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膳食都有单独的船舱,需自取,避免惹人注意江桃里每日只去两趟。
今日她按照惯例前去,刚取完膳食便被穿着锦衣的男子拦住,非要问她姓甚名谁,可有婚配,言语极其轻佻。
江桃里微微颦眉,对这般浪荡子是千万分的厌恶,不欲搭理转身就要走。
娇弱又清冷自持的美人,哪怕是冷着脸也是格外惹人怜爱。
那男子色心大发,伸手抓住了江桃里,眯眼笑着:“美人不愿告知芳名无碍,我舅父乃衢州府主,不知到时候可否到美人府上叨扰片刻。”
说完他眯着目光环顾四周,原本那些欲要上前来多管闲事的人都退后了,谁也不想惹有身份的人。
这已是光明正大的威胁了。
何处无权贵,何处无欺压。
江桃里抿唇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手中的盘子就快要扣在他的脸上,还不待她出手,那人就被什么狠狠地撞了。
林泉之挡在江桃里的面前,警惕地看着地上的人,不让人近她半寸。
“大胆!”
那人没有想到自己这般身份,还有人出来多管闲事,当下脸色铁青,咬着后牙槽威胁着:“信不信我让你下不了这艘船。”
林泉之丝毫不在意,冷笑着道:“便是衢州的府主大人来了,也不见得会让我下不去这船。”
说完他转眸看着周围的人道:“诸位见证,在下为衢州平县人,家住平县衡水村,若有我身首异处,请诸位告知家母,好让她晓得在下去向。”
说完他垂眸看着面色更加难看的人,接着道:“后事已准备好了,静候。”
那人没有想到竟还真的有这般不怕死的人。
他不甘心地看了看江桃里,又看了看林泉之,最后怀恨甩袖离去。
人走后,林泉之才回头关切地看着江桃里道:“他可有伤到你?”
江桃里巡睃他一眼,垂下了白皙的脖颈,摇了摇头道:“你将他公然开罪了,恐怕他日后会来寻仇。”
她心中隐约为前几日,自己对他视而不见而感到惭愧。
林泉之见她无恙,腼腆地笑了笑,“无碍,他不敢的,府主的夫人多,都不知道他哪门亲戚搭上了,被他这般作威作福,平白污了府主身份。”
见他是真的不甚在意的模样,好似真的不怕死般,甚至还能侃笑言讲方才的人。
江桃里心中因那人所扰出来的不适而驱散了。
听他所言,江桃里细想了下,确实如此,若果假借作威作福被人强势阻拦,见碰到硬茬定不会再纠缠。
退一步来说,若是真的身份,林泉之当着众人的面,直接了当地交代自己的身后事。
倘若他出了事,众人第一个怀疑的便是那人,但凡聪明一点的人就不会让他下不了船。
联想了前因后果后,江桃里不由得又道了一句:“那你就不怕下了船后,他去你家寻你?”
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大胆的书生。
说到这儿,林泉之眨眼笑了,矮声道:“再说……我骗他的,只要下去了,他就找不到我究竟住在何处。”
江桃里哑然失笑,觉得此人颇为有趣,反应快,为人也仗义善良。
这一笑宜嗔宜喜,一颦一蹙皆是般般入画,林泉之竟看得恍惚了神,心中直道此番行为值得了。
因今日之事,林泉之担忧她再被骚扰,便自告奋勇只要江桃里出门,尽管唤他随行。
江桃里见独身一人,还被人盯上了也就没有再拒绝。
两人之间的隔阂消散了,偶尔会相约一起取餐食。
不觉间,船已缓入了衢州境内,前几日的下雨渐歇,檐水落在江河中荡出一圈圈涟漪。
衢州不似盛京庄严,隔得很远都能瞧见,杨柳拂堤的河渡口一排皆是烟雨楼,不少的娇姐儿衣香松鬓,隐约有丝竹风靡之音传来,精致花船侧身擦过满是芬芳雅香。
江桃里第一次见这般的烟雨朦胧,极致暧昧的景色,下船的后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她像是立在枝头欢快的雀儿,连眉梢都是雀跃,让人不自觉地跟着会心一笑。
“小心脚下。”见她一脸的明媚地张望着,连脚下的石子都没有看见,林泉之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江桃里现在对什么都很新奇,回眸对着他笑着道谢。
“你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林泉之问道。
这几日的相处,他大约也知晓了江桃里身上或许藏着什么,但并未细问,只担忧她接下来孤身一人无去处。
江桃里闻言眯眼笑着,脚步都不自觉地加快了:“先去找个地方等我长姐,还有娘亲。”
身旁的人似误入繁华的玉兰枝,白净得夺人眼。
林泉之脸上也一同带了笑,侧首温和地看她道:“你孤身一人并不安全,我在衢州多年,我陪你一起寻个地方住下吧。”
因为有私心,说完他便紧张地等着她的回应。
江桃里想起了那日船上的时候,若非是身边有他在,恐难以到衢州。
“无碍,寻个住处便好,你离家多日,还是早些归家吧。”江桃里想了想说道。
林泉之心下失落,点头又道:“我在衢州有认识的赁居客,可短居,要比在客栈安全得多,而且……”
江桃里抬眸。
“比外面便宜。”他眨眼笑着。
长期住在外面不安全另说,主要是不方便。
他都已经说得这般的周全了,江桃里也便不再推辞。
林泉之很快就带着江桃里寻到了赁居客,赁了一间小院子,果然如他所言,要比客栈算下来便宜些。
江桃里对林泉之一路相助无以回报,林泉之恰好并不需要她报答什么,只是红着脸问以后他能不能来寻她。
“自是可以。”江桃里认真的点头。
这般林泉之才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其间还忍不住回首。
他看见立在青柳巷中的软烟如雾的江桃里,见她亦在原地看着自己,心中顿时紧张,脚下踉跄,逐渐混乱地移出了她的视线。
林泉之本家是平县人,但早些年发家便前来了城中,拐过几条街就到了。
落错落有致的院落藏在深巷中,林泉之一路带笑地走到门口,扣响了门。
家中有三两仆人,所以以往来人开门得快,但今日他足足叩了四声,都不见有人来开门,心中正暗自思忖着门被打开了。
“阿福怎的现在才来开门。”林泉之脾性好,在外面立了半晌也不见发怒,只是好奇地问着,背着的书都交给他。
阿福低着头看了看自家少爷,见他身后没有跟来旁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林泉之察觉到他的视线和动作,觑了一眼,两人阔步朝着里面去。
阿福垂着头摇了摇头,复而又道:“只是听说少爷要领个人回来,没有便好。”
林泉之斜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皱眉想着怎么传得这样快。
“娘呢?”他问道
阿福如实道:“夫人在正厅接见贵人。”
“贵人?”林泉之脚步刚要跨进前往正厅的台阶,骤然停下,转头看着阿福。
“打哪儿来的贵人?”
林家并不是什么达官显贵的府邸,所识的皆是商贾百姓,哪里识得什么贵人。
阿福看了看他,犹豫着还是开口道:“有位盛京来的贵人说您……带走了他的人。”
阿福的话甫落下就见自家少爷,突然就转身朝着外面快步走去,似是有什么急事般。
“哎,少爷——”他提高声音唤道。
正厅中的人亦是清晰可见。
第47章 晋江首发(二更)
林夫人脸上表情还来不及露出来, 就见原本坐在上方的人,闻声朝着外面行去,行动间如狠厉的风。
林泉之在此之前, 早就猜想过江桃里气度不俗, 若不是盛京哪家官家女郎, 便很有可能是妾或是外室。
因为她身上并无黄册, 只有张空白黄票,还是刚写上去的。
盛京的逃妾不少,皆是受不了家主的折磨。
没有想到那人追来这样快,林泉之想起那日渡口搜查的官兵,料想恐怕来人的身份定不简单。
他要去给江桃里报信, 让她尽快离开。
还不待他踏出大门, 耳畔携裹来一阵肃杀的寒风狠狠地擦过,一支短箭直接射.入了眼前的厚木门上,整根没入, 只能见黢黑的洞。
顷刻,周围好像定格了。
林泉之定睛一看, 手脚顿时发汗。
若是方才他再朝前行一步,这支短箭恐怕不是钉在木门上, 而是他的头。
林泉之正欲要转身,忽的被人抓着后衣领往后抛, 重重地落在地上,脸上还来不露出痛苦神色, 又被人按倒在地上。
他痛得龇牙咧嘴用力挣扎,却根本纹丝不动。
“你们是什么人, 青天白日公然欺辱人。”林泉之的脸被人狠狠地按在地上,吃了一嘴的尘土:“我身有进士功名, 此番便是谋害命官。”
当今圣人这几年极其看重寒门学子,他极其聪明,先用身份压人。
林泉之的话音落下,似是听见了不屑的轻笑。
“啧,进士功名?”自不远处传来有些低沉的声音,尾音上扬着,却听不出含着什么情绪。
压制着林泉之的人将他松开,他想要抬头看来人是谁,但待到看清来人后,他脸上的神情僵在了脸上。
只见来人面戴獠牙面具,身着玄色锦袍从台阶而下,动作慢条斯理,眸中无韫色,冷漠地行至林泉之的面前。
闻齐妟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神情涣散趴在地上的人,炽热的光线映照在面具上,线条流畅的下颌微抬带着冷矜。
他一脚踏上林泉之的后背,屈身低首瞧着,那眼神并非是看活人的眼神。
像是又狠又戾的血狼,教人不敢动弹。
“我便是杀个进士……又如何了?”冰凉的百截骨鞭,顺着青筋虬盘的手腕耷拉下来,如尖锐的匕首划过林泉之的脖颈,冻得他瑟瑟发抖。
从未见过这般乖张戾气的人,光是气势便压迫得人难以呼吸。
林泉之看着眼前的人,隐约认出来了是谁,原本腹稿的话就似卡在了喉咙,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闻齐妟乜斜着他的沉默,薄唇冷勾,漫不经心地道:“想必林公子是个聪明人吧,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便从数万人中脱颖而出入了盛京。”
“你想要作何?”林泉之咬着后牙,就算现在能动了,他依旧不敢动弹半分。
“我?”闻齐妟轻声地呢喃,眼底浮起一层冷色,声线懒散,“我只是向林公子打探一个人而已。”
林泉之张口就要道不知晓,谁知话还未出口,后背的脚骤然用地,差点使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唇边溢出一丝血色。
“我的耐心并不好。”闻齐妟随性如常地低眸,语气冷淡。
林泉之敢肯定,若是自己说不知晓,下一秒他就能将自己活活踩死。
如他方才所言,杀个进士而已,于他不过是踩死一只蚁虫般简单。
林泉之想起了柔情绰态得如春花明媚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纠结,咬着牙不开口。
没有想到竟是个硬骨头。
闻齐妟多觑了他几眼,松了脚,站直身,不耐烦地随意挥了挥手。
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暗卫,立即出来拉着地上躺着的人。
这是要杀人灭口,甚至连多问一句都懒得问。
被拉着的林泉之顿时慌了,没有想到闻齐妟竟这样利索,多说几句亦或者严刑逼供都没有,直接就让人杀他。
林泉之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慌乱间哑着开口,“我说……”
立在院子中的人身形颀长,侧面冷峻如料梢,甚至连头都没有回,跨步朝着外面走去。
他既然能查到这里来,定然是能查到江桃里的住处,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告知。
林泉之最后的心理屏障被打破了,生怕闻齐妟出了院子听不见,急忙大声慌张说道:“在西街柳巷中。”
说完林泉之呼哧着粗气,察觉到拉着自己的人已经将他放开了,而那道玄色身影,亦是顿住了脚步。
立在门口的人扭过头,薄唇轻勾着,如同运筹帷幄的蛰伏的毒虵。
“林公子果然是聪明人。”闻齐妟扬眉觑着跌落在地上冷汗直流的人,眸光似带着轻蔑的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