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韫白垂眸看了一眼表。
“开始了。”
伴随着他清沉的话音,一瞬间,漫天繁星坠落,燃起大片淡蓝和浅金色的光弧,映亮了墨色的苍穹。
仰望着高远而璀璨的天穹,柳拂嬿睁大了眼睛,忽然明白了他带自己来这里约会的另一个原因。
今夜有流星雨。
-
从游艇上回来,柳拂嬿将那夜拍摄的流星雨照片设成了手机屏保。
这对她来说是难得的进步,因为她已经多年不用自定义屏保,只是随便挑选一张手机的内置。
其实若论起喜欢的照片,她还拍了一张,是薄韫白没注意时拍的。
月夜之下,两人在烛光旁共进晚餐,在浪花汹涌的海面上,两人的影子靠在一起。
她本来更想用这张,但又觉得有点太过腻歪。万一被学生看见,那群熊孩子肯定要疯狂起哄。
十月就这样在红酒和流星雨的余韵里悄然到来。
人们为长假欢欣雀跃之余,魏家打算办一场乔迁晚宴的消息,也在社交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
魏家才来江阑不久,话题却不少。除了家主魏云山跌宕起伏的发家经历,还有他的三个孩子。
不,如今只剩下两个了。魏云山的长子在几年前死于私人飞机事故,现在的继承人是次子魏坤。
另一个孩子则是魏坤的妹妹,听说长得比明星还漂亮,却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儿。
“也不知道到底有多漂亮。”
云庐水榭的会客厅里,沈清夜摸了摸下巴,很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摘着桌上的葡萄吃。
吃了几颗,忽然道:“听说魏澜也是在英国读的书,薄韫白,你见过吗?”
“没见过。”薄韫白甚至没有正眼看他一下,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礼貌的疑问,“你没有工作是吗?”
“至少放一天假吧。”沈清夜漫声道,“人又不是机器,一直连轴转,会坏掉的。”
说着左右看了看:“你家柳老师呢?”
“上一届的毕业生搞谢师宴,她去赴宴了。”
“怎么不带你?”沈清夜掀眸看他一眼。
薄韫白佯作未闻:“楼梯在那边,出去了记得把门关好。”
“好好好。”沈清夜站起身,又道,“林华集团的规模不比博鹭小多少,魏家初来乍到,在江阑的人脉网还未建立起来,这场晚宴意义重大,你怎么说也得去露个面吧?”
薄韫白随口“嗯”了声。
沈清夜又问:“那你老婆呢?”
薄韫白说:“看她。”
沈清夜作势要出门,却又顿住脚步,随口发了几句牢骚。
“你得去,我也得去。其实真挺心烦的,我不太喜欢魏家的人。”
他回想着之前的情景,低声道:“我去云珀出差的时候,见过一次魏坤。”
“那个人是出了名的阴鸷狠辣,都写在面相上了。人长得是不差,但被他看一眼,总感觉阴森森的,折寿。”
“一个面相就能吓住你?”薄韫白淡淡哂了两声,“你沈清夜就这点出息?”
“但你是没见过那张……”
沈清夜百口莫辩地支吾了一会儿,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扬起手道:“算了,我回去了。”
等人走了一会儿,薄韫白也出了门。
他今日没什么事,索性驱车去了离云庐水榭最近的一家商场。
回想着柳拂嬿上次说商场约会的事情,他随意逛了逛,观察周围有没有她会感兴趣的店。
路过一处卖黄金的柜台时,却听见里面传来骚动声。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客在柜台前耍横。
“你们这儿的手工费都快比金子本身还贵了!不就雕个破葫芦,哪用得上多好的手工!”
“给不给我退!不给我退,我投诉你们!”
随即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声,为难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怯懦。
“先生,我们当时是银货两讫,而且您这已经离店十多天了,首饰上都有划痕了,确实是不能退……”
这声音实在耳熟,薄韫白略一怔忡,目光朝对面望去。
居然真是柳韶。
她穿着一身红色套裙,妆容精致,掩去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不同于曾经见过的灰暗模样,此时的她显得端庄而得体,多了几分生命力。
“放屁!”男人闻言暴怒,大爆粗口道,“去你妈的不能,骗钱还有理了!叫你们店长出来,你给我滚开!”
说完,抬手就要将女人搡过去。
结果刚抬起胳膊,小臂便被人擒住,丝毫动弹不得。
男客叫嚣着转头,正对上一副漆沉的眼眸,翻涌着不动声色的怒意。
男客不知道这人何方神圣,分明看着还比他瘦削几分,可力如铁钳,轻而易举就化解了他的一身蛮力。
“你他……”
他正要继续爆粗,却被男人的目光摄住。
对方面色仍波澜不惊,眸底平静如水,却带着久居高位的威压。
保安终于在此时赶到,将人带走了。
薄韫白没有多看那人一眼,扶起了倚靠在柜台上的柳韶。
“您还好吗?”
柳韶刚才就认出了他,惊讶地说不出话。
“薄、薄——”
她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这才泪汪汪地露出个笑意。
“韫白啊,你怎么在这儿?”
“过来随便逛逛。”薄韫白将她扶到一旁的沙发上,温声道,“我听钱姨说您找了新工作,原来是在这儿。”
柳韶笑了下,语意无奈:“本来不想再跟这些珠宝之类的东西打交道的,可我也就这点本事了。”
薄韫白闻言轻轻蹙起眉,正要继续说些什么,旁边忽然又来了一个红色套裙的女人,将柳韶拉开了。
“快回去工作,让店长看见你在客人区休息,你这个月业绩不要了?”
柳韶憔悴地低下头,勉强向薄韫白笑了笑,起身要跟着那人回去。
忽然听身后传来个冷沉的声音。
“柳女士确实正在工作,她在帮我介绍商品。”
半小时后,柳韶提着两只装满首饰盒的袋子,送薄韫白出了店门。
“韫白啊。”柳韶小声道,“其实如果你要买黄金,我们店里的这些真的不值当。”
薄韫白扯了扯唇,没说话,正要去接她手里的袋子,柳韶赶紧避开。
她道:“还是我拎着吧,我们店半年都出不了你这样的大客户,店长现在肯定在后面盯着呢。”
见她一把年纪还要在外奔波,薄韫白无声地叹了叹,温言道:“您怎么来了这里工作?”
“我得有个正经活干啊。”柳韶答,“不然小嬿不放心。”
“她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话虽如此,薄韫白也知道这对母女之间的隔阂经年日久,一时半刻不好解决。
他沉默片刻,又道:“寒露应该快到家了,您什么时候下班,和我一起回去吗?”
“寒……寒露……”
柳韶迷惘了片刻,眼底这才晕开一抹恍然的笑意。
“啊,那么久以前的事情,这孩子都和你说了啊。”
她无意识地搓了搓袖口,还是道:“算了,小嬿脾气倔,我回去了,又不知道哪句话说得不好,惹她生气。”
“那我给您安排一个住处吧。”薄韫白道,“我还有很多闲置的房产,等收拾出来以后,我叫钱姨联系您。”
闻言,柳韶眼里亮了亮,欣喜地点点头。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地下车库,柳韶将纸袋递给他。
薄韫白接过去,却没有马上上车。
男人沉吟片刻,将纸袋放进车里,再次看向了柳韶。
“寒露可能没有注意到,但我有个问题想问您。”
他垂下眼睫,温声道:“她之前一直想接您来江阑住,您都没有同意。”
“为什么最近,您忽然主动来了江阑找她?”
闻言,柳韶眼中的光芒明显地闪烁了一下。
她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唇上干裂的痕迹愈发明显,质地不算均匀的唇彩结了块。
过了一阵,她才低声开口,和刚才被人为难时的怯懦语调不同,带着几分毋庸置疑的决绝。
“因为我是她的妈妈。”
“我要保护她。”
第46章 花与烛
闻言, 薄韫白的面色蓦地凝重下来。
漆深的黑眸低垂着,冷沉沉的,照不进光。
“能说得再清楚一些吗?”
他低声追问。
“有人会伤害她?”
“是谁?”
“……”
柳韶的眼尾皱痕沧桑,站在原地看着他, 似乎在探询面前这个女婿的可靠程度。
然而, 就当她即将把答案说出口的时候,一股久远却强大的恐惧, 刹那间摄住了她的心房。
刚才的理性顿时烟消云散, 柳韶的嘴唇抖索了两下,痛苦地摇了摇头。
她脱口道:“你别问了。”
说着, 柳韶垂下头,表情里带着一丝侥幸。
“也许、也许事情已经过去了,毕竟已经风平浪静了这么些年。”
她干涸地苦笑了一下。
“没准,真的是我想太多了。”
薄韫白无言地注视着她。
地下车库灯光明亮,可莹白色的光线照在他身上,却像是尽数被吞没了似的。
他站在那里, 唇线抿得平直,眸色深不见底, 像一场冷沉的黑夜。
见柳韶是这样的反应, 他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而是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我听寒露说, 在她上小学之前,您带她辗转去过几个地方。”
他嗓音温和, 循循善诱。
“有一次她发高烧住院了, 您还记得是在哪里的医院吗?”
“发高烧?住院?”
柳韶犹疑地蹙起眉。
她好像不觉得这是个关键的问题,想了一会儿, 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突然问这个?这丫头小时候身体弱,三天两头就生病, 我这一时半刻的真想不起来。”
薄韫白温言道:“没关系,您想得到什么就说什么,粗略的地名也可以。”
柳韶努力地搜挂着残存的记忆,说了几个地名给他。
他将这些记入备忘录,临走之前,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您有我的联系方式。如果发生了任何让您觉得不安的事,请一定要联系我。”
-
谢师宴结束,柳拂嬿抱着一束鲜花回到家。
她心情很好,进门时一直带着笑,还小声地哼着歌。
走进客厅,见薄韫白才从阳台回来,好像才跟什么人打完电话。
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柳拂嬿也没细问,直接把怀里的花捧到他面前。
“好看吗?”她将花束转了一圈,给他展示各个角度的细节,又道,“里面还有他们亲手画的书签和卡片。”
薄韫白扯了扯唇,清隽面容上没有半点先前的冷沉之意,温声道:“好看。”
柳拂嬿幸福地把花抱回了怀里:“当美术生的老师可真幸福啊。”
她左看右看,选择了客厅中心的桌子,将花束摆在了上面。
摆完才发现,桌上还放了几只不起眼的小首饰盒子。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弯下腰去看。
首饰盒的外表有些粗糙,印着吉祥富贵的大红色图案,和薄韫白之前的眼光完全不同。
少顷,男人走到她身后,轻轻揽过了她的腰。
“你妈妈现在在一家金店当柜员。”
他低声道:“这些就是从那边买的。”
柳拂嬿没想到是这样的。
她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唇畔的笑意也渐渐淡去。
过了阵,才轻声问:“她精神好吗?”
“还好。”薄韫白道,“更有气色了一些。”
柳拂嬿用大拇指的指甲划了划食指内侧,又问:“那,她工作辛苦吗?”
“环境似乎不是很好。”薄韫白如实告知,“虽然是在商场里站柜台,不用风吹日晒。但店长很严苛,有时也会遇到粗暴的客人。”
“……”
柳拂嬿抿了抿唇,垂下头道:“过两天我去看看她。”
少顷,又低声道:“以前,我确实一直希望她能有一份正经的工作,脚踏实地赚钱,又有稳定的交际圈,每天也充实一点。”
“……可是,现在我已经工作了,独立了,就不希望她一把年纪,还在外面受苦。”
“只要她不赌,我肯定养得起她。”
薄韫白仍揽着她的腰,一边安静地听着,一边带她去沙发上坐下。
然后,又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花茶,塞到了她的手心里。
柳拂嬿望着杯子里沉浮的花朵,过了一会儿才道:“其实我最近一直在关注中老年旅行团的事儿,这样她又可以无忧无虑地出门玩,身边又一直有同龄人陪着。”
“但我不知道她想去哪儿旅游。”
她捏了捏杯子,低声说:“而且上次闹成那样,我现在一想,还是有点生气。”
薄韫白垂眸看她,就见她紧紧地抿着唇,唇畔绷成一条直线,看起来确实气鼓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