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傍晚的雪停了,天边澄清一片。
秋寒踏进来时刚好看见,穿着雪白衣裙将自己罩在毛茸茸的毛领中,只露出了一张白皙小脸的江桃里,正摇摇欲坠地将头磕在美人靠上。
听见秋寒回来了,她往下点了点头就睁开了双眸:“是秋寒回来吗?”语气带着软绵无害。
秋寒弯眼一笑,轻声应答了。
屋子里面没有燃烧煤炭,所以秋寒进去将周围的门窗关上,还不忘扭头回答:“小姐怎的不上床上躺着,榻上多凉啊。”
“嗯。”江桃里开口便是浓厚的鼻音:“本来是要去的,可是方才我感觉自己头晕乎乎的,就想着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你回来。”
秋寒转过身,伸手探了探,皱了眉:“小姐的额间冰凉,莫不是之前落水染了风寒?”
江桃里垂着眼眸,鸦羽似的睫毛颤了颤:“应是的。”
她抬了抬自己的下颌,露出雪白的脖颈,脆弱得似花:“大约是着凉了,方才还觉得热,一会儿又觉得凉。”
“那小姐,奴婢去禀告大人,一会儿宣府医过来给您瞧瞧。”秋寒说罢站起了身,衣摆却被江桃里抓住了。
“不用去了,我方才去了过,府医家中有事儿,下午就离去了,我去的时候已经没有在府上了。”江桃里柔柔地道。
秋寒皱眉,看着江桃里的眼神带着怜悯:“那小姐如何是好,不若还是奴婢请大人去外面宣……”
“许是事务繁忙,爹爹下午也不在。”江桃里抿唇,软言细语。
“那……”秋寒还想要说些什么,被江桃里打断了。
“不用再去麻烦这些人了,只是风寒而已,前几日盛京的瘟疫病都熬过了,今日也能熬过,说不定明日就好了。”江桃里语气温和,倒像是不想麻烦人的腼腆模样。
瞬间,秋寒就想起了前不久盛行的瘟疫病,也是这般模样,起初无人在意,只当是普通的风寒,结果一传二,二传三,一来二去便席卷了整个盛京,当时可是死了不少的人。
倘若江桃里真的出事了,她根本也难逃此咎。
秋寒咬着牙,最后建议道:“现在时辰也并不晚,不如小姐同奴婢出府去医馆瞧瞧?”
江桃里垂着头,嘴角的笑转瞬即逝,片刻就变得怏怏的:“不用麻烦了,不是什么大病。”
一见江桃里这副病弱膏肓的模样,更加坚定了秋寒要带着她出去看大夫的心。
秋寒拿过一旁挂着的大氅挂在臂弯蹲了下去,语调带着轻哄:“小姐,您本来身体便不好,万万受不得风寒,很快我们就回来。”
等的就是秋寒主动的这句话。
江桃里想要出去而且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将自己摘干净就得要旁人求着她出去,这样监视她的人便会少些怀疑。
所以等到这句话后,江桃里颦起秀丽的眉,柔弱地扶额,带着几分勉为其难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早去早回罢,不若一会儿爹爹回来了会生气。”
江元良一般是不会放她出去的,除非是双双来找她。
双双身份高贵,他巴不得府中的子女攀上世家嫡女,所以从未对她去找双双有过阻止。
在秋寒的服侍下,江桃里被裹了厚厚的衣裳,戴上了兜帽,出了府。
余晖下的雪也显得有一丝的暖意。
距离江府不远处的偏街刚好有一家医馆尚且还没有关门,大夫一瞧见贵人急吼吼地赶来看病,当即开了门迎进来。
“小姐可是有什么不适的?”
江桃里柔柔地坐在椅子上,将手递给了大夫,温声细语道:“头晕脚轻,还频繁地做噩梦,梦见自己去年上街时差点成为了马下亡魂。”
大夫闻言掀开了眼皮,小弧度将身子移动了过去,抬首看着一旁守着的秋寒道:“麻烦这位姑娘帮老朽拿一下一旁的银针。”
江桃里身边就立着一个秋寒,所以秋寒没有怀疑转身去寻了大夫说的银针。
待到秋寒没有看见时,江桃里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手腕藏着的纸条塞给了大夫。
等到秋寒转身回来的时候并未见到两人的交互。
大夫用银针给江桃里料理了一会儿,便进去配药了。
其他人都被留在外面守马车,所以这里只有江桃里和秋寒,两人安静着等大夫。
过了良久,秋寒忽然开口道:“这大夫为何还未出来?”
因为外面已经完全落了暮色,盛京有夜禁,所以耽搁不得多的。
江桃里颤了颤眼皮,没有回答她的话。
不一会儿果然听见秋寒兀自道:“不若奴婢前去知会一声,明日再派人上门来取药。”
“好。”江桃里轻声回应。
秋寒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进去了不一会儿,就从外面冲进了一群人,凶神恶煞地提着武器。
这是光明正大的打劫,还劫了是一间医馆。
秋寒出来后愣了半晌,然后快速地反应了过来,想要去保护江桃里。
大约这些人是一些亡命江湖的剑客,反应远远比秋寒要快,在她反应之际已经率先将她打晕在地。
为首的那人睨眼看了一眼旁边安静的江桃里,转头嘱咐手下:“带走。”
就这样江桃里被带着一起出了医馆,然后被强行晒进来马车中。
随着马车晃悠悠地走着,一路沿着蜿蜒的小道进了一间狭小的巷子,缓缓停在风雅住宅门前。
为首的那人恭敬地撩开车帘对着江桃里道:“江小姐,请下轿,爷已经在里面候着您了。”
江桃里抿了抿唇,脸色苍白着下了马车。
虽然因病出来是假,但头重脚轻,身子发虚是为真的。
一下马车差点就立不住了,好在从宅院里出来了侍女,这才将她往里面扶着。
这间院子从外面瞧着平凡无奇,正当进去之际,这才发觉里面很大,严格的对称构成了多进的水榭阁楼。
越过水榭阁楼,步入了小梅林,立在水榭风亭中又一道身形颀长的身影。
江桃里看了一眼不远处清雅身影垂下眼睫,缓步走了过去,呐呐地唤了一声:“沈……知宁。”
沈知宁闻声转过头,一张玉面如冠的脸,双眸温柔如水,看着朝自己走进的江桃里:“桃桃,今日怎地还同我生疏了。”
以往都是唤他知宁哥哥的,不过才半月不见就变得这般生疏了,沈知宁莫名有些不安。
他与江桃里相识在一年前的一场意外,当时是他救下了差点丧生在马蹄下的江桃里,后面断断续续在程双双的掩护下见过几面,早已经互通了心意。
只是前不久,家中给他定了一门亲事,本着不想隐瞒而告知了江桃里,结果江桃里却问他,他娶妻了她该如何?
他当时回答是等娶妻之后定会将她也迎进府,当场她便拂袖而去,一连半月不曾接他任何的暗示。
这话他至今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江桃里是庶女,虽然他有心只娶,只是当不得相府的主母。
但是没有想到今日竟然主动遣人送信过来,他这才安排了这一场戏。
江桃里看着眼前的人,微微抿起秋海棠般的唇,干哑着嗓子呐声唤了一声:“知宁哥哥。”
沈知宁眼中的笑意这才化为实质,上前一步,立在她的面前,低眸闻声道:“桃桃可是遇见了何事?”
江桃里压下心中的情绪,抬起轻颤的眼眸,似有些难以启齿。
前不久她还和人说和他相忘于江湖,这才过一会儿就趁着那话说不定还没有传到他这里来,而要一个承诺。
“知宁哥哥。”江桃里张了张唇,顿了顿继续道:“你……能带我走吗?”
她不想被当成货物被送给陌生人,如果可以,她希望沈知宁真的喜爱她,不说带着她一起走,至少可以去江府与父亲议论亲事,还让她缓和一些。
沈知宁头微歪,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将她的表情收纳于眼底,顷刻,闪过了然。
总算是知晓为何之前江桃里不接自己任何的提示了,原来是在同他置气,担忧以后他娶了妻便会弃她于不顾。
其实他觉得江桃里这个想法完全就是没有必要的,娶妻是为了应付家中的人,而娶江桃里是真的因为喜爱。
虽然之前江桃里使了小性子,那副模样看起来和平日温婉的模样大相径庭,他发觉自己心中不仅没有任何不适,甚至越发喜爱她偶尔的小性子了。
但也得要安抚她不安的心,同时证明自己对她的忠贞不贰之心。
沈知宁第一次弃了世家公子矜骄的那面,以往虽然两情相愿,但两人都是克己有礼的君子之交。
他上前拉起了江桃里的手,一双如水般的眼眸盛满了柔情,温柔得江桃里都不自觉升起了期盼。
或许,她真的能逃避被送人的命运。
“桃桃,放心,我会带你回去的,你再等等,我这就回去让我爹将婚事提前,一年之内我定然会上府上提亲。”沈知宁满眼柔情地说着。
忽地相握的手被雨滴砸得泛起潮湿的冷意,他止了自己的话,含着疑惑眼前的人。
江桃里终于听见那根紧绷的琴弦崩断了,割得她生疼。
她双眼被雾气蒙住了,睫毛控制不住颤抖,如珍珠般的泪珠儿不断往下掉。
第11章 第11章
原来这就是娘亲临走之前说的男人,或许爱你,但什么都摆在你的前面,一旦同他所求的相驳,第一个舍弃的便是你。
今日本就不该来的。
不,或许就不该将寄托放在他的身上,甚至是都不该认识他。
有过希望再陷入绝望,那比什么都疼。
江桃里眨了眨眼,嘴角微微勾起来,轻声道:“知宁哥哥是相府嫡子,身份尊贵,能与您相识已经福降了,不该奢求的。”
她本就不该起这等奢念的,本就是她的错。
沈知宁眼中的不解更盛了,张口想要讲话,但手中的柔荑已经先一步抽了出去。
江桃里退后一步,如往常已经克己守礼,对着眼前的人轻轻欠身道:“承蒙和沈公子相识一场,今日桃里本是来同公子讲一句话是,思来想起托旁人带给公子,总归是辱没了公子尊贵无双的身份。”
“桃桃,你这话是何意?”沈知宁听闻这话目光一滞,心中隐约有些不安浮上来,使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人抓紧,但眼前的人却在节节后退。
或许方才他还稳重,还能替她不久前的冷淡找借口,可现在这番陌生的话,他不知从何处找起。
“是不是因为我娶妻之事?”他观眼前人玉软花柔地含着晶莹的泪,心中发紧,脱口而出的话带了急促:“若是你担忧,我沈知宁可以向你保证,日后绝对于你真心,甚至以后你的孩子都可以当嫡子。”
“有嫡母如何当的嫡子?将他送往嫡母身边吗?”江桃里骤地抬头,眼中的泪也止住了,第一次听闻如此可笑的事。
“然后我呢?”
轻飘飘的一句质问让沈知宁哑然了,从未见过这般咄咄逼人的江桃里。
“我们好聚好散,给彼此留点薄面好吗?”江桃里眨去眼中的雾气,将那一瞬间的尖锐弱化了下来。
她不想临走之前,还带着对盛京的憎恶。
至少沈知宁给不了,却依旧未曾为了留住她而诓骗她,如今这样坦白了,说已然是感恩厚待了。
“沈公子,自此一别两生欢喜,就当你我从未相遇过。”江桃里冷静得很快,对着眼前尚在发愣了人欠身,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
接下来她可以安心回去筹谋,如何离去的事儿了。
等人走了几米后,沈知宁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日江桃里就是来同他分离的,一瞬间他眼眶微红,脚步下意识地追逐了出去。
江桃里听见身后的声音,回首,见那人红着眼追了过来,暗道不妙。
这些世家公子向来都只有甩旁人的份儿,如今她先提了,只怕现在满是恼怒,眼下她已无心和她过多地纠缠。
江桃里提着裙摆往门口跑去。
外面已经彻底暗沉了下来,皇城禁军换岗之际,忽然接到一府侍女来报,说是小姐丢失了。
禁军瞧来人虽然是侍女却穿着不俗,询问是哪家小姐,期限那侍女咬紧牙关不可能说。
若是没有一个正经身份,这些禁军是万不会擅离职守,前去找什么失踪的小姐,况且现在是夜禁期间,还在外面乱摇晃的都是会被抓紧。
秋寒咬着牙,抖着手,苦苦哀求。
江桃里若是出了一点差错,她也难逃,本来是出来寻医的,怎料天子脚下的皇城,会发生这般的恶事。
本想是回府的,但眼下回去还需要不少的时辰,一来二去只怕是来不及了,所以这才就近寻上了禁卫。
那些禁卫面对这样的哀求不为之所动,只是忽然瞧见不远处有人打马而来,眼眸亮了起来。
当即拂去跟前哀求的秋寒上前跪迎:“少将军。”
闻齐妟百般无聊地骑着雪驹踏着步,顺便寻找那趁着夜色勾搭旁人的宵小之辈。
他对于一路来的跪迎都未曾理会,这次本来如之前一般路过。
忽地他听到极小了一声‘江府’,捏紧了缰绳,掉转的雪驹。
秋寒见禁军是这般态度,本来是想要用江桃里的名号,但担忧这些人认为是无足轻重的小姐,而更加不愿意帮忙。
原本她设想的是先让禁卫去追那贼人,然后拖延时间,她好回府唤人出来寻。
但临了话音一转,江二小姐就变成了江大小姐,她咬着牙搬用了大小姐的名号出来。
大小姐是未来的太子妃,不管怎样这些人都会认真搜寻。
禁卫也没有想到这人是江府的侍女,一听是大小姐丢失了,当即欲要召集人手前去寻,耳边却传来懒散的语调,隐约透着锋芒。
“江小姐?”一字一顿地咬着尾音念出来,秋寒闻言莫名有些寒颤。
她回头,只见身后的高头大马的雪驹上,坐着一位面戴黄金面具的人。
他手肘抻在马背上,姿态慵懒地支着下巴,看不见神情却能闻见,他言语中的几分兴味。
似狼族要做出捕猎的动作,带着寒意还有逗趣。
秋寒瑟缩了一下,没有认出眼前的人,就是下午她听从江桃里的吩咐去梅林领人,然后撞见那被百姓夹道,迎进盛京的长平少将军。
她只是见方才这些禁卫对他的尊重,而且在夜禁时还能够畅通无阻地行走在此,许是禁卫的首领,或许是其他的官。
秋寒当即上前跪在闻齐妟的面前,神情恭敬一五一十道来。
闻齐妟漫不经心地听着,修长的指尖卷着细长的鞭子。
一圈,两圈,直到第四圈的时候才支起身,单手按在后颈转动了脖颈。
幽深的寒夜中突入地响起骨节的声音,有些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