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所以她也是我的画艺启蒙师父,我七岁就跟她学了两年画。”萧安分明是个贵族少爷,笑起来却像个地痞,透着坏,“你说,我们谁能拿第一?”
沈玉如原本以为,自己的竞争对手,顶多是在文会阁时所见的水平,好不容易有了些信心,哪知道这就冒出来一个师父开蒙的弟子!
人家不但七岁就学画,还一样是跟着师父学的,她这,还比个什么?
沈玉如心情复杂极了,可爱的小脸蛋都皱了起来,想着她师父也太坑徒儿了,什么都不与她说,一时不察,腰上佩的荷包忽然被人夺了去。
“你干什么,把荷包还我!”
萧安到底是个少年,比她高上不少,双手举起,沈玉如跳着去抢也够不到。
“这上面怎么绣了个丑公鸡?看着碍眼,我改日还你个漂亮的!”
他把荷包装进怀里,翻身上马就要走,沈玉如急了,死死扯住他的下摆:“不行!你不能拿走,还我!”
萧安没想到她这么在意这荷包,竟然不顾危险地拦住他,赶紧停下马,免得伤着她,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关怀。
正想开口说什么,忽然见罗紫柔带着两个丫鬟过来。
罗紫柔甩着一条丁香紫小帕子,做作地捂嘴轻笑:“大庭广众,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萧安对上她,顿时没了好脸,一句话也不愿同她说,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罗紫柔被无视了,也不在意,走到沈玉如面前,有些刻意地让衣袖往上滑了些,露出手腕子上那几个金银镯子,又抚了抚簪满珠钗的发髻。
“沈姑娘,好久不见,你好像还是老样子。”
沈玉如现在听她说话,总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哪怕以前她冲自己冷哼嗤笑,也没这种违和感。面上看着娇滴滴,身上也是说不出的金贵,但她听着,总容易想到秦楼楚馆之类的地方。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便也没有开口。
搀扶她的那两个丫鬟见机道:“夫人,我们去一旁歇息吧。”
罗紫柔却见她不搭话,恼了:“你说来也不过是个穷酸秀才家的,清高什么……”
萧安面色冰冷,一拉缰绳,马匹扬起两只前蹄,在距她们主仆三人方寸之遥处落下,罗紫柔和两个丫鬟急急后退,好不狼狈。
她抬头怒视马上那人,人家却根本不看她一眼,连当初轻视她笑话她的眼神也不愿再给一个。
沈玉如见她被马吓唬了,算是得了教训,也不再理会她,重新去拉萧安,急着要回自己的荷包。
罗紫柔却见不得他们这样,尤其是沈玉如和萧安在那拉拉扯扯,她看在眼里,觉得刺眼极了,刺得心口都泛疼。不顾上两个丫鬟在身边,挣脱她们,走到沈玉如面前,一把将她抓着萧安下摆的手拍开。
“你以前不是惯会缠着萧景昭吗?怎么,来了蜀郡,见到一个比他家世好的公子,又移情别恋了?”罗紫柔一句一步地逼着她往后倒退,“这就是秀才家的闺女?这就叫纯真可爱?”
沈玉如看着近在咫尺的罗紫柔,她从没离她这么近过,也从发现,原来她的脸色可以这样狰狞。
她素来少与人起争端,初时有些懵,等回过神来就想反驳,那边萧安却下马,急奔过来,把她往旁边一拉:“小心!”
沈玉如被少年拦腰拉开两三步,才停下来。
她往后一看,原来那后面就是阶梯,要不是萧安及时拉住,她险些往后摔下去。
沈玉如看着那阶梯就觉得惊心,捂着胸口平复,十分不解:“我怎么样,与你有何干系?从前每回先生批评我,你就喜欢在那里看我笑话,如今我是穷秀才的女儿,你是大小姐,那又何如?不论我缠着谁,至于你要让我掉下去?”
萧安嗤笑:“她算哪门子的大小姐,往后别搭理她就是。”
今日下午是诗文比赛,萧景昭虽然只是替补,但也被先生留下,与亦惜师姐一同听讲,直到此时才与师姐等人一同过来。
他一到万岳亭就在找沈玉如,这丫头说今天画得累了,用完饭先过来散散心,结果他找到人,却发现她被别的男子半搂着肩。
萧景昭深吸口气,大步过来,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到自己身边,这时候他却还能分辨出形势,目光凌厉,是冲着罗紫柔去的。
萧安方才听了罗紫柔的话,又瞥见萧景昭腰间那个荷包,与被他抢来的显然是一对,唇角轻笑,骑马走了。
“她对你做了什么?”萧景昭淡淡开口,话是问沈玉如,那目光却盯着罗紫柔。
他是寒门出身,论身世远不及江南萧家的嫡公子萧安,罗紫柔这才有刚刚的一番言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被他盯着,她打从心底冒出一阵寒意,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来万岳书院这一年,她看到了萧安,总觉得萧安哪里都比他好,对那等贫家子不屑一顾,此时真正面对他,她才发现,萧景昭就是萧景昭,身份低微也从不逊于任何人。
那其中一个丫鬟,许是见萧景昭不好惹,便道:“这位公子,都是一场误会。我家老爷不日就要来蜀郡,我们先行告辞。”
便拉着罗紫柔离开。
沈玉如看着她们主仆三人进了万岳书院,缓了缓,道:“她现在究竟是什么身份,她们家那个老爷很厉害吗?”
书院寻常是不许带丫鬟小厮进入的,无论学生是什么身份,仆人也只能在门口等着,可是罗紫柔的丫鬟,竟然陪着她进去了。
“不知。”萧景昭拉过她打量,“你伤着没有?”
“没有。”
萧景昭略放下心,目光却忽然在她腰间顿住:“你的荷包呢?”
“糟了。”沈玉如这才想起她的荷包还没要回来,“被刚才那人抢走了,他什么时候走的?”
要知道,她的荷包里不但有书院牙牌、银票银子,更重要的是,还有那块定亲的玉佩!没了牙牌,她以后在书院里就麻烦了,而那玉佩,无论她成不成亲也想好生当信物留着。
这是她的寄托与念想。
萧景昭以为里面只有牙牌,安慰道:“他拿了也没用,我们再找他要回来就是。”
“嗯,那边先生们似乎在叫你,你去忙吧,我去找我师父,我自己能想办法要回来。”她想着萧安与她师父交情匪浅,最多让她师父帮忙就是了。
萧安策马狂奔,到了一处没人的地方,这才停下马。
这世上讨厌的人太多,他想起来就厌烦,到了这安静无人的地方,心头的燥意才去了些。
他在山坡上,席地而坐,摘下一根狗尾巴草,拿在手上甩来甩去。
好在,这世上人虽大多讨人厌,却也有那么一两个可爱的。
他想起沈玉如,从怀里掏出自己抢来的荷包,倒出里面的东西,一把将那碍眼的鸳鸯荷包扔远了,看里面的东西。
小丫头只有第一回 见面时,打扮得格外亮眼,还簪了一支镶珠海棠花步摇,后来再见,都是清汤寡水,险些就让人因为她素净的打扮,错过一个绝色美人。
没想到她不爱打扮,竟不是因为穷,这荷包里居然有足足百两面额的银票。
萧安愈发觉得她与旁的姑娘不同,好奇贺先生究竟收了个什么样的徒弟。
第55章 联赛4
萧安将那银票放在一边, 又去看她的牙牌。
莲湘书院的牙牌雕的是莲花,格外漂亮,而他手中这一块莲花牙牌下, 刻了三个清秀的篆书小字,沈玉如。
萧安活了十四年,头一回有这样的感受,他单是看着这三个字, 就觉得心中泛起一阵波澜。任性惯了的大少爷,难得小心翼翼地, 轻轻触碰牙牌上那三个字。
玉如,玉如, 她的名字可真动听。
大少爷想着想着, 脸就红了, 见他那马不去吃草, 却转过头来看他, 喝道:“看小爷做什么,没见过人开心?吃你的草去!”
马儿乖乖地低头吃草,他才将牙牌小心收进了自己怀里。
他起初以为荷包里只有银两牙牌, 一站起来, 才发现还有个黑色的东西, 掉进了草丛里。
他从草堆里把那奇形怪状的东西捡起来,看质地, 竟是一块极好的墨玉,十分温润。
罗紫柔说她是秀才家的女儿,有百两银票, 还不算奇怪,但这么好的玉, 连他都几乎不曾见识过。
哪怕是他贵为郡主的表姐,来金陵时带的最贵重的玉首饰,都没有手中这块来得好。
萧安不禁放在掌心研究起来,看了一会儿,他觉得有些像八卦鱼中的一部分,又见那玉佩尖尖的尾端似乎有些锋利,试着划了一下食指——
“嗷,这是凶器吧!疼死小爷了!”
萧安赶紧捂住鲜血直流的手指头。得亏他划得轻,否则怕不是要当场断指了!
他把东西全收好,准备骑马回去,找那小丫头赔偿,骑出十余步,想到那个做工很精心的鸳鸯荷包,又回过头看了一眼。
万岳亭下,沈玉如找到了师父,小声跟她说了刚才的事。
“你牙牌被萧安抢了?他无缘无故抢你牙牌做什么?”贺雪泠诧异道。
“我猜,是不是那晚你们谈话,被我听见了……”沈玉如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几乎是耳语一般,“他就对我十分警惕?想扣下点东西威胁我?师父,我不会说出去的呀,我发誓!”
“不会,安儿不是这样的人。”贺雪泠肯定道,“他只是嘴上不饶人,心地并不坏,既让你听了,就不会对你做什么。我下次碰面帮你问问就是。”
“多谢师父。”
她们正说着,台上的比赛已经开始。
后两场比赛的占分高,难度显然也加大了,昨天每场只比三炷香,一下午就比完了两场,今天一场就比两个时辰,下午这场比的是飞花令。
飞花令比起来,又比昨日那样学生在台上先写热闹许多。
何况这是四大书院最顶尖的学生,蜀郡之中凡是得空的人家都愿意来一睹风采,还有带着孩子来看的长辈们,教导孩童往后要努力读书,登上万岳亭。
这一场的比分与之前不同,不是直接打分,而是扣分,谁输一次,就记谁扣一分,记完分比赛继续,直到两个时辰结束,再来算本场总分。
台上人的压力可想而知,若是不敌其余人太多,一路扣下去,扣成负分也有可能,那可真在大盛朝扬名了。
从四大书院中选出来的佼佼者怎会允许发生这种事,无一不拼尽全力。
台下看赛的人也很给力,几乎是有人接上一句,就会有人叫好。
比赛开始过了一盏茶,他们都还没人输一次,直到两盏茶过后,才有一个人顿住,说不上来。
这人是白柳湖书院的,当场就有人上去,在他们一边记分的宣纸上,记下白柳湖书院减一分。
比赛继续。
四个学生站在亭上,气度超群,个个站得笔直,完美符合大家对读书人的想象。
尤其是莲湘书院的大师姐,站在那里,看得无数小女童心生向往。
她们以后读了书,也能像那个师姐一样厉害。
越到后面,白柳湖书院和云鹿书院的人,就渐渐开始扣分,可是那个师姐,到现在还一句都没有输过呢。
“亦惜诗词功底好,这一场问题不大。”徐先生说。
大家也这么期待着,过了一个半时辰后,只有她和张承宇二人还没有输过,每当她答上一句,莲湘书院这的叫好声总是格外响亮。
这一句又轮到了师姐。
书院众人目光灼灼地看着大师姐,期待她像前面那样,极快地答上来,可是这一次,师姐却停顿了一会儿,直到评判先生开始喊倒计时,她才在最后时间险险地说上来。
“你们觉不觉得,师姐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大师姐是个很刻苦的读书人,平素低调沉默,从不在脸上涂脂抹粉,他们很清晰地看到师姐的脸色开始苍白。
“师姐会不会是饿了!”叶无过想到昨天师姐问他们要吃食,“我带了糕点呀,能不能给师姐吃一点?”
“不行。”徐先生掐断徒弟的念头,“她一下台,这场我们就中途按退出计,给零分。”
现在于亦惜还是十分。
“不用她下台呀,我们给她就行了。”
“闭嘴,别想些有的没的。”
徐先生一凶,叶无过就不敢说话了。只趁师父不备,往自己嘴里又塞了一口。
还是贺先生与他们解释:“这场飞花令,自来是联赛的重头戏,四大书院的牌面,最讲究突显文人风度,你说的那些都是绝无可能的。”
即便如今已经有了许多县学,还有许多给幼童开蒙的私塾,可还是有很多人无法上学读书。有些父母本身没读过书,不知道读书的用处,也想不到要让孩子去读。
大办联赛,让世人见到读书人的风采,心生向往,也是用意之一。
大家知道帮不上师姐,只能希望她撑住。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到半个时辰,连台下看的人都觉得有些疲乏,更何况台上一刻不歇的学生。但他们都还得撑着,在那么多人面前,都代表着各自书院的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