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了后面,隐约透着幸灾乐祸的兴味。
孪生弟弟性子恶劣也不是一两日了。
闻岐策微微有些苦恼地攒眉思考,究竟要不要留下这位有情郎的‘太子妃’?
如今他虽为太子,但如今最得朝中大臣,还有百姓信服的是大皇子闻缺,弱冠后便被得了赐了封号‘卫宣’。
按照惯例,得了封号的皇子都是需要前往封地,但这位却至今还留在盛京。
一是因为曹氏长久昌盛,曹妃借由着自己身体不适,去求了帝王将闻缺留了下来,所以这就是他刚行弱冠之礼,帝王就迫不及待想要交付实权的原因。
如今闻岐策能出现在此,便是来劫陈云渡的缉拿逃犯之功,闻齐妟奉旨协助。
陈云渡为大皇子手下之人,手握重兵迟迟不愿意交权,所以被囚在了盛京当了个指挥使。
他自然是不甘心,所以这几年频繁邀功,若是给了他机会回边防,于大皇子必定是如虎添翼。
为此帝王亲自提拔了江元良,他身后无士族能爬至今,自然是有过人之处。
江元良师承太傅,江府的女儿为太子妃,就是强行让江府偏向太子府这边,然后断了卫宣王同儒生这边的交际。
文有太傅,武有长平少将军,都是帝王安排的棋子。
可前几日刚才查到江元良,似与陈云渡暗自有来往,只怕这要嫁于太子府的太子妃,并不是很好打发了。
卫宣王一直想要在太子府上安排人,所以他打算给这个机会。
倒是没有想到,两人误打误撞地又遇见了江桃里。
闻岐策低眸看着倒在地上的人,眉目清冷,眼中一片云淡风轻。
如墨般的乌发垂落在肩膀上,给人一种微妙的斯文感,仿佛方才要杀她的人并非他。
定下江府女郎尚有旁的原因,自然是不能说舍弃就舍弃。
罢了,权当送阿妟的小玩意儿。
“带回去罢。”
话音落下,那道颀长的身影已经站了起来,转身融入了月色中。
闻齐妟看了看离去的那道身影,然后缓缓地蹲在江桃里的面前,兀自摸着下巴,打量地上躺着不知死活的人。
半晌,他垂下了首,眼睫微扬,眼睑的弧度略微弯起,伸手点了点她紧皱的眉头。
“瞧瞧,你真该睁眼看看,你现在可是被讨厌的人救了呢?”
他伸手将地上的人抱了起来,她的身形小得可怜,使他忍不住将人往怀中拢了拢。
月色愈渐朦胧,将几人的影子分割成了两幅画。
第25章 晋江首发
深夜, 尚书府。
原本坐着的江元良反复在前厅走来走去,原本一双尚且温和的眼眸满是凌厉。
方才他还在户部处理事务,却接到了两个女儿外出试嫁衣, 遭遇了逃犯的绑架, 如今正下落不明。
一个倒还好, 这两个一起丢了, 他如今本就是坐立难安,前不久后院又传来府中的教书先生卷铺盖走人了。
女儿刚失踪,后院又出了这等事,本来不该他操心的。
但经由府中的人细细查看,这才发现大女儿房中的平日爱把玩的物件儿, 连同那些贵重的细软一起消失了, 这事就不得不仔细思考几分。
思虑几分后,江元良立即遣人去问了官府,果然得了消息, 前段时间江清秋托人用他的身份,办了几块空白黄册。
这哪里是被逃犯劫走失踪了, 分明就是早有预谋的逃婚。
一人逃还不够,将他精心细养的人也一道带走了, 上面顶着皇室,下面还有一个景荣将军。
江元良只觉得自己这户部尚书的位置, 算是坐到头了,任谁的雷霆之怒都难以承受。
景荣将军那边倒还好, 这帝王面上却无法过关。
那滔天的富贵梦,好似瞬间就如同黄粱一梦, 落了灰,生了疮。
江元良坐在太师椅上, 身子瘫软了下去,满目的苍凉,只恨不得未曾早日发现此事,不然不会发生今日之事。
但现在后悔也为时已晚,如今他只期盼派出去的人,能将人找回来。
“大人,大人!”
自大厅门急匆匆进来通报的下人,脚下绊了一个踉跄,还不待立稳重,江元良就从门罩处现出了身影。
“可是寻到了?”
下人抬手正了正自己的冠帽,上前凑近在江元良的耳畔小声地说着。
江元良的目光由先前的慌乱,瞬间转变成了冷静,轻轻颔首,抬手理了理衣冠,确定了没有一丝遗漏,这才朝着外面行去。
江府大门口此刻停着一辆马车,周围立着不少身穿金甲的士兵,而靠在马车边缘的少年正咬着,不知从什么地方寻来的枯草。
“臣,恭请太子殿下躬安。”江元良走出来后,对着马车遥遥跪拜。
靠在马车边沿的闻齐妟回首,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了邪肆的笑。
这户部尚书倒是有几分意思,女儿都打算和野男人逃婚了,他还能一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端的一副清正廉明的正派像。
“安。”马车里传来淡淡的声音。
江元良站起来下意识想要去擦拭额间的汗渍,目光触及一旁雪驹马鞍上驼着的少女,心沉了下去,面上却不改色。
“贵府的小姐今日算是运好,恰逢殿下缉拿凶犯救了下来。”
闻齐妟上前本来是想要将马鞍的少女抱下来,但目光一转,对着江元良身边的侍女招了招手:“将你家小姐领进去。”
“喏。”侍女视线飞快地从不远处的少年面上掠过,心不断地打着突。
长平少将军使唤人,好似招呼人去阿鼻地狱般。
江桃里被人搬动时都未曾醒来,尽管已经分外小心了,却还是听见一旁的人,声线冷淡地传来。
“再磕一下,她以后就该是傻子了。”
闻齐妟靠在马车壁上,下颌微扬露出流畅的线条,恹恹地掀开眼眸,扫过手脚粗鄙的侍女。
侍女本就害怕这一身煞气,闻此言腿都开始抖了。
“啧。”似不忍看,闻齐妟抬手屈指敲了敲马车壁,里面冷淡地传来‘可’字。
闻齐妟这才眉宇带着不耐烦,上前接过了侍女怀着抱着的人,阔步朝前走了几步,忽地回首:“你家小姐院子在何处?”
“在……”侍女飞快地瞄了一眼江元良,然后跟上前去领路:“少将军这边请。”
“江卿。”
待到朝里面行去的人影不见了后,马车里面这才再次传来声音,江元良恭敬上前叩首。
马车帘被抻开,里面端坐的太子殿下丰神俊朗,浓厚的睫毛洒下阴影,温润和冷傲皆有。
“窈窕姝女,理应自重自持,孤不希望以后还有这样的事发生。”
此话虽不重却暗含了,皇族威仪不可挑衅的警告。
思及大女儿如今还未曾被人找回来,太子只是上门申饬,还无问罪的意思,江元良的身子俯甸得更低了。
“臣定当谨记殿下之言,定会迅速寻到臣女,请殿下宽心。”
江元良自觉自己此言无误,却得了上头的沉默,顿时就拿不准太子如今是何意,心中隐约带了不安。
“你所言是……人还没有找到?”闻岐策垂着眼眸,看着外面卑微俯甸的人,缓缓开口。
难道太子觉得已经找到了?
江元良猜测不透太子的心思,只得装作惶恐地压了自己的身躯,以头抢地道:“回殿下,臣已经让人去寻了,此事不管如何都会给殿下一个交代。”
上方人的迟疑只有那一瞬间,顷刻就恢复了和平日无二的清冷。
“嗯,若是实在寻不见便不用寻了,太子妃已经找到了。”
“已经……”
江元良闻此言顿时抬了头,眼含着惊讶,不太懂得此言中的‘不用寻’‘找到了’是何意。
马车中的人一袭月华白裳,暗淡的月色透过竹帷隐隐折射进来,他的眉目硬挺,神情漠然。
江元良只观一眼便理解其中之意,顷刻,惶恐地叩首:“殿下,臣……”
“此事不必忧心,婚事照旧,不过是替换一人,孤自会和圣人明言。”
“臣,谨听殿下旨喻。”
马车渐行渐远,融入了月色中。
江元良立在原地好半晌才发觉自己软了手脚,身旁的仆奴赶紧上前将他扶着。
月色凄厉寒雪之下冷意更甚了。
江元良抬首看着天边的那一轮明月,心犹如明月下的积雪一样寒。
夫人自缢真相被掩藏,二女得知亦是投井自尽随了去,所以他之前有心将伶人所生的小女儿身价提高,便对外宣称的是当年死的是庶女。
谁知如今这身份提得太高了,都提到皇室的眼跟前了。
他品了方才太子的意思,是这婚事无论如何都会成,而且今日这件逃婚事还绝对不会传出去。
若是寻到了照常举行,若是未曾寻到便用人顶替。
长女要寻,还得完好无损地秘密尽快寻到,绝对不能让江桃里去代替,不若到时候被拆穿了,恐怕会面临着未知的风险。
江元良立在原地好半晌,这才从只言片语中品到,如今卫宣王频频受帝王嘉奖,所以太子这是想要让他强行站队。
但他如今已经站到了卫宣王的身旁,连这个大女儿都是预备送进太子府献祭的,这可不能在这个紧要关头出事。
太子根本就不喜柔弱,所以当时他才将向来自称清高的长女送往太子身边,没有想到竟出现了此等事。
“快,快,多遣些人将大小姐寻回来。”
若是江桃里真是嫡次女倒也罢了,可关键她不是。
……
此次缉拿逃亡凶犯之功落在了太子的身上,金殿之上,圣颜大悦,帝王亲自嘉奖太子。
圣人欢喜之际,忽地转首对着手持玉笏的户部尚书道:“爱卿,眼下可真是喜上加喜,以后君臣相互辅佐,定是大周之福。”
天子果真不知晓失踪之事。
江元良出列跪地,张口欲要出言说明,一旁的大臣先一步出列禀告。
“陛下,臣有事启奏,状告李侍郎谎称前几日死的乃庶女,实际死的乃府中嫡女,而隐瞒府中庶女身份,暗地进行买卖换取利益。”
江元良闻此言,跨出去的脚步悄然地收了回来,双手持笏,眼观鼻,鼻观心地静静听着。
这样的事简直闻所未闻,天子闻后对此深恶痛绝,当场痛斥其行为,随后将其官袍剥夺,那刚上位没多久的李侍郎便锒铛入狱。
下了早朝后,江元良第一件事是回府询问是否将人寻找到,以及将余香院中的人都换了一波,将原本知晓江桃里并非嫡次女的下人,都找了个理由发卖到了偏远之地。
做完这一切之后,江元良心中仍旧不安。
天子重情,从他自上位之后独宠椒房殿。
虽然宠妃无数,但只要涉及皇后之事必定偏向的是皇后,所以当年他才能抓住这一点,往上爬至如今的尚书位置。
倘若被人发觉,他也如同那李尚书一样做着这样的勾当,只怕是一眼能瞧见前途。
为今之计便是只有两条路可以走,找到江清秋按照原本规划而行,要不然就是用庶女彻底代替嫡次女的身份抬入东宫。
后者虽有风险,但相对比前者却多些利益,太子之前的所言已经表明了态度,不管是谁都得抬一个人入东宫。
倘若他送不进去人,亦找不到‘失踪’的嫡女,那逃婚之事就会败露。
逃皇室的婚,就算他有九颗脑袋也是不够砍的。
江元良为此事急得告病几日。
而江桃里也昏迷了几日,秋寒寻了好几次的大夫,都说无碍只是受到了惊吓,以及后脑的红肿,莫约是有积血堆积,开了不少活血化瘀的药。
终于在江桃里昏迷的第七日醒来了,但忘记了不少的事,甚至连自己生在何处都不知晓,吓得秋寒赶紧寻来了江元良。
前头之事还未有寻到解决良计,后院又出现这等事,江元良本就不甚待见这庶女,本欲是不理会,前来看了一眼就离去了。
但前脚刚走出去天子步辇就降至。
江元良陪着闻帝行在园林中,君臣一派和谐。
“江卿,听闻前段时间你家大女郎外出试婚服,现如今还不知所踪?”闻帝忽地停下脚步,鹰眼如炬,转身看着一身清隽的江元良。
此事乃大事并非为小,江元良都敢将他蒙在鼓里,若是在旁的事上也这般,那他可得好生想想这户部之位,该不该继续让他坐了。
但朝中并无如江元良这样身后无士族,且恩师为太傅的人。
就在江元良惶恐跪地等着帝王之怒时,头顶便传来了闻帝尚且还为何的声音:“失踪寻不会就罢了,已经过去多日了,即便是寻回来也入不了东宫。”
“听说江卿还有一个次女?”闻帝话音一转,目光垂落,似无意询问。
江元良:“回陛下,是……”
当闻帝这话一出,他就已经有了预感,天子现如今找不到好的替代,所以才会选择他。
但倘若这次婚事落不到江尚书府,那说不定过段时间就会落在李尚书府,或者其他的尚书府。
他费尽心思爬至此处,决不能因为此事而被帝王抛弃贬责。
闻帝弯腰亲自将俯甸在地上的江元良扶起来,温声笑道:“大女郎都能教养得这般好,想必次女郎也差不到何处去,皇后是真心欢喜江府的女郎,皇后已经请了钦天监的人来替小女郎卜算八字,若是合适这婚事仍可照旧,姐姐替换成妹妹也大差不差。”
江元良闻言只觉得两眼一黑,这闻氏是已经咬定了江府,但他却没办法说不,方才帝王已经显了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