶曦薇自豪的话音。
她轻轻点了点头。
对曾经的柳拂嬿而言,“人”往往意味着危险、侵略、图谋不轨。
可是巴顿不一样。
巴顿永远单纯,永远忠诚,永远不会伤害她。
-
和陶曦薇住了一晚,第二天,柳拂嬿按照策划上的时间,提前了半个小时,去往阑西国宾馆。
在婚礼开始之前,要先办一场欢迎晚宴,即welcome party,为远道而来的客人们接风洗尘。
她到的很早,晚宴现场还稍微有些凌乱,几个筹备负责人正在做最后的清点和设备调试。
见她过来,总负责人忙不迭放下手中的工作,引她去造型间。
“您来得真早。”对方热络地说,“真是太配合我们的工作了,非常感谢您。”
“不客气。”柳拂嬿四下看了看,语气带着几分犹疑,“其他人还没到吗?”
“客人在几个小时前都已经陆续入住了。现在应该是在休息吧。”
负责人说着,点开手机上的宾客名单:“如果您有要找的人,我帮您联系一下?”
“……不用了。”柳拂嬿收回视线。
她也没法解释,自己昨天可能和新郎闹了点小矛盾,从那之后,两人就再没联系过。
所以她今天才过来得这么早,希望能当面道个歉。
其实昨晚回去,她也没睡好。凌晨三点还对着手机,想给薄韫白发条消息。
表情包都选好了,是一张小猫探头的图片。
但终归还是觉得,隔着屏幕就想萌混过关,实在太没诚意。
柳拂嬿揉了揉眼睛,忍住一个哈欠。
然后,又抱歉地朝身旁的负责人笑了笑。
负责人心跳立刻飙升。
尽管几个月以来,他一直在筹备婚礼的事情,但也只在唯二的两次汇报时见过薄韫白。
亲眼见到新娘本人,这还是第一次。
面前的女人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可弯眉不描而浓,长眸深邃清冷,纤长卷翘的睫毛如蝶翅翻飞,一切都生得恰到好处。
肤色是天生的冷白,和精心妆饰后的假面不同,袒露出自然的肌理和纹路。
虽穿着一身清冷干练的裤装,依然掩不住纤秾有致的身材比例。
负责人怔忡半秒,顿觉不妥,赶紧挪开眼神。
“造型室就是这一间,请进。”
闻言,柳拂嬿不死心地又往身后扫了一眼。
却见长廊里空空荡荡,唯一的男性只有这位总负责人。
她叹口气,走了进去。
连着几天做造型,她也有点麻木了。坐在椅子上,便回想起高中时曾收到过影视学院递来的橄榄枝。
要是当初真选择了当演员,每天都这样做妆发,日子也太辛苦了。
化妆师小姐姐的粉扑太软,动作太柔。她眼睫一垂,意识逐渐变得朦胧。
等完全做好妆发,再去里间换上轻盈明亮的中式小礼服,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了。
柳拂嬿抿了抿有点发干的唇瓣,想去找点水喝。
向化妆师道完谢,柳拂嬿一把拉开了原本就虚掩着的门,步伐干脆地迈了出去。
却没想到,有个人影一直站在门口。
意识到这里有人的一瞬间,薄淡清冽的气息沁入肺腑。
与此同时,眼前距离极近的地方,也出现了一个充满健身痕迹,张力直接拉满的男人胸膛。
柳拂嬿的意识还有些昏沉。
就在这熟悉的气息里,望着这个眼熟的身影,怔忡了一两秒。
男人内里穿着一件质感绝佳的烟灰色衬衫,面料垂坠挺括,覆在清朗的肌肉轮廓上,连腰腹处的褶皱都有着迷人的走向。
衬衫外则套了件颜色稍浅的礼服外套,剪裁锋锐利落,衬出男人略带压迫感的矜冷轮廓。
柳拂嬿指尖轻轻一颤。
这个胸膛。
……她曾经触碰过。
蓦地抬起头,正对上薄韫白没什么情绪的冷淡目光。
“柳小姐,注意看路。”
不等她开口,薄韫白冷冽的嗓音响起来。
音量不大,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