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了好一阵,才选中一条白色的毛衣裙。
一切准备就绪,她打开卧室门,见薄韫白已经等在那里了。
也不知何时来的。
男人一身休闲款式的黑衬衫,勾勒出清隽温润的身形轮廓,他倚在走廊旁,壁灯柔和的光晕洒在他肩上,光影交织间,慵懒矜倨的氛围感直接拉满。
“你什么时候来的?”柳拂嬿问他。
“嗯……”他沉吟片刻,挪用了电视剧里的经典台词,“刚到?”
这个疑问语气逗笑了柳拂嬿,稍顿,她清了清嗓子,柔声道:“久等了。”
男人不置可否,垂眸看她:“那你怎么补偿我?”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话的时候,柳拂嬿好像闻到一丝甜润的水果气息。
她仰脸看着他,目光像柔软的毛笔,细细勾勒过他的眼角眉梢。
想了想,她道:“一会出去,主动牵你的手?”
闻言,壁灯浅金色的光芒似乎漫入了男人的眼中。他眉尾轻轻扬了扬,道:“还有呢?”
你想得美,没有了。
柳拂嬿正要这么说,唇瓣忽然被温热的呼吸封住了。
这个吻很快,也很轻,唇齿交缠间,薄韫白将一个柔软的东西渡到她口中。
柳拂嬿茫然地用舌尖去尝。
原来是一颗荔枝味的软糖。
第45章 流星雨
在温柔的爵士乐声里, 白色卡宴乘着月夜的秋风一路前行。
柳拂嬿将那颗荔枝软糖悄悄含了一路,等到了地方,才发现,这里就是他们初见的地方。
是花知酒店的那片私人海域。
海面上浮着一艘很精致的中小型游艇, 长度大概二十米左右, 和薄成许那艘大而无当的豪华游艇不同,这一艘私密性很高, 品味极好。
远远望去, 只觉得线条温润,色彩宁静。
游艇上灯光点点, 被夜里的黑色海水倒映出放射状的花朵姿态,仿佛海面成了夜空,它们则是绽放在海面上的绚烂烟火。
“到了。”
薄韫白停下车,走到另一边,为柳拂嬿打开车门,朝她伸出手。
月夜下的海面浩瀚无际, 海浪生生不息,潮汐声带着几分清冷的禅意。
柳拂嬿被他牵下去, 踏上沙滩的一瞬间, 仿佛从现实世界走入一幅浩大的画卷。
游艇入口处站着两位很有礼貌的安全员, 说着“欢迎上船”、“一路顺风”之类的祝福语。
在迎接两人上船之后,这些人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船舱深处。
柳拂嬿踏在柚木制成的甲板上, 陌生地环顾四周, 看到露天的餐台,上面摆着蜡烛和鲜花。
旁边是吧台和酒柜。
音响不知道藏在了哪里, 音质听起来贵得吓人,演奏声叫人仿佛身临其境。
悠扬的乐声和着瀚海的夜风, 让人分不清这声音的源头到底是来自现代科技,还是古老的海妖传说。
“这是你的游艇吗?”
柳拂嬿有些惊讶。
“嗯。制造商是在欧洲就相熟的团队,了解我的喜好。”
薄韫白带她去餐桌前坐下,为她拉开餐椅。
又道:“我喜欢晚上的海景。有时候心情不好,也会在船上过夜。”
柳拂嬿问:“只有你一个人吗?”
她本来是觉得他独自漂在海上,有点太孤单了,所以才有此一问。
不过薄韫白好像误解了什么,扯了扯唇,温声道:“放心,只有我一个人。”
“除了工作人员,你是我请来的第一位客人。”
少顷,戴着白色高帽的主厨走上前,笑眯眯地为两人开了一瓶红酒。
伴随着倒酒的动作,酒液和月光一起倾洒进透明的玻璃杯里。
看着薄韫白眼睫低垂的模样,柳拂嬿忽然想起他十五岁就出国,前不久才独自回来。
相熟的合作伙伴和同学朋友都在国外,他回国以来,大概一直都很孤单吧。
“没关系,以后我陪着你。”
情不自禁地,她将这句话又说了一遍。
薄韫白抬眸看她。
一时间,两人都想起了那个弥漫着红酒气息的错乱夜晚。
稍顿,他忽然问:“你现在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了吗?”
是会永远爱我的意思吗?
柳拂嬿启了启唇,又抿回去,化作一个笑容。
船只朝月光粼粼的深海出发,远离了城市的光污染,夜空愈发洁净而光洁。
夜色下,柳拂嬿举起酒杯,轻轻晃了晃。
出门时有些晚了,她的发型上没多花什么心思,只是用一只浅金色的鲨鱼夹将头发夹起来。
但架不住颜值过硬,天生的头包脸,高颅顶,是大美人特有的那种松弛的慵懒。
薄韫白垂眸看着她。
餐品一道一道地呈上来。前菜是鳌虾配青苹果,餐前甜点是焦糖香草梨,主菜是M7的澳洲和牛里脊,还有淋了红酒汁的烤乳鸽。
法餐简洁明快,美妙的滋味仿佛在味蕾上跳舞。
柳拂嬿原本以为自己吃不惯国外的菜式,但这一餐意外地非常合口。
用完餐点,薄韫白问她想不想再加一道法式的力娇酒可丽饼。
柳拂嬿点点头,然后就看见主厨拿着酒瓶和打火机过来,在花纹精致的小锅里点燃了酒液。
橘色的火焰照亮了她的眸光,也照亮了这个如梦的夜晚。
-
吃过晚餐,两人倚在栏杆前看夜海。
秋夜的海上有点冷,幸好柳拂嬿的毛衣裙不算薄,袖子也长,拉下来就能遮住大半个手掌。
她嫌头上的鲨鱼夹太重,取了下来。带着玫瑰气息的乌发解脱了束缚,逆着风向飞扬,描摹出海风的轨迹。
“喜欢这里吗?”薄韫白问她。
她不假思索地点头:“喜欢。”
“那,”他扯了扯唇,“作为第一次约会的地点呢?”
柳拂嬿认真地说:“可以打一百二十分。”
风里传来男人低沉的笑声。他音色其实很干净,干净得像霜雪,带着冷质的寒凉。
可只有面对她,他嗓音里总是晕开些温清的笑意。
柳拂嬿脑海里的酒意被夜风吹散,却又被他的笑声重新勾了回来。
少顷,听见薄韫白问:“之前有没有猜过,我会带你去哪?”
柳拂嬿老老实实回答:“猜过,猜不出来。”
他尾音里带着几分兴致:“都猜什么了?”
“嗯……”柳拂嬿想了想,“逛逛商场、看个电影什么的?”
薄韫白笑意更深,温暖又细碎的气息从喉间逸出,嗓音也愈发温沉:“柳寒露,我幸好没让你挑地方。”
“怎么了嘛。”
见他笑得不行,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商场哪里不好了,冬暖夏凉,有陶艺猫咖之类的各种体验馆,还有抓娃娃机。
“那下次带你去?”薄韫白又问。
柳拂嬿觉得自己立刻答应会有点没面子,就偏过头去,假装没听见。
夜色越来越深,浩瀚的大海让人的心灵也变得更加开阔。
她觉得心里的那个疑问也不能再拖下去了,索性就在此时问出了口。
“其实我一直惦记着一件事情。”
她看向薄韫白,低声问道:“你当初和我假结婚,不是为了让你爸爸答应你一件事吗?”
闻言,薄韫白也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只是扬了扬眉,轻轻“嗯”了声。
柳拂嬿又道:“那个……现在我们的契约也毁了,你爸又不喜欢我,他会不会就因此不同意那件事了?”
薄韫白倒是回得胸有成竹。
“没关系。”
他转过身,肩背倚靠着栏杆,衣角被海风卷起,腰腹若隐若现。
夜空下,他双眸像清亮的夜星,口中漫声道:“你不用担心这个,我有我的办法,当初只是不想做得太绝。”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柳拂嬿问。
薄韫白没有要瞒她的打算,不过还是姑且多问了一句:“你觉得呢?”
柳拂嬿忽然发现,这人好像遇到什么事情都挺在意她的想法,明明自己有了主意,还是会先问她的猜测。
“我不猜。”她偏过头去,“刚刚猜个约会地点,你就笑成那样。”
“我这次不笑了。”薄韫白垂下眉眼,温声道,“我保证。”
这人的承诺还是挺可靠的。
柳拂嬿放下心,侧眸看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当博鹭的继承人?”
月夜下,男人眸底掠过一线怔忡。
少顷扯了扯唇,嗓音磁沉,发音带着几分慵懒的牛津腔:“Bingo.”(猜对了。)
他望向远方的海潮,被夜风掀起额前乌发,眸底的散漫与桀骜也愈发明显。
男人漫声道:“我一直不觉得博鹭是我的责任。”
“所以,也一直都想把它,交还给我大哥。”
柳拂嬿回想起自己见过薄霁明的短暂几面。
那是个很温厚的男人,不习惯和别人起冲突,尊敬父母,关心弟弟,对妻子更是有种内敛却深沉的爱重。
婚礼那天,薄霁明还主动来向她敬过酒,希望她不要太把薄崇之前说过的话放在心上。
脑海里闪过这些回忆的时候,耳畔也响起薄韫白的声音。
“我哥从生下来那天起,就一直是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
“这个位子,本来就是他的。”
“我的出生,则是个意外。”
他漫声道:“我哥十五岁那年,我才出生。他去集团实习的时候,我才刚上小学。”
说到这里,薄韫白话音稍顿,轻轻蹙起了眉。
“只是,后来薄崇非要说什么,我天赋更高,我遗传的好基因更多,我比我哥更适合当继承人,之类的昏话。”
他语气里似有叹息,低声道:“我哥本来就是相对内敛的性格,听到这些话,就渐渐开始怀疑自己。”
“其实他以前,也是个非常出色的人。如果不是被那些话影响,有些畏首畏尾,今天应该已经取得了不亚于薄崇的成就。”
听到这里,柳拂嬿终于彻底地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想到薄霁明的处境,她也有些惆怅。
“所以,你是不想拿走本来就属于他的东西?不想伤了兄弟之间的情分?”柳拂嬿问。
“……不只是这样。”
“也因为,他确实比我更适合。”
他细致地解释给她听:“我大哥比我早入行十多年,经验和阅历都在我之上,为人处世也很温厚,适合掌舵博鹭这种规模极大的集团。”
“不像我。”
“我要是真接手集团,什么跳伞、潜水之类的爱好,估计全都得戒了。”
他淡哂一声,语调里带着淡淡的讥讽:“不然其他股东会担心我暴毙。”
这两个字不太好听,柳拂嬿打了一下他的肩膀,认真地道:“以后别说这种话。”
虽然如此,她倒也理解薄韫白的意思。
他是喜欢风险的性格,厌倦平稳、厌倦死水一潭,所以才在风投行业做得风生水起。
如果回到博鹭,行事风格就要变得求稳、求妥当,于他而言,确实不太适合。
柳拂嬿沉吟道:“所以,你父亲给你的承诺就是——”
薄韫白回答:“交出权柄,让我大哥当家。”
柳拂嬿想了想,又说:“可我看,就算咱俩假结婚之后,你爸爸也没有要放权给你大哥的意思,反而还是一直把要你当继承人的事挂在嘴边。”
“他这人就这样。”薄韫白淡哂道,“说得好听点是兵不厌诈,说得难听点就是老奸巨猾。”
“那你何必照他的意思去做。”柳拂嬿蹙起眉,“你守诺,他却不守。这样对你不公平。”
闻言,薄韫白不知想到了什么,极淡地沉默了一阵。
片刻后才回答。
嗓音散在夜风里,有些缥缈失真,听不出明显的情绪。
“虽说他这人行事狭隘自私,伤害了我大哥,伤害了我妈。”
“但对我确实偏爱。”
“可我十多年不在家,没怎么尽过孝。”
“回来答应他三个要求,算是最后的一点心意。”
听见他的语气,柳拂嬿的心情也低落下去。
其实一开始见到薄韫白,只以为他性格淡漠,为人矜倨,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
如今了解更深,才发现他的重情。
可薄崇作为他的父亲,却是一个那样的人。
他大概,一直都很难过吧。
柳拂嬿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无意识地握紧了毛衣裙的袖子。
薄韫白却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温声问道:“冷吗?”
不等她否认,他已经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大衣,披在了她的肩上。
他清冽的体温笼罩在身上,将寒凉的海风,萧索的秋意,全都隔绝在了外面。
柳拂嬿不由地忘记了刚才的失落。
只是情不自禁地,贪恋着这份温暖。
抬眸看向他时,余光忽然被黑沉天幕中,一条淡蓝色的光弧照亮。
她怔忡一瞬,并没有立刻意识到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