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时候再追究,也于事无补。自己一堆事情尚且未能处理,她没时间管这些愚蠢从众者,更不想闹出什么事情,让在医院里面的奶奶操心。
从十二岁奶奶养她以后,奶奶已经为自己处理了她太多的不懂事,刚开始的时候,奶奶三天两头往学校跑,被班主任说道。那么一个年纪大的人,还有陪着笑替她赔罪,应碎后来越想越觉得自己混蛋。所以她又怎么可能在奶奶身体不好的时候再因为自己的莽撞而惹事,让奶奶放不下心。
但这些事还是多少在应碎的心里面留下了刺,这也就导致了她在转到新学校的时候,一开始下意识和引人注目的陆京尧在走廊上保持距离,也会在学校大热天也穿着校服遮挡自己手臂上的淤青,直到后来,慢慢的她确定了,那些谣言确实已经离她远去,她才真的放了下来。
她心里面还是渴望能正常过完这个高三的吧,毕竟谁愿意再无缘无故卷入谣言中心,尤其是自己已经有了在意的人。
应碎收回了神思。
“您既然知道是谣言,那也就知道,清者自清。十几岁的女生为了她自己不可得的情感捏造了一段毫无根据的话来诬陷我,然后一群想要点热闹来让自己几乎麻痹的生活带来点乐子的人再掀动这段谣言。这种事情,对于您这个年纪和这个地位的人来说,应该是非常拙劣的吧?”
祝采青没想到应碎能这么条理清晰地给她两句话带过解释,甚至她在应碎的身上看到了她很欣赏的品质,镇定、冷静,也不怯场。
“阿姨,我不会为别人的错误买单。所以您要是因为这个事给我冠上不清白的罪名,那我不接受。”
祝采青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说得有道理。”
“但这只是其中一点,别人的谣言我们暂且忽略。那你的家庭呢,你的家庭足够清白吗?”
应碎攥紧的手更加用力,骨节周围泛红,骨节处则是泛白,她的声音不自觉变得僵硬。
“我父母虽然没有结婚,但是我是在他们正常谈恋爱期间怀上的,我母亲生了我以后抚养我到十二岁,才送我去奶奶家,不过那个时候我父亲已经去世了,我的父亲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我的存在。”这些事情,她能说,是因为她相信,对面这个人一定已经查出来了。
“没有不清白。而且,这不是我的错。”
她坚定地强调。
祝采青看出来了,她父母的事情对她还是有点影响的,至少是让她没有底气的,不然也不至于她说话的声音不比刚刚自信。“是,你父母未婚生育你,不是你的错,严格意义上来说,也是你母亲的一种选择。甚至你的父亲因公牺牲,是社会的英雄。”
“但唯一可惜的是,你的母亲,她现在还在牢里。”
祝采青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不强势,甚至是非常平静的。
不过应碎却是觉得,突然有一道惊雷劈向自己,仿佛要将自己劈成两半。浑身的血液都瞬间凝滞,她在座位上静默了整整十秒,才开口,“你,你说什么?”
“你的母亲因为挪用公款,去境外赌博,被判了刑,现在还在牢里。不过今年六月份就要出来了。看样子你对这件事一点都不知情。”
祝采青的话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瞬间将应碎包裹着,再渐渐收紧,紧到她无法挣脱,甚至觉得难以呼吸。
“不可能,我妈她出国结婚了,不可能在坐牢。”应碎的眼猩红。她逼着自己冷静。
“你应该接受一个事实,陆家的人不会弄到假的消息。”
祝采青只是一步一步地把事实朝着应碎摊开,就让应碎觉得喘不过气来了。
“这件事情已经成为了现实,应晚是你的母亲,这是无法改变的。”
“陆家传了很多代,家世清清白白,是断然不会接受你母亲的情况的。别说是坐牢了,京尧他叔叔爱的人,因为曾经和别人结过婚,就被京尧爷爷拒之门外了,虽说是古板,但他自有古板的资本。”
“所以,应同学,我只是善意地提醒你,有些你无法拥有的东西,最好不要沉迷其中,不然失去的时候可能会更痛。”祝采青趁着应碎心理防线薄弱的时候,再给她一点警醒。
“所以呢,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并不想让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希望你,等高考结束,报个和京尧不一样的学校,再慢慢疏远他。”
“这是对你们来说,最好的结局。希望你能够采纳。当然,哪怕你们不采纳,以后也终究是两条路上的人,横亘在你们两个人之间的阻碍太多,跨到后来,只会两个人都很疲惫。”
祝采青字字不强制,偏偏字字又给应碎一种很强的吸引,引导她朝着祝采青希望的路走去。
“同时,也希望我的话,对你来说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好好准备高考,你的人生路还长,走出逆境很难的话,就要划破自己的背脊,给自己装上能够飞的翅膀。这个道理,你一定比我懂。”
“我先走了,今天打扰你了。”
祝采青走了,留下了应碎,一个人呆着坐在原地。
所以她母亲不是出国嫁人了,而是因为自己的贪欲,坐牢了是吗。
所以她真的这辈子都不会家世清白了是吗。
所以她和陆京尧,真的没可能了是吗。
应碎的脑子嗡嗡的。她低下了头,兀自哂笑。
其实她要的也不多。
可是她什么也要不得。
“应碎,你怎么这么惨呐。”应碎开了口,哑声自嘲。
她以为一切都在变好,她以为好好抚养一棵枯萎的花朵就能让它重新开花。直到今天她拨开土壤才知道,这朵花早就根茎腐烂。哪里开得了花。
她重新打开手机,陆京尧已经给她打了七个电话,还有无数的消息。甚至岑野和云栀也给她发了,估计是陆京尧让的。
她给陆京尧回消息,打字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都在颤抖。
【陆京尧,我今天有点事,可能比较忙,不能及时给你回消息,也不能来了,不用担心。】
陆京尧的消息马上就过来了。
【你在哪里?】
应碎咬着下嘴唇,退出了聊天界面,没有回复他,把手机关机了。她现在需要静静。
陆京尧,如果说,我真的栽不出鲜花送给你,也一定不会摘了你的花。
你放心。
第43章
应碎不知道在咖啡店里坐了多久, 久到周围的客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久到服务员来委婉问她要不要再点些什么喝。
她这才离开了咖啡店,沿着街边的路一直走下去, 漫无目的,也不知道归处。应碎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麻木没有一点悲伤,空寂到只剩下行走的躯壳。
她也不知道她的斜后方有一辆车, 一直跟着她走了很久。
黑色小轿车终于加了速,在她身边停下。
温荀行从后座打开车门, 朝她走过去,叫住了应碎, “应碎。”
应碎停下了脚步, 勉强地扯出了一个笑, “温荀行?好巧。”
“我跟你走了一路了。我看你表情不太好, 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你要是不介意, 可以和我说说?”温荀行依旧保持着他的谦逊温和,礼貌周到,走在她边上。
应碎摇了摇头, “我没事, 就是学习学累了, 出来走走。”
温荀行看了一眼手机,“现在十点半了, 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我知道有一家中式菜馆,味道很不错。”
“不用了。”
温荀行被她拒绝了也不气馁,只是从鼻腔发出了淡淡的气音, “你就答应吧。之前的音乐节临时有事不能来,我一直都觉得有点愧疚, 但是又不太好意思打扰,今天正巧碰到了,麻烦应同学赏一下脸?”
他又故作为难,“要是你不答应的话,我就只好陪着你一直走了,哦对了,我家的司机也只能陪着我们在路边开着,他本来打算早点去买他女儿爱吃的点心的。”
应碎见温荀行是一点也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心烦意乱之间耐不住他的磨还是答应了。
车子停在了门匾写着“新中式”三个字的饭店门口 。
两个人下了车,门口有服务员招待他们进去。
温荀行走在前面,应碎则是慢悠悠走在后面,她头一偏,视线突然凝在一处。
靠窗坐着两个她认识的人——苏茉和苏莱。
她的眼睛危险地一眯。
她们都姓苏。难怪应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总觉得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看样子她们应该是姐妹。
通常来说,一家的姐妹两个是不会去到两所差不多的高中的,一般都在一起,所以之前应碎一直都没有把苏莱和苏茉的关系放在一起想。
那么,那个在学校对陆京尧妈妈说自己之前被造谣的事情的人,也是苏莱了?
也不难猜,毕竟她听说过苏莱喜欢陆京尧的事情。不过就是喜欢他的人那么多,她从前并没有对她有太多注意。
倒是没有想到,被她们苏家两姐妹使了一个又一个绊子。
“所以说,我们父母真的决定要离婚了是吗?”
“分居两年,是可以离婚了。”苏莱说着,抬起眼,突然对上了一道锋利的目光。
苏莱整个人一咯噔。
站定在原地的应碎眼尾轻挑,头一偏,然后抬了抬眉眼,眼神透着一股傲然和冷漠。
不过她没有再多有动作,只是转过头,跟着温荀行走。
现在她没有心情和苏莱算账。等到时候,找个机会,好好和她会会。
苏莱见应碎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又看到走在应碎前面的温荀行。她拿出了手机,拍了一张他们的照片。
苏茉坐的位置是背对他们的方向的,等她回头看的时候,温荀行和应碎的身影已经被屏风挡住。
“拍什么呢?”
“没事。”苏莱看着手机里面的照片,有一种得逞的窃喜。她应碎不是和陆京尧关系好吗,要是看到应碎快高考了还和班长出来吃饭,肯定会很不爽吧。
温荀行和应碎落座的是相对独立的小包间。
温荀行问应碎想要吃些什么,应碎叫他随便点两道就行。温荀行见应碎兴致缺缺的样子,也不多言,点了几道特色菜。
他边吃边主动和应碎聊起天,内容很有分寸,让不想多说话的她接得很容易。不过聊到后来,温荀行的话里面又好像掺杂了一些什么个人的情感。
“应碎。”
“嗯?”
“其实你知道吗,我在开学之前就见过你了。”
“什么时候?”应碎懒得动脑子,只是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在去年七月份。那天去医院看我的奶奶,出来就见到一个姑娘,把自己的伞给了一个老人。”温荀行眉眼藏着和煦的笑意。
应碎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件事。”
“你很善良。”
应碎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谢谢。但是我并不善良。”
“一个人愿意自己淋着雨,也会选择把伞给陌生人的人,还不善良吗?”
“其实在学校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总是很悲观,后来……看你和陆京尧呆久了就好多了,可是我今天似乎又感受到了你的那种悲观。”
温荀行觉得自己有些僭越了,但是他觉得今天的应碎很反常,还是想忍不住想问问。
应碎喃喃道,“悲观?”
“悲观一点不好吗?有时候太乐观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应碎见温荀行已经放下了筷子,想和她继续聊下去,问他,“你吃好了吗,如果你吃好了我们就走吧,我下午还有点事。”
温荀行在前台付了钱以后,应碎当下就给他转了一半过去,“谢谢你带我来吃饭。我还有点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以后,不等温荀行,就一个人往外走了。
温荀行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给自己转的290.45元。他敛下眼皮,掩盖眼底的失落。
其实想和一个人算清很简单。连九角钱也要算清楚,对半分,不多不少。这样她不欠他的,也不给他欠她的机会。
走出餐厅以后,应碎打开了和陆京尧的聊天界面。他又给她发了几条消息,直到半个小时前。
【你真没事?】
【等你有空了给我回消息。】
【你在忙什么。】
应碎给陆京尧回了一条,【我真没事,这两天我就不过来了,放心吧。】
不过这条消息到假期结束都没有得到陆京尧的回复。
他好像生气了。
应碎从来不觉得自己上个学会这么困难,甚至之前在原来的学校谣言满天飞的时候,她都不觉得上学很难。直到现在,她一点不想去学校,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京尧。
她就好像站在无比陡峭的山巅,向前走是万丈深渊,向后走还是。
所以假期结束后本该上学的第一天,她请假了。
她害怕见到陆京尧,她害怕听到他的声音,害怕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害怕她贪心至极——直到最后,托举她的云,被一阵风吹散,而她错过了走向地面的梯,只能在云散之时,摔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应碎在家里面睡到了中午,睡醒了以后,就躺在床上,一副很颓废的样子。从窗帘缝中间透过一道正午的日光,正好照在应碎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