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上他略带几分沉黯的目光,她似乎有点开心,长眉稍扬,淡粉色的唇弯了弯。
莹白光芒倾落,将她笼罩其中,说不出的耀眼。
-
由于不是婚礼的正式环节,来参加welcome party的,大多都是年轻人。
因此,现场的气氛也是活泼热闹的。
众人随意享用过晚餐之后,又在主持人的带领下,进行了好几个提振气氛的室外游戏。
其间,身为新郎和新娘,两人分别简单发表了几句致辞。
内容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都是负责人字斟句酌写好的稿子,文采斐然,绝不出错。
致完辞,就听底下起哄:“抱一下!抱一下!”
柳拂嬿望着台下众人,看见无数张真诚又友善的笑脸。
众人身后是几个记者,胸前都挂着证件,一看就知道是在负责人那边过过明路的,不会写对薄家不利的报道。
然而,现场的人员构成,远比这复杂得多。
有碍于情面才请来的泛泛之交,商业上亦敌亦友的竞争对手,更有隐于暗处、不得不防的刻薄狗仔。
这种大规模的宴会,饶是负责人有三头六臂,也很难保证,不让半个有异心的人混进来浑水摸鱼。
思及此,柳拂嬿虽未正面回答诸人的起哄,却回眸看向一旁的男人。
抿唇而笑,侧颜弧度柔美,活脱脱一个温婉含情的新娘。
未料到她这么主动,薄韫白眸底掠过一丝微诧。
这份情绪也转瞬即逝,他旋即扯了扯唇,笑意里晕开些恰如其分的温柔和纵容。
音量不高不低,却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
“想要怎么抱?”
不等柳拂嬿回答,底下几个纨绔喊得比正主还要激动,声嘶力竭道:“公主抱!公主抱!!”
闻言,柳拂嬿下意识压了压裙摆。
不过很快就想起,这件新中式礼服是陈奶奶送给她的礼物,里面贴心地做了防走光的夹层。
她手指放松下来,迎向薄韫白询问的目光,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虽然点了头,但柳拂嬿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其实仍旧没有什么实感。
本以为薄韫白也会和自己一样踟蹰片刻,做一小会儿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男人极为利落地转过身,矜冷身影欺近她一步。
许是怕手腕上的表硌到她,抱起她之前,薄韫白卷起袖口,将手表摘下来,递给了她。
柳拂嬿被动地接过来。
手还未没来得及放下去。
忽然间,男人抬起手臂,干燥而温暖的掌心,直接握上了她的后颈。
也不知是否错觉,皮肤上传来温热的瞬间,似乎能感觉到男人的拇指稍稍蜷起,在她颈窝的部分,轻轻揉捻了一下。
柳拂嬿呼吸一窒。
她眼睫稍颤,几乎是带着半分惊惶,去看薄韫白的眼睛。
她印象里的这个人,分明始终都克制自持,连指尖都清冷禁欲。
可此时此刻,他掌中仿佛带着令人酥麻的电流,叫她稍有些站立不稳。
但这好像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因为下一瞬,男人高大的身形低俯而下,另一只手臂轻轻抬起,贴上了她两膝里侧的那条弯弧。
而后,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
一瞬间,视野像一朵升空的烟花般骤然升高。
饶是男人双臂极稳,钢铁般坚实可靠,她却还是不太习惯这种将身体平衡假手他人的感觉。
于是下意识张开双臂,搂住了他的脖颈。
可能是有些太用力了,搂上去的瞬间,柳拂嬿看见,男人眸底轻轻闪烁了一下。
与此同时,膝盖内侧,有丝缕滚烫的感觉传来。
从未被触碰过的皮肤极为敏感,甚至能感觉到他手臂上微微凸起的青筋,在自己皮肤上轻轻硌了一下。
“……!”
柳拂嬿脑海一片空白,笑意好像也僵在了唇边。
只是怔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
“柳寒露。”
薄韫白低低出声。
他终于没再置气般地叫她“柳小姐”。
保持了一天的冷冽嗓音,也终于在此时此刻,泄露出些许极淡的清润与温和。
“提醒你一下。”
“被公主抱的时候,是可以呼吸的。”
霎时间,柳拂嬿忽然想起那个久远的典故——“神说要有光,于是才有了光”。
微带潮热的空气,仿佛得到了什么批准似的,终于迫不及待地从四面八方涌来,浸润了她的肺叶。
仿佛渴水的鱼重新跃入大海。
她胸腔稍稍明显地起伏了几下。
心脏里似乎生长出某种温热的东西,幼嫩而陌生,来势汹涌,几乎要融化她的四肢百骸。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
欢迎晚宴的气氛,在这个公主抱里达到巅峰。
现场的亲友大多都十分了解新郎或新娘其中一方的冷淡脾气,见到这个场面,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短暂的意外感后,众人纷纷鼓掌欢呼,笑容里洋溢着对这对新人由衷的祝福。
然而,在满场欢声笑语之余,却也有不太显眼的例外。
人群最外围,一个穿黑西装的矮个子放下了手机,轻轻啧了下舌。
薄韫白并未放过这个异状。
他不动声色地看一眼旁边的总负责人,朝那个矮个子的背影努了努下巴。
“去查一下那个人的请柬。”
负责人动作很快,立刻消失在人群里。
柳拂嬿走过来,小声问:“你也觉得那个人有问题吗?”
自从和薄韫白签订协议,她便开始关注踏吟集团在资本市场上的表现,还牢牢地记住了童树的长相。
虽说没那个精力,时刻盯着踏吟集团及旗下各个子公司的实时股指;但关注财经杂志的相关报道,以及踏吟的各季度财报,却是她近期以来的必修课。
毕竟她和薄韫白结婚最重要的目的,就是防止踏吟借题发挥,在舆论场上随意生事。
据她了解,踏吟近日来在资本市场上节节败退,而童树似乎已经完全把两个集团间的对立,视为了与薄韫白的私人恩怨。
他肯定不会放过婚礼这两天的抹黑机会。
思及此,柳拂嬿轻蹙起眉。
“我总觉得还有别人。”
闻言,薄韫白的目光极快地从场边的另外两人身上掠过。
稍顿,他收回视线,漫声问她:“这半晚上,你就在操心这些?”
“这些?”柳拂嬿抬眸望他,“这些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事吗?”
薄韫白却道:“这是你的婚礼。”
“和朋友在一起也好,多留些照片和回忆也好。”
“总之,把精力花在更值得的事情上吧。”
听他语调如常,柳拂嬿上前一步,小声地问出那个自己纠结了许久的问题。
“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
薄韫白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直言不讳。
他乌黑眼睫下流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却稍纵即逝,很快又湮没于眸底。
“我只是觉得,无论我对这件事抱有什么样的情绪,都没有太大意义。”
闻言,柳拂嬿抿了抿唇。
说得这么抽象,不像释怀了的样子。
纠缠在心头的愧疚感仍未散去。
她垂下头,低声道:“我想再和你道一次歉。昨天那么做,真的很对不起。”
“没事。”
薄韫白淡声回答,语气听不出情绪。
“你怎么想是你的自由。”
“是我不该多问那一句。”
昨夜辗转难眠的时候,柳拂嬿准备了好几句道歉的话想说。
可如今站在他面前,又觉得所有的话都卡在唇边,说不出口了。
她默默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自从两人签订协议以来,他没有做过一件伤害自己,或者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
无论她有过什么样的心理阴影,都不能成为伤害另一个人的理由。
柳拂嬿收回视线,双目失焦,心不在焉地看了看自己的足尖。
少顷,她忽然轻轻握了握掌心。
纤长的指甲陷入皮肤里,刺出微小的红痕,看得出下定了什么决心。
再次开口时,语调也极为坚定。
夹杂着几分尘埃落定的信念感。
“我不会再那么想你了。”
这样的她不太多见,薄韫白掀眸看她,见那双清冷长眸里泛起星点涟漪。
和旧日印象里的她不太一样。
旧日的她,总是冷冷清清地自厌,自毁,自暴自弃。
他没有继续追问,等她的下文。
柳拂嬿斟酌着措辞,思索什么样的说法更精确。
于是过了一阵才继续道:“不过,明天就是正式的婚礼了,在经验不足的情况下,我还是有点心里没底。”
闻言,男人眸底掠过一丝不解。
“经验不足?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柳拂嬿又攥了攥掌心。
纤柔身姿沐浴在莹白灯光下,能清晰地看见她白皙耳根掠过了一抹彤云。
语气倒仍坚韧,像覆雪的柳枝。
“意思就是,等晚宴结束,我们得去没有人的地方,练习一下。”
-
初夏时节,气温渐升。湖畔的风却吹散了暑热。
夜色宁静如水,白亮的满月挂在天边。
有它照耀,夜晚和白昼的区别也变得没那么明显了。
薄韫白走在更靠近湖边的那一侧,脚步不疾不徐。
夜风清澄,掀起他浅灰色衬衫衣角,若隐若现地露出腰腹肌肉。
衣角轻打在柳拂嬿手腕上,她垂眸随手揉了揉,不小心撞见一眼。
衬衫下,男人的腰腹冷白清劲,肌肉轮廓明朗。
她赶紧挪开目光,默念非礼勿视六七遍。
也不知薄韫白有没有觉察到她的目光。
男人步伐散漫,手里随意卷着一件脱下来的礼服外套,有种潇洒不羁的气质。
其实出来的时候,柳拂嬿提醒过他,不用带其他东西。
可薄韫白回得很简单。
“怕你冷。”
阑西国宾馆历史悠久,古时是皇家园林。纵使经历漫长岁月,风韵仍历久弥新。
园中有假山、花园,也有树林,堪称一步一景。
十年前考进江阑美院的时候,柳拂嬿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在围墙另一边的阑西国宾馆里悠然散步。
……可能也称不上悠然吧。
想到今晚出来的最终目的,柳拂嬿的心口稍稍一窒。
不同于电视剧里那些少女情窦初开的羞涩,她担心的,是那股刻进自己肢体里的抗拒。
许是她颦眉的神色有些明显,下一瞬,耳边响起清沉的男声。
“后悔了?”
薄韫白停下脚步,清落身形逆夜风而立,乌沉发丝随之扬起,描摹出风的轨迹。
掀眸看她时,眸底漆沉,映着满园的月白风清。
“不用勉强自己。”
稍顿,男人微不可闻地抿了抿唇,淡声道:“我也没有那么在意。”
还不在意。
柳拂嬿看都不看他一眼。
男人的鬼话不能信。
她拿出采风时练就的好眼力,四下看了两圈,最终停在一棵高大的夏海棠之前。
此处风小,离湖水也远,蚊虫不多。
花树正值花期,梢头花色纤巧、明艳温婉,氛围感也到位。
月光如瀑,倾洒而下,整棵树像被镀了层银。
柳拂嬿仰头望向树顶,月光漫进眼里,乌黑瞳仁被映亮,令人想到密林深处的清潭。
她轻声道:“就在这里吧。”
薄韫白应声而停。
又一阵清风拂过,短暂空白的时间里,两人相顾无言。
柳拂嬿清了清嗓子,换上一副寻常语气,希望能减轻些尴尬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