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不要……嗯……先从拥抱开始?”
月华如水,和风过境,缠绕着她的话音,在枝叶与花朵间轻轻回荡。
柳拂嬿立刻意识到徒劳之处。
这种话,无论用什么语气说出口,都很难不尴尬吧。
不过,大概是为了体谅她的感受,薄韫白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只是轻轻“嗯”了声,仿佛她提的确实是很寻常的建议,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话音落下,空气再度陷入寂静。
两人站在远处,一个逆着风,一个迎着光,画面就此静止。
少顷,薄韫白轻轻笑了下。
“我们是不是得事先说明一下。”
他掀眸,漫声发问:“是你主动,还是我主动?”
也不知为何,这话被他说来,莫名有种引人遐思的缱绻。
夜风清凉,柳拂嬿却觉得耳根和脖颈都有些发烫。
怎么好像在聊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一样。
她抬起手臂,用冰凉的手背给脖颈降温,表面倒仍维持着镇定。
“明天婚礼的时候,应该是谁主动?”
“自然是我。”
薄韫白答得很快,扯了扯唇:“没有让新娘主动的道理。”
柳拂嬿微绷的肩膀松懈几分,轻声道:“那就这样吧。”
视野被浅灰色覆盖的瞬间,柳拂嬿强迫自己不要眨动双眼。
月色下,她的眼睫像一把墨玉打制的梳子,将月光梳理成流苏的形状。
夜风微凉,吹淡了他身上的清冽气息。
似乎也正是因此,男人垂落在她发顶的呼吸,愈发显得滚烫几分。
少顷,她轻轻松了口气。
也许真是一回生二回熟。
尽管仍有些不自在的感觉,但是,在经历了那个叫人忘记氧气的公主抱之后,这种程度的亲密接触,她已经可以接受了。
片刻后,薄韫白松开了她,垂眸问道:“可以吗?”
“可以。”柳拂嬿欣慰地点点头,又道,“而且刚才你抱我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想到其他的东西。”
“……”
薄韫白长眉稍挑,分不清到底是认真还是在挤兑她,淡声回了句:“那我和你说声谢谢?”
柳拂嬿不置可否,目光落向不远处那片通透翠绿的湖泊,觉得心情轻快不少。
“行,那回去吧。”
薄韫白转身欲走。
柳拂嬿忙叫住他:“等等。”
“我查了西式婚礼的流程,交换完戒指的时候,证婚人一般都会再说一句……”
她嗓音渐低,轻声复述那句话。
“‘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说完,她抬眸看向薄韫白,语气带着几分犹疑:“我们明天也有这个流程吗?”
薄韫白沉默了一瞬,没有立刻回答。
其实,之前考虑到她对肢体接触的抗拒,这个环节已经被删除了。
总不过是致辞里删掉一句话,执行起来不是难事。
但此时此刻,望着月下的她,那双清冷纯粹的长眸像是带着勾子,叫人对视一眼,便再也无法抽离。
鬼使神差地,薄韫白道:“嗯,也有。”
第35章 新婚日
月色空明, 不远处的湖泊仿若碧澄的琉璃。
缀满夏海棠的树梢在夜风里轻轻晃了晃,如硬质的墨笔,绘出娇姹的轨迹。
也在女人的清冷面容上,染出一抹云霞般的绮色。
柳拂嬿轻轻点了点头, 听起来并不意外。
“哦, 果然有啊。”
薄韫白乌睫低垂,隐去眸底的负罪感。
一向光风霁月的人, 被树影掩去一般轮廓, 稍稍显得有些眉目不清。
只听他低声问了句:“所以,也要练习一下吗?”
“嗯。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柳拂嬿安静地回答道。
说话时, 她不自觉地微低下头。几缕鬓发散落,云翳般遮在眸前。
语气里有种淡淡的宿命感,不强烈,却根深蒂固。宛如一捧透明的灰烬,已在无人处被遗落了许多年。
不知为何,薄韫白心头漫起熟悉的焦躁感。
他微俯下身, 轻轻抬起女人的下颌。
柔软的鬓发朝两旁散去,月光重新落在她的面颊上。
女人被动地仰起头。
下颌处的皮肤柔软细腻, 像悬停在他指尖的蝴蝶。
下一瞬, 薄韫白闭上眼。
吻上了, 她淡粉的唇。
一切发生得太快,柳拂嬿睁大了双眼。
视野被月华照亮, 天际玉盘光芒皎皎, 落在他眼尾发梢,一片金属质地的浅银。
陌生的触感落在唇瓣上。
炽热得像火焰, 清冽得像薄荷。
温柔得,无可比拟。
意识仿佛被一块橡皮擦抹去, 白纸般空空荡荡,涂满了他的气息。
柳拂嬿心跳轻窒,喉间不自觉地逸出一丝声音。
下一刻,男人握在下颌处的手愈发用力几分。
唇畔温柔的触感变得激烈,略带粗糙的舌尖失控般探入,用力撬开她的齿关。
夜色滚烫如沸,耳畔的声音逐渐远去。
只能听见,他渐沉渐乱的呼吸声。
耳鬓厮磨间,舌尖仿佛晕开几丝浅淡的甜意。
月光白炽,似燃烧的细雪,拂满两人全身。
不知是谁,在沸腾的夜雾里,难以自持地陷入沉沦。
-
原路返回国宾馆,两人一路无言。
在楼下时,还碰见了专门负责巡逻的安保,看见他俩,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柳拂嬿的心跳还未恢复平稳,不由地将肩膀上的男士外套又往上拽了拽,恨不得把头和脸也埋进去。
全程没敢再看身边的男人。
一直等到被送至房间门口的时候,她才抬起眼眸,想对他道声别。
话才到唇边,却蓦然忆起刚才接吻时的触感。
大脑一瞬断了片,仿佛烧断了灯丝的电灯胆。
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躲进了房间里,贴着紧闭的门扉,深深呼吸。
听见动静,一个穿睡衣的人影从次卧走出来。
是陶曦薇。
身为唯一的伴娘,在婚礼前的最后一夜,她和柳拂嬿住在同一间套房里。
陶曦薇原本已经睡下了,在客厅给柳拂嬿留了灯。
此时她半眯着眼睛,在稍有些刺眼的灯光下看清柳拂嬿的面色,有点惊讶地问:“你过敏了?”
“……”
柳拂嬿用手背碰了碰面颊,没说话。
“天哪,让我看看。”
陶曦薇的睡意立马烟消云散,趿着拖鞋凑过来,担忧道:“你这是沾花粉了还是吃海鲜了?明天就婚礼了,今晚可千万不能过敏啊。”
“……放心,没过敏。”
柳拂嬿背过身去换鞋,语调如常:“我睡一觉就好了,你也快去睡吧。”
后来,柳拂嬿也不记得,婚礼前的那一夜是如何入睡的。
只记得,纷乱的梦境碎片接踵而至,挤占了她原本只有黑白两色的睡眠。
-
次日晨起,柳拂嬿和陶曦薇做完妆发,一齐拍了几张晨袍照片,便到了迎亲的时刻。
根据传统,新郎迎亲时要被堵门为难。
前一晚陶曦薇住在这儿,就是为了和柳拂嬿商量迎亲的题目。
当时,陶曦薇兴致勃勃地打开搜索引擎,问她:“猜唇印怎么样?”
柳拂嬿没多想就摇了摇头:“我唇印他认识。”
“就是要认识呀。”陶曦薇说,“堵门的目的,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让新郎秀一把恩爱之后再进来接新娘嘛。又不是真为了把他堵外面。”
说到这儿,她明媚话音一顿,忽然意识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不对,他怎么会认识你的唇印!”
陶曦薇抱紧怀里的桃子玩偶,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柳拂嬿。
“不是说好只是契约婚姻吗?你们背地里干什么了!”
“淡定点。”柳拂嬿平静地喝了口茶。
“什么也没干。只是拍婚纱照那天,我嘴撞他身上了。”
“?”
陶曦薇满脸写着不信,庄严地敲了一下桌子,冷声道:“被告证词过于荒谬,本人在此宣布,驳回被告请求。”
“被告?我吗?”
柳拂嬿指了指自己,浅笑着问她:“那我打的这是什么官司?”
陶曦薇捂住心口:“跟老公过于腻歪,随意伤害其他单身狗的官司。”
一通热闹之后,陶曦薇拍板决定了几个题目。
眼下,这几个题目已经被做成了精致的饰板,放在迎亲的门前。
隔着一道门,柳拂嬿穿着龙凤褂,坐在特地装饰过的大床上,百无聊赖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薄韫白已经到了。
为与柳拂嬿的龙凤褂相配,他身上同样是一件高级定制的苏绣袍褂,底色是稳重贵气的黑色,其上覆有金色和红色的团龙刺绣。
男人宽肩窄腰,身材比例绝佳,站姿挺拔如松。穿上古典式样的袍褂,自有一番清朗风骨。
他素来气质矜贵,压得住金红两色。乍一看,还真以为是从古典宫廷中走出的年轻皇子。
陶曦薇清了清嗓子,高高举起提问牌。
这是她第二次遇见薄韫白,尽管还会为对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而心里发怵,她也绝不会在如此关键的场合当缩头乌龟。
“迎亲第一题,认笔迹。”
她高声宣读。
望着十八行字迹各异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薄韫白几乎没有全看完,便选择了其中一行。
“……正确!”
陶曦薇开始怀疑自己出的题是不是太简单了,小声问他:“你怎么会认识嬿嬿的字?”
男人笑意浅淡:“见过板书。”
陶曦薇:?这是什么play?
“迎亲第二题,今天是你和新娘相遇以来的第多少天?”
薄韫白眼睫垂了垂,似在心算。少顷,淡声道:“第一百一十九天。”
陶曦薇比出一个大拇指。
“迎亲第三题,说出你和新娘的三个共同点。”
听到这里,薄韫白眉尾稍挑,清矜眉眼晕开一丝玩味,似乎总算觉得有了点意思。
他漫声提问:“等我说完,你会向她求证?”
“当然啦。”陶曦薇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好。”薄韫白望着紧闭的门扉,扬声道,“第一点,都喜欢书法字画。”
稍顿,门内传来一声轻敲。
陶曦薇点头:“过了。”
“第二点,都不喜欢没有意义的人情世故。”
闻言,门内又传来一声轻敲。
“第三点——”
说到这儿,薄韫白掀眸看向陶曦薇:“能否让我私下和她说?”
陶曦薇不明所以地后退两步,见男人举步向前,薄唇贴近门扉,用只有门那边的新娘才能听见的音量,低低说了句什么。
说完,门内悄无声息。
一秒,两秒。里面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在。
陶曦薇事先和她约定的暗号是一声算过,两声算不过。没想到现在没声音了,她有点担心。
看一眼薄韫白,他倒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垂眸看着那道紧闭的门扉,侧颜清矜,唇畔牵着几抹笑意。
“嬿嬿?”陶曦薇高声问里面,“你还在吗?给点动静呀?”
又过了一阵,门内侧总算传来一声轻敲。
仿佛经过了剧烈的挣扎,敲门声微带几分轻颤。
“三题全都过关。”
陶曦薇拿出门锁钥匙交给薄韫白,退开一步,轻声嘱咐了一句:“嬿嬿就交给你了。”
其实按照流程,给钥匙之前,应当还有一个伴娘问新郎要红包的环节。
但她没要。
反而自己加上了这句话。
薄韫白轻轻颔首,接过钥匙。
却没有立即进门,仍拿出一枚封好的红包递给陶曦薇。
那红包不过寻常尺寸,就是看着厚点儿。
陶曦薇也没多想,伸手去接。
结果接到的瞬间,掌心被里面的东西压得一坠,沉得差点掉地上。
掉地上可太不吉利了。
她赶紧双手捧好。
强烈的好奇心燃起,陶曦薇将红包撕开个小口,悄悄往里看了一眼。
天。
居然是足足六根金条。
-
推开黄花梨木的门扉,典雅的六柱架子床上,正坐着一身龙凤褂的新娘。
在众人的欢呼声里,薄韫白俯身抱起柳拂嬿,顺势在她额前印上一吻。
柳拂嬿不由地闭上眼。
她搂住薄韫白的脖颈,任由男人抱着她离开房间。
一直到出了门,她才流露出真实的情绪波澜。
望着方才还紧闭的门扉,她羞恼地看他一眼。
“怎么了?”
薄韫白好像早料到她会有这种反应,好整以暇地对上她视线。
柳拂嬿欲言又止。
只有她知道,当陶曦薇问起他们的第三个共同点时,薄韫白的回答是什么。
——“吻技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