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婚姻如世俗大多数人认识的一样, 度过热恋期, 渐趋平淡。
他们不再讨论风花雪月, 日常交流只有柴米油盐。
但是有了孩子,两人之间的纽带连接,日子也好过了些。
结婚并不是儿戏,不管怎么样,他们是愿意撑起这个家的。
周最幼年时,何圣如和周最陪伴他的时间很长,工作忙碌也不会忘了接送他上学回家,周末会带他出去玩,一家人从外面回来,可能还会在楼下的炸鸡店吃点东西。
他们那时候住的房子地理位置还可以,附近有很多店铺,小吃店偏多,周最那时候馋嘴,何圣如会一边告诫他不可以多吃,一边算着时间带他过去吃,让他过过瘾。
周延偶尔也会带周最出去打球,父子在球场上恣意开怀。
他们关心周最的学习,因为他聪明,他们从来都是夸奖。他们会关注周最的健康,变天时叮嘱一大堆,生病了第一时间带去医院,两个人都陪着。一家三口,理当这样。
那是一段很美好的日子,周最以为,全天下的父母都是这样,他们家一定会永远幸福和乐。
转折点出现在搬家以后。
那年周延跟何圣如双双升职,家里换了套更大的房子,搬进新家时,周最刚刚小学毕业。
一个偶然的下午,他在房间里看电视看得太专注,没听见父母回来的动静。
他们一进家门就开始吵架,各种难听的话往外冒,歇斯底里到好像和对方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周最第一次听见他们争吵,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默默听完一切,然后打开房门,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两人完全没想到他在家,以为他是和朋友出去玩了。
一瞬间什么怒火都消失,何圣如勉强挤出一抹微笑,说道:“周最你在家里啊,怎么都没动静,你吃饭了吗?我去给你做饭啊。”
周最看见,他母亲眼底蓄着泪。
明明才结束一场争吵,却还要为家庭劳碌。
周最起初以为,那是个意外。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久了就是会有摩擦,这很正常,他不停安慰自己。
随着他岁数增长,父母的争吵一天多过一天,他们不会再有恩爱的样子,当着孩子的面,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小心翼翼的照顾孩子的情绪,尽可能不让大人的事情影响到孩子。
他们很努力了,可是,同在一个屋檐下,什么样的变化都会分外明显。
他们大概也记不得,有多久没有带周最出去玩过,有多久三个人没有一起开怀大笑,家里剩下的,永远只有沉默。
哪怕三个人坐在一处,也不会有像以前那样什么都可以谈论的日子了。
周最的性格在这种沉默中一点点变化。
后来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他沉稳,寡言,有那么点脾气。
也许只有他自己还记得,他以前是生动鲜活的。
没有爱的家庭,养不出明媚灿烂的花。
这么多年,周最已经习惯这种相处模式,他可以理解何圣如离婚,她一辈子都耗在了这个家里面,离婚对她来说是解脱。
只是,他需要点时间去适应。
周最没问缘由,实在过不下去忍到了极点也好,其他乱七八糟的原因也罢,他在这个家,已经坐不下去了。
“我们先回去了。”
他起身要走,姜弥和他同步,朝着何圣如示意后,两人一同出了家门。
一桌菜还剩残局,何圣如面无表情地开始收拾,端菜、洗碗、擦桌子,她和往常一样,十几年来做着同样的事情,仿佛这已经是她生命里的一部分。
无论工作或者不工作,她都逃不开这些。
只要她看到,她就忍不住想去做。
周延期间说了好几次:“先放着吧。”
何圣如不理会他,等到彻底清理完毕,她坐在沙发上,深深松了口气。
“周最回家的次数不怎么多,我想着,等实在瞒不住了再跟他说我们离婚的事,没想到他自己先知道了,既然这样的话,以后你就不用过来了。”
他们离婚有好长一段时间了,周延是过错方,净身出户,房子车子都留下,把他的一些东西带走后,这个家就跟他再也没关系了。
今天是知道周最要过来,何圣如通知周延,两人做出了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他们装得都很辛苦。
“刚才两个孩子都在,我不让你难做人,你和她藕断丝连这么些年,现在戒指也买了,婚也离了,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以后,就别再来烦我还有孩子了。”
何圣如觉得自己成长了许多,年轻时还会为这种事难过心碎,现在想想,其实也没什么。
周延低着头,目光显得复杂。
“不管怎么说,周最是我的儿子,以后该留给他的,我不会少,我们也还可以常见面。”
何圣如忽然冷笑道:“在一个家里面没见你对他多热络,现在开始装慈父了?我儿子有出息,不需要你给的家产,你离他远一点,不要带坏了他。”
何圣如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已经完全撕破脸,还好声好气干什么。
她可以不希望孩子们的婚姻出什么差错。
何圣如不知道这么多年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
外面的那个女人,是周延的初恋,因为出身不怎么好,二老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周延是孝子,只能乖乖分手。
何圣如最开始知道这件事,她没有过于在意,谁年轻的时候没个喜欢的人,这太正常,过日子和爱情有时候是两码事。
婚后的生活还不错,她觉得维持那样平淡安稳的状态很不错,周延为人谦和,对她温顺和气,儿子聪明乖巧,在父母眼前长大,格外懂事,这也不失为幸福的状态。
她怎么也没想到,搬了新家后,周延会在附近遇见那位初恋,还多有关怀。
余情未了,哪怕他不是真的出轨,落在何圣如眼里,就是过错。
她开始和他吵架,他狡辩是照顾老朋友,她质问为什么不保持距离。
这样鸡飞狗跳的日子过了许久,何圣如也觉得自己快疯了。
她每天都活在丈夫精神出轨的阴影里,无暇顾及孩子的成长,婚后她跟何圣元的关系变得一般,父母去世很早,因为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家庭,没有时间社交,她失去了朋友。
在她最难过的时候,一个陪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何圣如有了离婚的念头,古板封建的公婆认为离婚是奇耻大辱,坚决不同意。
他们甚至拿孩子来压她:“你离婚,你要周最怎么办,他还那么小,马上要高考,你要毁了他吗?”
多么没道理的话,可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分量太重。
何圣如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调解自己的心情。
她不再闹,也不提离婚,工作已经变成一团糟,她选择辞职,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周最身上。
她终于发现周最的变化,但时间太晚,青春期就那样过去,挽救没有用。
就这样大家开始了各过各的日子,彼此互不干涉,就是最大的尊重。
一个原本美好健全的家庭一步步崩塌。
何圣如以为,她这辈子只能这样了,她憎恶丈夫,又迫于种种原因不能分开,每天过得浑浑噩噩,丈夫却察觉不到一样,一如既往对外面的女人好。
他从没有□□出轨,也不会在外面过夜,好像这样,他的形象可以保持正面,算下来,苦苦受煎熬的只有何圣如。
人身上的筋不能拉得太紧,不然迟早会断掉。
何圣如逐渐意识到,自己需要休息了。
在确定孩子们都过得很好以后,她提出了离婚。
流程走得很顺利,她现在孤身一人,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走出了那座围城,未来的每一天都是自由的。
“你走吧,我累了,要休息。”
何圣如下完逐客令,径直回了房间去。
躺在床上那一刻,她好像重新活了过来。
周最紧绷着脸,步子不快也不慢,姜弥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一路保持安静。
到车旁边时,姜弥快他一步拉开驾驶位的车门。
“我来吧。”
周最由着她,颔首道:“好。”
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正常。
姜弥本打算说些什么缓解长久沉默带来的尴尬,忽然又想,这种时候让周最静一静可能会更好,有些事,重在自己可以想通。
她难得开车那样平稳,抛却往日横冲直撞的作风,始终保持匀速,到家以后,她也没有多关注周最,自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浇花洗澡吹头发,留给他足够的空间。
父母离婚,姜弥没经历过,她没办法以过来人的身份去跟周最谈什么道理,现在说和这有关的任何事,不管周最怎么想,姜弥都觉得那是在雪上加霜。
不合时宜,不能感同身受的共情,不起任何作用。
等到吹风机的声音彻底停下,姜弥捏了把发尾,又掉了不少头发。
尾端还是湿漉漉的,不滴水就行。
姜弥去冰箱里拿了听可乐,在橱柜里翻出来两桶泡面,烧水下锅煮,好了就立马叫周最过来吃。
周最不想叫自己的心情影响到姜弥,浅笑说道:“我不饿。”
“你晚上在那边没吃什么东西,晚上肯定要饿的啊,怎么,你嫌弃我的泡面?”
“没有。”
“那就吃啊。”
姜弥笑意盈盈,她刚洗完澡,身上很暖,手心的热度也高,握住周最时,他甚至觉得有点烫。她头发半干,发色显得更浓郁,有几缕落在身侧,在灯光映衬下,整个人显得格外温柔。
姜弥煮面的技术还可以,周最尝了一口,说道:“还不错。”
“是吧,我以前一个人住,经常煮面,我觉得下锅煮的比开水泡的好吃。”
“其实我会的东西还是挺多的,你不要看我在家里那么懒,关键时候,我可以派上用场的。”
“你喝可乐呀,我都忘记这是什么时候塞进去的了,我最近记性真的不好,希望能好起来。”
她说了很多话,日常有,工作有,显然避开了家庭。
周最怎么会听不出,他放下筷子,望着她说道:“姜弥,你不用这样,我承受能力没那么差。”
他没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上,相反,他还是这么多年的获益者,享受了何圣如的奉献,在明知道离开是最好选择的情况下,他对何圣如的做法没有丝毫不满,他也庆幸她得到了解脱。
周最需要时间去缓冲适应家庭的变化,但不会太久,他不是小孩子,要哭要闹要父母和好,只是站在家中孩子的立场上,他要好好思考今后,也适时回顾了过去。
到底什么样的家庭才是最好,周最想得到这个答案。
他永远也不要重现父母的婚姻。
姜弥看他状况好了很多的样子,说道:“这么不爱听日常的话,那我就讲点有意思的吧。”
她瞥了一眼桌上已经打开的可乐。
“今天比较适合讲故事。”
“你告诉我关于可乐的故事。”
“作为回报,”姜弥侧首,望向不远处的柜子,她的玻璃杯,很久没有添新了。
原本那一批,她也记不得有多久没再擦洗。
“我跟你讲一讲,关于玻璃杯的故事。”
第57章
◎疤痕◎
关于可乐的记忆, 周最能想起来最多的是,小时候和父母去炸鸡店。
他们家楼下那家店可以选择的饮料有很多,在套餐里出现的就是可乐或者果汁, 周最起初不爱喝可乐的, 只是因为那家的果汁完全是用那种粉泡出来的,兑水兑很多, 根本没什么味,周最吃过几次亏以后,就再也不肯点果汁了。
周最不太喜欢吃炸鸡,他觉得有些油,吃多了会腻,他爱吃薯条, 但和父母说的时候,就用在楼下炸鸡店吃了东西一句带过。
所以他们以为他喜欢吃的是炸鸡。
对周最而言, 在周末和父母一起出去吃东西, 一家三口消磨时光是件挺幸福的事,哪怕他每次吃得都很少,抱着一杯可乐把吸管都咬坏了,心情还是很好。
那样的次数太多,多到可乐已经成为周最的一种情感寄托。
搬家以后, 周最回到原来住的地方看过, 那家炸鸡店也转走了, 伴随着那个幸福的家庭,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他会去吃别的店的炸鸡薯条,味道都不一样, 只有可乐, 好像都喝不出来什么差别。
周最也不清楚,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喝可乐成了一种习惯,想到就会去做。
在何圣如和周延眼中,周最身上没有丝毫缺点,听父母的话,什么都表现得很好,不让他乱吃东西他也照做,唯独这件事,他从没让父母知道过。
关于可乐的故事,就这么简单,它只是作为崩溃家庭下唯一的情感宣泄点。
周最说完这些,姜弥看向他,没有发表任何见解,说好了他们是在讲故事,把自己的故事讲完就算结束。
现在轮到她了。
姜弥起身打开那个装满玻璃杯的柜子,摸索很久,才将放在最里面的一个透明杯子拿出来。
“这是我在那里买的第一个杯子。”
姜弥面上漾着柔意,她说道:“它也是我第一次离家出走的成果。”
周最听到这个词,心里想,这一点都不像是姜弥能做出来的事。
“很惊讶对吧,再告诉你一个。”
“我差一点就有了一个弟弟。”
那是个没有出生的孩子,姜弥却能够确定他的性别,准确来说,是全家人一起确定后,通知了她这个消息。
姜弥的奶奶,是个有些重男轻女的人,在那个弟弟来临之前,她在姜弥面前说过一句话。
“你要是个男孩儿就好了。”
姜弥年纪小,不解问道:“为什么?”
奶奶笑容和善,答:“男孩子就可以撑起一个家了呀,家族的延续,要靠男孩子的。”
姜弥还是不懂:“女孩子就不可以吗?”
“女孩子都会嫁到别人家去的。”
姜弥听罢依旧懵懂,到了宋瑗跟前,她问她这件事,宋瑗的脸色很不好,跟她说:“奶奶说的是不对的,我们弥弥永远都是家里的孩子。”
即便这样,被认为不如男孩儿的阴影,也留在了姜弥心里。
宋瑗责怪婆婆对孩子说不好的话,却又深受男孩论的影响,姜弥爷爷奶奶明里暗里提示她生二胎,要个男孩子,等到政策放开以后,身边人都去生二胎了,街坊邻居劝的也多,她慢慢开始动摇。
起先是一直努力都没怀上,等到想放弃时,那个孩子突然来临,打得所有人猝不及防。
姜弥到现在都记得,那个夜晚她回到家里时,所有人都喜气沸腾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