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沈玉如看清了火光中, 对面马车的标志,云纹下一匹鹿!
“是云鹿书院!”贺先生也带了几分庆幸, “这下不用送死了。”
对面有个山羊胡的先生下车,向他们这走来,贺先生一摸头发,一撩长袍,颇有先生风仪地下了马车,迎上去,对那人抱拳道:“来人可是云鹿书院的同好?在下来自莲湘书院,特来此迎接,已等候诸位多时了!”
沈玉如听着,她师父可真敢说。
云鹿书院的先生显然也大大出乎意料,毕竟,要迎接,顶多也在城门口迎接就是了,谁会大晚上到山里来等着,他们两家书院的关系好似还没好到这份上……
“你们如何知道,我们今日到达?”山羊胡委婉问。
“比赛都快开始了,你们自然要到了。”贺先生说得很淡定,“天已黑了,未免山中危险,我们还是先上车,边走边说吧。”
她带着两个学生,十分自然地蹭上了对方的车,还请他们帮忙把自己的马车带回去,从源头上避免了对方让他们带路。
那可就尴尬了。
云鹿书院的人主要是担心,他们三人是冒充万岳书院的歹徒,等拉马车时,看到他们马车上,也有莲湘书院的标志,警惕就放松了大半。
贺雪泠上了车,自觉安全了大半,便与对方侃侃而谈。
“不知你们这回,为何来得这样迟?”贺雪泠道,“联赛都快开始了,不提前来修整一二么?”
这下不用那山羊胡的先生答,便有个娃娃脸的学生抢先说道:“这时节不早不晚,临出发时,荔枝正好熟了,我们就暂缓行程,吃了几天荔枝才来。”
沈玉如听得眼睛都瞪大了:“你们为了吃荔枝,整个书院推迟了出发时间?”
那个娃娃脸见她神情,就笑问:“这位姑娘是否没有品尝过荔枝?”
沈玉如点头。
“那就是了,你若是尝了荔枝的甜美,就明白了。”娃娃脸道,“日啖荔枝三百颗,我们都吃过瘾了才舍得来。”
沈玉如从前就读过“一骑红尘妃子笑”的诗,料想荔枝该是极美味的,但又觉得诗里所写,不过是文人墨客惯爱的手法,实际或许不过如此。
哪曾想,整个云鹿书院,居然为了吃荔枝,掐着点赶到蜀郡来。
那得是多好吃啊!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旁边的贺先生听得也有些馋,她又不能像小徒弟一样表现出来,只能忍着,在心里偷偷回忆了下荔枝的甘甜。
云鹿书院的学生自己揭了底,山羊胡的老先生自觉有些失了他们书院身份,抱拳说了两句“见笑”后,转移话题:“本想带些来,给各书院一同尝尝,可惜荔枝娇贵,难以保存,我们人多,快马加鞭过来,也难以保持新鲜。几位若是得空,不妨来云鹿书院品尝。”
沈玉如和师父很一致地点头。
贺雪泠自来熟地表示:“咱们这也算相识了,若去云鹿书院,我就去找你们。”
大家重新回到城里,都已经过了子时,贺先生告别云鹿书院一行,带着两个学生,驾他们自己的马车回了客栈。
到客栈时,楼下还灯火通明,挤满了学生和夫子,看到他们回来,齐齐松了口气。
“你们这是去哪里了!大家担心了一个晚上,整个城中都找不到你们的人!”徐先生怒道,“都快开始比赛了,这节骨眼上……”
“莫气,莫气。”贺雪泠自知她今日差点惹了祸,但为了避免后续书院的处罚,她说,“我去迎接了一下云鹿书院的人,这不是见这几日另外两个书院,实在针对我们么?我想着我们也得找个盟友啊!”
众人的注意力果然被她转移了,从担心他们的安危,变成:“云鹿书院的人来了?他们路上发生了什么,怎么到得这样迟?”
贺雪泠一一作答,让大家相信,他们真的是去迎接了云鹿书院,绝对不是跑出去玩迷了路之类的。
“人家还请我有空去吃荔枝呢,我觉得这回不算白跑一趟,只是忘了跟你们说一声,让诸位担心了,抱歉。”
贺雪泠说完,先生们见他们真的没事,就让学生都散了,回去睡觉,别因为熬夜影响了状态。
人群散开,贺雪泠才发现客栈大堂的角落处,坐着一位黑色劲装,戴黑幂篱,腰间佩剑的年轻男子。
徐先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才想起来:“下午这位小郎君来找你,我们才发现你们迟迟未归,他便在这等了一晚上,你们可认识?”
“认识,是我闺中好友之子,唤我一声姨母的,你们不必担心。各位先生都回去睡吧,明日再说。”贺雪泠走过去,招呼那黑衣男子,“来我房里。”
其余人都散了,只有沈玉如和那黑衣人随贺雪泠一同进了房间。
沈玉如对他的黑幂篱很感兴趣,如今风气开放,连女子也很少出门戴幂篱,她忍不住多看几眼。
却不知幂篱下的少年也在看着她。
关好房门,他将幂篱摘下,沈玉如便对上一双沉静的凤眼。
她吓了一跳,原来这人就是几次三番在路上,对人出言不逊的公子哥儿。
现在他换下张扬的红衣,没了那副令人生厌的傲慢神情,乍然一看,竟有几分像萧景昭。
沈玉如连连摇头,不会不会,这么讨厌的人,怎么可能像萧景昭呢。萧景昭再怎么说,也是个如圭如璋的温润君子,绝非这人可同日而语。
难怪他大热天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过来,原来是万岳书院的人,要是被人发现,师兄师姐们怕是早将他赶出去了。
萧安没想到,街上令自己心摇神驰的姑娘,竟与贺先生关系如此要好,竟住在一间房里。
他对人下意识地少了三分提防,但还是问:“她不用回避吗?我有些话,想对您说。”
“无妨,她是我徒弟玉如。”贺雪泠道,“玉如,今晚之事不要对人透露。”
沈玉如点头,去一边给他们倒水,只这一会儿的工夫,就见那先时极张扬无礼的少年,已经红了眼。
她便在一旁等了等,没有上去打断他们。
“那狗皇帝明知我萧家与张文正有不共戴天之仇,还给我表姐赐婚,要她嫁给那老东西的孙子!”萧安恨得眼中含泪,“可怜我表姐,被他留在宫里折磨十几年,青葱年纪吃斋念佛还不够,嫁去张家,还不知要受什么磋磨。”
贺雪泠长叹一声:“画屏是可怜了些,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么?”
“下了,小定都走了,姑母气急攻心,大病了一回,可也没法子。”萧安说得几欲流泪,紧紧抓着贺先生的衣袖,单膝跪下,“姨母,求您想想办法,我小姑母就这一个孩子了。”
贺雪泠心疼地抚摸着他的头,可她只是个画艺先生,又哪里有什么办法与皇权抗争?
沈玉如见他们一时停下了,便端水过去,就听到那少年低低道:“不若我们反了吧……”
玉如险些没把茶盏给摔了。
原来这人对他们出言不逊,还不算最张狂,他连皇帝老儿都想反啊!
她本来想找机会打他一顿,替小叶子出气的,现在不由得动摇,这种狠人,该不会一言不合直接把她灭口吧……
上回,她好像还顶撞他了?
沈玉如大气不敢出,小心地放下茶水,怕知道得太多小命不保,跑到角落自己作画去。
没有听到萧安说:“大姑母的孩子,生死不知,明面上我表姐就是皇家正统,加上您手里的金牌,我们再扶个女皇帝出来……”
第51章 蜀郡5
“安儿, 你想得太简单了。宫里那么多侍卫禁军,谈何容易?”贺雪泠不得不打断他的幻想,“我们还是想办法, 阻拦画屏的婚事。”
萧安就不说话了。
他不声不响地跪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带着鼻音道:“我也知道行不通,我就是舍不得我表姐, 心疼我小姑母。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事已经没办法了。”
他压下情绪, 站起来,重新戴上黑幂篱:“贺先生, 我先走了, 改日再来拜访您。”
贺雪泠送他下楼, 一直望着少年的背影, 隐入夜色不见, 才扶着疼痛的额角缓步上楼。
回到房间,她看到小徒弟,还在一边专心致志地画着水墨山水图。
小姑娘面容平和, 眼神沉静, 看着就让人心头一舒。她走过去, 也在一旁提笔作画。
唯有如此才能暂时忘记那些烦恼。
她们师徒画好画,都已经累极了, 沉沉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下午。
很不幸地,书院要对他们三人昨日没有报备跑出去, 半夜才回来的行为进行处罚。
任是贺先生狡辩说是去迎接云鹿书院,她却说不出来怎么知道云鹿书院正好那是抵达。
当时敷衍人家那套不管用, 她只好承认:“我带徒弟出去见识山水,开阔心境,为画艺比赛做准备,一时看得有些晚了,正准备回来,就碰到了云鹿书院。”
这回的说辞,带队的先生倒是采信了。为了避免其余人有样学样,导致比赛时找不到人,杀鸡儆猴,罚了贺先生半个月的月俸。
沈玉如和萧景昭因为是被贺先生带出去的,不算他们自主行动,倒没单罚他们两个。
贺先生不缺钱,罚这点月俸她根本不放在心上,转过头就忘了。
其实,她去迎接了云鹿书院一番,倒是歪打正着。
就像贺先生说的那样,领队先生也正犯愁,自己书院总与万岳、白柳湖两大书院的学生发生冲突,总觉得自己这边势单力薄,想着如何能与云鹿书院拉近关系,正巧贺先生就去接了他们。
他便借着这由头,向云鹿书院的先生拜访一番,并且表示,自己这边为了表示诚意,因此派人去迎接了他们。
云鹿书院承了这份情。
所以贺先生只被罚了半个月的月俸。否则任由她编出花来,带着两个要比赛的学生出去,深夜才回,都不止这点惩罚。
随着云鹿书院的到来,蜀郡的气氛更是热闹起来。
四大书院联赛要持续一个多月,每年这时候,联赛在哪里举办,哪里就是大盛朝最热闹的地方,别说当地人要过来看,那些得闲的外地人,甚至都不惜舟车劳顿地过来。
蜀郡的各大客栈都住满了人,客栈楼下,还有表演杂耍的艺人,趁机赚些银钱,更不必各类小摊贩,都卯足了劲,绞尽脑汁地在这个月多赚点收入。
各式店铺、酒楼,纷纷推出数不尽的活动,个个说自己是蜀地正宗,招揽来一群群的顾客。
商贩们想足了办法,来的人也玩得尽兴,不消是不是要上去比赛的,看到其余人在那大吃大喝,总忍不住自己也去体验体验。
更何况,经历过去年在白柳湖书院的比赛,今年所有书院除了比赛学生,都带了专门给自己人喝彩鼓劲的学生,人数上就比往年多了一倍有余。
何况这些跟来喝彩调动气氛的,不是能说会道,心思活络,就是身高体壮,魁梧有力,换言之,不是爱玩的,就是能吃的,带得往年在赛前提不起什么兴致吃喝玩乐的师兄师姐,情绪也高涨了许多。
他们总觉得自己今年好像不是来比赛的,是来游玩的。
但是一想到自个儿书院本来就垫底了,也就这样吧,先玩高兴了再说。
四大书院俱已来齐,联赛也即将开始。
先前贺先生天天出门,不是出去会友赏画,就是带着徒弟出去见世面,这时候她却一反常态,一个人坐在房里不出门。
画艺的安排在挺后面,一时半会儿还轮不到沈玉如比赛,她的心态倒还好,只是有些担心师父。
打从那个少年来过之后,师父就没往常那么开心了。
她听见那少年说,他表姐要嫁人了,似乎对方人家很不好,过去了就免不了受磋磨的。
沈玉如想起去年在金陵时,有个格外袅娜温婉的女子,曾借马车给他们,自称是那少年的表姐。
难道是那菩萨心肠的小姐,要嫁给恶人了么?
思及当时那车夫言道,那位小姐身份高华,与赐婚联系起来,倒是说得通。
这么好的姑娘,竟要嫁个不如意的人家?难怪她表弟和贺先生都如此难过,便是她,也觉得太难以接受了。
去年到莲湘书院考试时,沈玉如就见过那姐弟二人去找贺先生,想来他们关系应当很不错。
沈玉如见师父呆坐在窗前,过去询问:“师父,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
贺先生笑道:“你把画画好就是了,别想其他的。”
沈玉如想了想,问了那位被赐婚的小姐,是不是去年到莲湘书院找过贺先生的那位,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道:“去年我有同伴在考场病倒,怎么也借不到马车,是她借给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