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留神,唇畔又忆起昨晚的触感。
夹杂着几分过电的酥麻,混同他身上的清冽气味,一同刺激着鼻息。
薄韫白肯定知道她在说什么。
可此时此刻抱着她,却偏偏佯作不知,清澄眸底几分无辜。
与此同时,手臂与核心发力,调整了一下抱她的姿势。
身体骤然被上举,柳拂嬿下意识搂紧了他。
……
等回过神来,顿时有种全方位都落于下风的感觉。
再平淡如水的人也要起波澜了。
柳拂嬿抿紧了唇,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
薄韫白很轻地笑了一声,抱着怀里的新娘走进电梯。
红色的龙凤褂在他手臂间弯折出褶痕,与他黑底袍褂贴在一起。
有种难分彼此的意味。
-
迎亲结束后,露天的婚礼仪式被安排在更凉爽的下午。
中间这段时间被空了出来。
柳拂嬿吃过午饭,想起给乔思思发了请柬却一直没看见她,到场的同事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来,便打了个电话过去问。
电话响了好几声,总算被接通。
“……喂?”
对面传来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带着几分哑,和她平常活力四射的状态不太相符。
“小柳老师,新婚快乐。”对面低声道,“对不起啊,没能去成你的婚礼。红包我下周一给你。”
柳拂嬿哪是为了这个才打电话,摇摇头道:“不用。我就是见你没跟他们一起过来,有点担心。”
稍顿,她放柔了声音:“我记得,你之前不是挺期待来玩的吗?”
“……是啊。”
对面沉默了一小会才开口,嗓音里的沙哑更重,好像快哭了似的。
柳拂嬿本以为她没来是因为临时加班,此刻才发现,也许不是这样。
她稍稍颦起眉,站起身走到更开阔些的窗边,柔声问:“思思,你身体不舒服吗?生病了?”
她自觉这只是很平常的关心。
可对乔思思而言,今天在阑西国宾馆举办婚礼的新娘,还专门为了她缺席的事情打电话过来问候,这件事本身就足以击穿心防。
乔思思鼻腔一酸,忍不住将实情脱口而出。
“不是的,我没生病,可是比生病更糟。”
她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带着哭腔道:“怎么办啊,我怀孕了……”
柳拂嬿怔在原地。
乔思思没有结婚,也没有男友。未婚先孕,无论这件事最终会怎么处理,更被动、更受伤害的,都会是女方。
她不由攥紧手机,温声劝了对面几句。
乔思思倒还惦记着她今天事多繁忙,哭了一小会儿之后,赶紧收拾心情,叫她还是专心在婚礼的事情上,当一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祝你和你的高富帅老公白头偕老,长长久久。”
乔思思努力带笑说完这句话,便匆匆和她道了别。
听筒里传来苍凉的盲音。
柳拂嬿怔忡了一会儿,才放下了手机。
望着挂断的电话,心惊感仍挥之不去。
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在两性关系里,女人从体力到生理,都是弱势方。
是注定要承担后果的那一方。
她在窗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打开手机的购物软件,搜索了一样商品,下了单。
少顷,陶曦薇进来了,明媚的嗓音像午后的阳光,驱散了房间里的阴翳。
“你怎么在这儿呀?”她跑过来,“航班延误,咱们几个老同学刚到。下去见见?”
“好。”柳拂嬿跟着她往外走。
陶曦薇又小声说:“你老公的爸爸来了。也在楼下,呵,那排场大的,跟个皇帝似的。不过其他人也乐意献殷勤。”
想到上次和薄崇的对峙,柳拂嬿轻皱起眉。
就在此时,陶曦薇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漂亮的眉宇间掠过些不耐。
接得倒是很快。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一接起来,她完全没打招呼,直奔主题。
“今天我最好的姐妹结婚,天大的事也别找我。”
鲜少见陶曦薇对别人是这个态度,柳拂嬿忍不住多留了一份心。
听筒对面传出个低沉的男声,听不清说了什么,但音色有种莫名的魔力,一听就让人觉得长得很帅。
陶曦薇回:“你少管。跟你有什么关系。”
过了阵,又道:“别。你以后再别干那种自恋感爆棚的事情,我就烧高香了。”
挂了电话,陶曦薇多看了一会儿手机屏幕,忽然意识到柳拂嬿就在旁边,赶紧把手机扔回口袋里。
但还是晚了一点。
柳拂嬿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认识了这么多年的闺蜜,尽管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却仍留有幼时的影子。
她身上这件伴娘服也是特别定做的。雪白底色的半裙,掺杂着淡淡的桃红,上面有亮眼的蕾丝和花卉钉珠。
发型是华丽版的公主头编发,灵动娇俏,很衬她的气质。
柳拂嬿忽然出声:“我好像漏了份请柬没发。曦薇,你把刚才跟你打电话的人也叫过来吧。”
“啊?”陶曦薇猝不及防抬起头,“叫他干嘛?”
话虽如此,她眼角眉梢却流淌过一丝明亮的欣喜,像绽放的桃花。
柳拂嬿忍着笑道:“我的婚礼,我想叫谁就叫谁。你快给他打电话吧,我去跟负责人说一声。”
-
下午五点二十分,婚礼仪式准时开始。
从东部地区空运来的三十万朵鲜花,以白色为主,金蓝为辅,密密匝匝地围簇成长廊与拱门。
放眼望去,大片圣洁花海,宛如一场人鱼梦境。
台下宾客众多,大多都穿着浅色礼服。
不同于昨天欢腾又年轻的氛围,今天来了不少长辈。也因此,昨晚还尽情蹦跶的那几个纨绔,今天一个个乖得跟兔子似的。
现场的气氛沉稳而庄重。
薄崇与陆皎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偶尔还会交谈几句,貌合神离,做足了表面功夫。
仿佛他们根本不是分居多年、名存实亡的夫妻,而只是一对情感内敛的父母,为他们共同的孩子由衷祝福。
柳拂嬿手握纯白捧花,视线从那两人身上抽离,望向长廊彼端的男人。
他的身影掩映在繁花之间,锋利轮廓好似柔和了几分。
在他们之间,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穿着雪白的蓬蓬裙,提着带花边的小篮子,沿途播撒花瓣。
她是沈清夜的妹妹,沈落星。曾在夜晚的海边,叫柳拂嬿帮忙捡沙铲的小女孩。
等花瓣铺满道路,钟声也在此时响起。
很快,所有人目光聚焦在新娘身上。
她身上婚纱盛大,光芒耀眼,清冷精致的五官叫人过目难忘。从身段到气质,都堪称完美。
唯一的不足之处,可能是身旁并没有父亲的陪伴,而是孤身一人。
可她并没有理会宾客们疑问的目光,好似全然不在意这些。
踏着圣洁的钟声,她孑然一身,朝薄韫白走去。姿态曼妙,步步生花。
花海彼端的男人亦朝她走来。
不知有意无意,薄韫白越过了先前定好的位置,比她多走了一步。
而后,就站在那个略有些偏离的地方,男人牵过她的手,两人一同走向高大的拱门。
“请新郎新娘交换誓言。”
证婚人语调庄严。
“薄韫白,无论贫穷或富有,疾病或健康,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你是否愿意爱她、尊敬她、保护她,一生忠心不变?”
薄韫白垂眸看她,眸底清澄温和:“我愿意。”
明知两人签过协议,立下过不掺杂私人感情的约定。可柳拂嬿望着此刻的他,第一次分不清,那是演技,还是真心。
也许人的一生,就靠这些真真假假的言语组成吧。
真亦作假,假能乱真。
柳拂嬿这样想着,见证婚人看向她,再度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台词。
错落的时空仿佛短暂交汇,她回想起当时签订协议的场面,用和那时说“我明白”没什么区别的语气,轻声承诺道:“我愿意。”
交换完誓言,再交换戒指。
薄韫白从伴郎手中接过戒指盒,取出戒圈。
男人手指修长,骨骼清冷如汉白玉。一手牵着她,另一只手细心地为她无名指套上戒圈。
少顷,她也如此照做。
“我宣布你们正式结为夫妻。”严肃的证婚人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现在,新郎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见到薄韫白低俯下来,柳拂嬿顺从地仰起脸,去迎合他。
白昼明亮,此刻的氛围和昨夜截然不同。
可唇瓣交叠时的触感,仍是她所熟悉的。
触碰片刻,回想起昨夜的流程,柳拂嬿主动打开齿关。
从他稍乱的呼吸里,便能听出,他觉察到了这一点。
却迟迟不曾探入舌尖。
与之相对的,仿佛惩戒一般。
薄韫白吻她的力度加重几分。
齿关稍张,轻轻咬了一下她下唇内侧的软肉。
并不痛。
可是,和昨晚那个缠绵悱恻的吻不同,今天的亲吻,有种晦暗的侵略性。
柳拂嬿隐约觉察到了一些微妙的东西,却并不知道薄韫白的真实想法。
台下宾客满座,而他不愿诸人窥视更多。
轻咬下去时,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眸底有晦暗的独占欲,一闪而过。
-
宣誓环节结束后,剩下的便是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晚宴时刻,柳拂嬿穿着敬酒服,得体地依偎在薄韫白身旁,接受每一桌宾客的祝福。
大厅内人来人往,难免会有意外。
和一位高大壮硕的客人擦肩而过后,柳拂嬿捂住发髻,对不远处的陶曦薇小声道:“曦薇,帮我看看头发有没有被蹭乱。”
陶曦薇却没过来,而是站在原地,警惕地看着她。
“你没有别的想法吧?不会又像下午一样——”
“当然。”柳拂嬿笑盈盈道,“我也就那一次机会。”
事情说起来也简单。下午宣完誓,柳拂嬿抱着捧花,和薄韫白携手走下长廊。
台下的陶曦薇正满眼泪花,疯狂鼓掌,忽然看见柳拂嬿向她使了个眼色。
她担心是衣服或者鞋子哪里出了问题,赶紧小跑过去,帮她解决。
结果才凑近柳拂嬿,眼前忽然掠过一片白色,紧接着怀里便骤然一沉。
低头一看,柳拂嬿把捧花塞进了她的怀里。
“你这是干什么!”陶曦薇大惊失色。
“我下过决心,在事业干出一番名堂之前都要不婚不育的!”
“我的手捧花不祝人结婚。”
柳拂嬿曼声道:“只祝人幸福。”
听她这么一说,陶曦薇只好半信半疑地收下了捧花,跟自己的伴娘包放在了一起。
……
尽管下午被猝不及防地塞了捧花,此刻看着按住发髻的柳拂嬿,陶曦薇还是摸了摸兜里的小卡子,走了过去。
其实柳拂嬿今天的发型是自身妆发师做的,做的时候就考虑到婚礼上的各种突发情况,发丝固定得很牢固,据说连泼水都不会散。
但陶曦薇还是很细心地找到了一小缕被勾得微微移位的头发,想办法把它们别到了原处。
“谢谢。”柳拂嬿温声说完,又状似无意地问了句,“钟律师呢?”
“那桌喝酒呢,今天的客人里刚好有他合作过的客户。”
陶曦薇顺畅地说完,忽然觉得不对,噤了声回看柳拂嬿,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
柳拂嬿弯了弯唇,没说话,回到了等在原地的薄韫白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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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最后的晚宴终于散场,一切总算尘埃落定。
柳拂嬿从更衣室走出。
换回自己来时穿的衣服,感觉身体都轻了不少。
她揉了揉酸痛的脖颈,随便找了张凳子坐下。
脑袋累得昏昏沉沉,什么都不想再思考了。
手机一震,是薄韫白的信息。
[我在哥嫂这里,一会儿过去接你。]
柳拂嬿回复:[好,我在更衣室这边]
放下手机,安静的房间里便响起“啪嗒”的声响。
在经历了整整一天半的热闹喧哗之后,这种寂静感简直叫人陌生。
柳拂嬿在桌上趴了一会儿,侧脸枕在胳膊上。少顷,还是不由自主地,点开了一条备忘录。
是记录着柳韶微信号的那条备忘录。
她看着截图上那个熟悉的头像,眸色是一种疲惫的沉黯。
手腕上,带惯了的亚历山大石手链也忽然变得极有存在感,冰凉坚硬,硌得皮肤微微发痛。
今天是她的婚礼。
可是柳韶不知道。
在很小很小的年纪,她还是个看到漂亮婚纱会两眼放光的小孩子时,她曾牵着柳韶的手,指着橱窗里的模特说:“妈妈,这种白色的大裙子真好看。等我长大了,我给我们一人买一条。”
柳韶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她好像是陷入了片刻的怔忡,又好像露出了一丝苦笑,或者什么特别的情绪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