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从日历上撕去,时间来到九月初。暑热还未完全消散,几分萧瑟的秋意,却在不知不觉间笼罩了江阑。
车子驶向江阑美院,看到街旁的零星落叶,不由让人想起“一叶知秋”的典故。
校门口人来人往,经过了一个暑假的休息,大家的精神状态貌似都很饱满。
柳拂嬿在校门口下了车,立刻就看到不远处三两个结伴走来的同事。
觉察到对方炽热的目光,她并未立刻回应,而是先向薄韫白道别。
男人离开后,几个同事热闹地凑了过来。
“柳老师,刚才是你老公送你来的吗?”
柳拂嬿见其中一个人甚至参加过婚礼,也瞒不了什么,大大方方点了点头。
参加过婚礼的那人一脸艳羡:“你们没见过,柳老师老公可帅了,长得特绝,明星都没有那么帅。”
“是吗?”
闻言,另一个人好奇地看过去,可车子已经看不见影了。
那人又讳莫如深地道:“而且还不是一般人。”
众人立即起了兴趣:“有多不一般?干什么的?”
那人正想回答,忽然对上柳拂嬿的目光。
她的目光很沉静,也很有礼貌,却含着一种淡淡的警示意味。
“……好像是搞金融的吧,”
那人囫囵收回了话头,模糊地说:“总之特别厉害。”
走进办公室,正好撞上两个她以前的课代表小跑着出门。
柳拂嬿还记得他们的名字,挨个叫了一声,却见那两人嘻嘻哈哈地答应完,对视一眼,也不说来干什么的,就跑没影儿了。
她狐疑地走进门,问闻瀚:“那两个人什么情况?”
“还不就,学生的小心思呗。”闻瀚笑着说。
见她不解,又提示得更明白一点:“快到教师节了,来搞侦查的。”
柳拂嬿一怔,这两个学生她这学期已经不教了,没想到对方仍惦记着自己。
心里涌上些喜悦,但很快她又颦了眉:“收学生的礼是禁止的。”
闻瀚夸她:“柳老师洁身自好。”
又道:“所以他们打算搞点别的花样。”
柳拂嬿垂了眸,心头却晕开些淡淡的期待。
有了这份期待,枯燥乏味的文书工作好像也变得有趣几分。她动作轻盈地给电脑开了机,忽然听见走廊里涌出热闹的祝福声。
似乎是隔壁办公室,就乔思思那间。
柳拂嬿不爱凑热闹,但乔思思跟她关系匪浅,开学第一天又没来学校,她有些担心。
于是走过去,看了一眼。
没想到,就这一眼,她居然看到赵林牵着乔思思的手,两人正在办公室里发喜糖。
一向沉郁而不起眼的赵林,今天罕见地穿了身暗红色的西装,头发用发胶抹得很立体,不再遮住前额,脸上也有几分笑容。
他这气质大变,简直堪比整容,要不是脸上还戴着那副熟悉的黑框眼镜,柳拂嬿险些认不出来。
再往他身旁看,乔思思穿着一身宽松的雪纺裙子,皮肤也比以前好了不少,有种容光焕发的感觉。
乍看起来毫无异状,仿佛只是吃得稍微富态了一点。
柳拂嬿有点震惊地停在了门口,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过来的目的。
少顷,乔思思注意到她,双眼放光地扑了过来。
“大美女!”她亲热地凑近柳拂嬿,“我还打算去找你呢!来,吃喜糖!”
一大把沉甸甸的巧克力、奶糖和水果软糖,一股脑地塞进了柳拂嬿的怀里。
她迷茫地眨了下眼:“你俩这是,已经结了?”
“嗯嗯!趁着暑假事情少,我们俩在双方的老家那边各办了一场婚礼。”
说着,又低声对她道:“你也知道,我这肚子,不能拖。”
柳拂嬿低头看向乔思思的腹部,那里还不怎么显怀,但她心头涌起一股感动的情绪。
不过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她又很快地收回了视线。
“祝贺你们。”她主动抱了抱乔思思,又看向赵林,温声道:“新婚快乐。”
乔思思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亲近自己,有点受宠若惊地睁大了眼睛。
少顷,她脸上溢满了笑容,用胳膊肘捣了捣柳拂嬿,小声道:“你呢?你什么时候生呀?”
她语气里带着期待:“到时候咱们两家的小孩可以做个伴,我知道好几个老师的孩子都经常在学校里玩。”
柳拂嬿一怔,耳根红了红:“怎么就已经说到来学校玩了,你这都给我一杆子指到哪儿去了。”
乔思思好奇地看着她,有点不解地问:“都结婚了,脸皮怎么还这么薄呀。”
稍顿,又故意说:“新婚夜都过了。”
听见这句话,那场迟来的新婚夜又涌入脑海。
琐碎又旖旎的记忆,也蓦地苏醒过来。
柳拂嬿侧颊更烫,不好再说下去,赶紧把乔思思推到了赵林怀里。
“你要好好照顾她啊。”她看向赵林。
这场意料之外的怀孕,似乎阴差阳错地,照亮了两个人的生命。
闻言,赵林笑得温厚而沉稳,低声道:“一定。”
有了这桩喜讯的鼓舞,纵使工作冗杂,柳拂嬿还是觉得一上午过得飞快。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后,她在工位前站起身,把耳机和水杯放进包里。
闻瀚从外面进来,拎着个外卖袋子,兴冲冲问她:“小柳老师今天做的是什么菜式啊?”
柳拂嬿怔了下,弯了弯唇:“没做。”
闻瀚有点意外:“你之前不是一直都做好饭,带过来吃的吗?”
柳拂嬿站在靠窗的地方,淡金色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她很快地背上包,动作有种中学生放学似的雀跃。
她曼声道:“以后我都回家吃。”
-
虽说学生们好像暗搓搓地准备了什么惊喜,但教师节这天,碰巧是个周日。
柳拂嬿睡到自然醒,懒洋洋地回复了一波微信祝福,出门时已是日光高照。
不知道薄韫白在不在家。
才往楼上他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柳拂嬿忽然听见门铃声。
打开门,物业保安笑得像春风一样温暖,将新鲜欲滴的花束递给了她。
柳拂嬿接过来。
这是一束很大的花束,她抱在怀里,上半身便被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花束品味不凡,精致的白色硬纱包裹着烟粉色的卡布奇诺玫瑰,其间还掺杂着淡色的郁金香,浅红色的瓶子草。
清香的花露气息萦绕在鼻尖。
她正安静地看着花,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回过头,见薄韫白刚从楼上下来。
“喜欢吗?”
柳拂嬿怀里满抱花束,仿佛抱着一整个夏末时节最后的绚烂,幸福地点了点头。
男人唇畔晕开笑意:“节日快乐。”
看着他清隽的眉眼,柳拂嬿总觉得有些琢磨不透。
自从那一夜以来,他们之间的氛围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会向她索吻,也会偶尔拥她入怀。
就像现在这样。
男人一身淡烟灰色的家居服,很简约的设计,却愈发显出他气质清落矜倨,身形颀长好看。
然后,就这样散漫地走了过来,从背后抱住她,手掌覆在她捧着花束的手上。
柳拂嬿不敢乱动。
他的下颌抵在她肩窝里,隔着纤薄的睡裙,能感到他皮肤上的温度,还有一点坚硬的胡茬。
“干什么?”她柔声问。
薄韫白不答,唇畔蹭了蹭她的耳根,带着些酥痒发麻的触感,一路往下。
眼看这个细碎的吻就要延伸到锁骨下方,柳拂嬿有点惊惶,又叫他:“薄韫白。”
他停下动作,枕在她肩窝里,掀眸看她。
“……至少等我把花放下。”柳拂嬿小声道。
尽管距离领证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可直到这段时间,她才终于有了做一个新婚妻子的感觉。
只是,在每个清晨互道早安的时候,在同桌吃饭的时候,在他开车接送她上下班的时候。
柳拂嬿总觉得他有话要说,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对她一如既往地温柔。
而这种温柔,和之前在镜头面前的深情款款不一样。
似乎还沉淀着一种很深沉的,叫她不明白的东西。
在家的时候,他多半时间都在书房。
之前柳拂嬿怕打扰他,如果发现他在书房,就不会主动去找他,即使不得不经过书房门口,也会放轻脚步。
可后来,有天她蹑手蹑脚经过书房门口的时候,门忽然从里面打开。
薄韫白倚在门边,漫声问她:“进来吗?”
柳拂嬿一怔:“我进去干什么?”
他好像不太满意这个回答,放低了声音道:“进来陪我。”
柳拂嬿有些摸不着头脑地进去了。
从那以后,他们总是一起待在书房里。
薄韫白有时会处理一些公司内部的文件,她总觉得很机密,根本不敢往他电脑屏幕那边瞟。
但这人一点也不防着她。
久而久之,柳拂嬿也有些麻木。有时见他在沙发上睡着了,会帮他把笔记本电脑合起来。
在教师节那个周末过去后,柳拂嬿收到了学生们的教师节礼物。
是一本以她为主题的自制画集。
画得很精美,也很用心。每一张的风格都很独特,她珍惜地放在了床头柜上。
九月来到末尾,秋意越来越浓。
这天,两个人也在书房里消磨时光。
薄韫白似乎有正事要做,手里翻着一本白色封皮的文件,感觉是什么重要的合同。
想到可能又和博鹭的什么集团机密有关,即使这个大白本有些眼熟,柳拂嬿依然没有细想。
她戴着一只耳机,靠在沙发的另一边,无所事事地刷着视频网站。
没想到,少顷,薄韫白贴了过来。
“在看什么?”
“刷到一个很讲究的餐馆。”
柳拂嬿把屏幕递给他看。
“这家店也在江阑,据说才新开不久,请的都是在法国拿过米其林三星的厨师,餐位也很少,每天只限定十桌。”
“但口碑很好,预约都排到猴年马月去了。”
这种很有噱头的店最适合拿来拍视频,大家都想一睹究竟。
但柳拂嬿不觉得薄韫白会感兴趣。他平常去的应该都是这种档次的店,不说别的,就一开始江阑塔上的那家餐馆,她到现在也没见过哪个博主能上去拍视频的。
可出乎她的意料,薄韫白垂眸看了一会儿,低声道:“看起来不错。”
稍顿,又问:“我们也预约一下吗?”
柳拂嬿有点震惊,不知道这个店到底哪里吸引到他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想去,以他的资源和人脉,无论要去哪儿,又哪里用得上和普通食客一起等预约。
柳拂嬿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你想吃的话,难道不是明天就能去吗?”
薄韫白不解地看向她。
“为什么?我又没有超乎现实的能力。”
柳拂嬿不得不诚恳地和他解释:“以我们平常人的眼光来看,你目前这个有钱的程度,已经是一种超乎现实的能力了。”
说起这件事,她又想起更久之前的一些回忆。
“我们第一次一起吃饭那天,你不是让我搜一下你的名字吗。”
“其实回去之后,我又搜过好几遍。”
柳拂嬿回想着当时的心情,曼声道:“我那时候觉得,你真的离我好远。”
“感觉就像那种活在都市传说里,或者名人传记里的人。”
“你知道吗,我硕士刚毕业的时候,跟一家文创公司合作,帮他们设计了一套联名文物IP的文具,赚了十万块钱。”
“我那时候觉得,我真的好了不起,赚了好多钱。”
“结果见到你,一搜,发现你的资产居然是以亿为单位的。”
“亿啊,是十万的好多好多倍。”
柳拂嬿垂了眸,仿佛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似的,轻声道:“要不是后来又在海边,看到你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我甚至怀疑,之前的一切就是一场梦。”
听到“活生生”三个字,薄韫白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