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这怎么能一样呢……”
不过她还是跟师姐一起买吃食去了。
沈玉如动笔比他人迟许多,放笔的时间却也没有更慢。
暮色降临之前,她就放下了笔。
罗紫柔下台歇着去了,贵妃椅也被人撤走,照旧让他们走到前面,展示自己的画。
沈玉如走到台前,却一直将画对着自己,背对台下,总之她前两轮是第一,这回最后一个点评她,直到先生把前面三人都点评完,给了分数,提醒她画拿反了,她才把画正过来。
天色将晚,先生们原本有些急切地快速点评,都没第一时间叫她把画正过来,只是心中猜测她可能不擅长,画得不好,突然看到她的画,愣了愣。
这画不愧是花了一整天画出来的,画面之精美,用笔之细腻,前三人无人能及,准确来说,他们这把年纪,看过那么多名人画作,就没几幅比得上眼前这一幅,简直活灵活现,把人印上去了一般。
但是仔细看,又觉得有些奇怪。
“让你画人,没让你把全景画出来。”
难怪第一眼就觉得震撼,原来她不仅画了人像和贵妃椅,自万岳亭前两根柱子开始,包括台下评判先生一干观众,再后面的万岳书院,举凡她的位置能看到的,全画进去了。
先生踮起脚,看她的颜料盒,果然用得比别人多了一倍,他怀疑这个学生纯粹是颜料用爽了,舍不得停笔。
“后面这些背景都不计分。”他公事公办地说。
沈玉如无所谓地点头。
再看人,这画里的人精细到了每一根头发丝都能看出来的程度,连那颗荔枝都纹理清晰,更别说那些服饰发饰,送去成衣铺子首饰铺子里,都能直接让师傅动手仿制。
这精美程度震撼了每一个评判的先生,一个个凑过来仔细看,时下作画重写意,以工笔为末,他们都是写意风格的大家,见了这画,不由感慨,原来这才是贺大家的弟子!
还以为昨天是她的巅峰,哪知道昨天她根本就没发挥出来!
他们毫不怀疑,今日若是原来的花草题,她一定能连花瓣的脉络都画出来。
这一比,其他三人的工笔,就显得那么普通,属于说像也像,但拿着画像去找人,能不能找到看缘分。
他们仔细端详沈玉如的画,反复观察良久,暮色降临之前,心里暗暗得出一个结论:看面相,张阁老那位,似乎不像个好人啊。
第75章 丹青3
他们能有资格来联赛点评画艺, 都是有些身份的人,不可能去盯着一个女学生使劲看。
加之对罗紫柔与张阁老的关系心知肚明……只在她要上台让学生画之前,稍作打量, 约略记得而已,反倒对她的衣着外物记忆深刻。
现在沈玉如画得实在是太清晰了,发簪纹样,万岳亭一角的瓦片, 台下人的神态都画得清清楚楚,他们忍不住相信她画里的内容。
但这话不能说出口, 略过这茬,给了她三十分后, 便结束今日的比赛, 准备回去。
原本今天计划是比一个半时辰, 只画一幅小画, 明天才要画一整天, 临时换题比了这么久,都疲惫了,明天又还得照常比, 都急着回去休息。
“等等。”罗紫柔突然喊住他们, 走到沈玉如面前道, “这是为我画的像,第一的画当然得给我。”
她难以接受沈玉如竟然能得第一, 但是有办法膈应她。
没想到沈玉如并没有她想象中的不痛快,而是朗声道:“光送给你怎么够呢,我恨不得把它挂在万岳书院墙上, 供一代代学子敬仰呢。”
她把画朝向罗紫柔,“你再惹我, 我不但要挂墙上,还要拿出去游街,给所有老百姓看。”
罗紫柔刚才并没有看到画的样子,只因她是第一,这才出言挑衅。天色渐渐暗下来,她凑上前一看,竟把她画成了一个趾高气昂、骄奢淫逸之辈。
她转向那几个点评的书画大师:“她画成这样,还得满分?”
那几个人不是很想理会,但不得不看在阁老份上给她几分薄面:“姑娘有何见解?”
“画人难道不要求像?她画得完全不像!”
“这……”书画大师一时无言,不住抚须。
哪怕先前还不清楚罗紫柔面目,现在看她的神情,可不正与沈玉如画里如出一辙?
简直不要太像了好嘛!
他们愈发觉得自己点评得没错,又不能当面说人家面目可憎,含糊道:“老朽觉得她画得好,既为评判先生,还是有自己打分的权利的。”
他们不好意思说,沈玉如不怕跟她关系再差一点,直言不讳:“相由心生,我看到的你,就是这样。”
“好啊,好啊,沈玉如,我倒是低估了你,本念你小户之家出身,想免去文会阁之约,既然如此,你便在文会阁等着吧!”
转身带着丫鬟气势汹汹地走了。
她越是如此,其他人越是觉得沈玉如画得惟妙惟肖,画艺到这一步,已是绝了,第四场比不比,结果都已经明了。
至此,那些猜了一通贺先生为何会收一个写意派徒弟的人,终于明白了。
她的徒弟还真是继承了她的风格,勾勒用色,都让人想起贺大家最知名的牡丹图,浓墨重彩,至于前一日水墨画得好,可能都只是随手一画罢了……
“世上竟有如此画艺奇才,显得我们可笑!”他们是先生,要刁难学生自然容易,但那仅限于普通学生,遇上真正有实力的人,越是刁难,越显出人家实力卓绝。
“我们都中了贺大家的计了,既然她徒弟擅长水墨山水是假,学画时间尚短也是假吗?莲湘书院竟众口一致地说她才学一年!”
“也不能说擅长水墨山水是假吧,再怎么说,昨日也拿了两场第一,胜出我们学生良多。”
和沈玉如比赛的万岳书院学生则说:“唉,我就想着不能轻视他们的黄字班学生,没想到最后还是轻敌了……”
“想开点,这不叫轻敌,而是人家实力太强,让萧安去画也赢不了。”
“嗯,我只庆幸明天安排了萧安,我再也不想跟她比了……”
声音渐行渐远,这时贺先生跑过来,心疼地抱住了小徒弟。
“师父,我拿第一了。”沈玉如被抱得有些无措,讷讷道。
贺先生心里软软的,又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还有几分愧疚。
她一开始收徒,就是抱着让她来联赛的想法,为了避免被其他书院的人知道小徒弟的特长,在比赛时针对性下手,一整年没在书院里当着众人的面夸过她一次,没人知道她到底有多厉害。
原本她觉得没什么,师徒向来都是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是今日导致她画了厌恶的东西,贺雪泠这心里就格外受到谴责:“下回再也不逼你来了……”
沈玉如奇怪道:“是我自愿来的呀,能赚积分,我很乐意来啊。师父你这是怎么了?对了,您还没看过我的画吧,果然还是画工笔更适合我。”画完那叫一个身心舒畅。
贺雪泠接过画一看,“噗嗤”一笑,难怪刚才过来时看到罗紫柔气冲冲的,下巴都气歪了。
实际如何是一回事,哪个年轻姑娘能接受别人将她的小人做派画出来。
她们在这边说着,叶无过气喘吁吁地走过来,一起的还有萧景昭。
“幸好赶上了,要是你们已经回去了,我可得气死。”叶无过都没顾上问一句比赛结果,拉住沈玉如的手道,“给你买了东西,快吃。”
萧景昭先递过来一个竹筒,沈玉如吸了一口,是冰冰凉凉的杨梅饮子,又递上糕点,沈玉如一尝,竟有几分秀水县苏记点心铺的味道。
沈玉如一吃,就想家了。
“你知道这地方要找一杯杨梅饮子有多难吗,我和于师姐出去买吃食,碰巧遇到他也要买,就一道了,结果!”叶无过指着萧景昭道,“他非要买杨梅饮子,非要找这种点心,师姐都累得回客栈了,啊,我跟他说了多少遍这里没有杨梅都没用!”
沈玉如弯了弯眼睛,对她道:“辛苦你和师姐啦。”又转向萧景昭,“也多谢你,我很喜欢。”
叶无过见她笑了,好像萧景昭这一番折腾,差点翻遍半个蜀郡找出来的吃食还是有用的。
她顾不上再抱怨,欲言又止,想知道她的比赛结果,又怕不好问了惹她伤心,沈玉如把画塞给她:“你们两个都是第一,我也不能差了呀。”
叶无过接过画:“什么,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她也第一。”萧景昭替沈玉如答了,继续递上糕点,让她只管吃,不用说话。
“你不是跟我一样没在吗!”叶无过不是很相信,低头一看,“我的天爷呀!”
作为舍友,她都不知道恩人的画,都这么好了。
明明她们两个是一起开始学的。
夜色已经降临了,今夜没有点很多灯笼,叶无过只能看个大概:“白瞎了你把她画得这么华贵。”
贺先生笑道:“天晚了,回去再看吧。”
“这么金贵的东西,我可不敢拿着。”叶无过又把画塞给萧景昭,“吃食我来拿就行。”
萧景昭投喂的快乐没有了,也看了一眼画。
他目力极佳,借着淡淡的光线一看,挑了挑眉。
小笨蛋也学会反击了。
画了一天,沈玉如疲乏得不行,一路上吃完了糕点后,连饭也没吃,撑着敷了敷手臂就睡了。
大家都知道她累,没去打扰,私下里把她的画传阅了一遍。
师兄师姐真没对她的比赛抱什么希望,因为她不像叶无过,算学的名头在书院里就出了名,除了有贺先生弟子这一身份外,谁也不了解她到底怎么样,这两天都被震惊到了。
“沈姑娘和贺先生真能忍得住,有这水平,不往大了吹。”韩诩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也知道不太现实,但师妹确实是在路上补了一路,才到了现在的水平?”高仁道,“我也知道不太可能,但是她们确实到了蜀郡刚学完啊。”
于亦惜道:“只能说师妹天赋过人,你我羡慕也没用,还是做好自己的学问吧。”
“那是自然,我就是在想,书画社的人知道这个结果会是什么反应。他们满以为师妹要输,托我照顾,却不愿自己参加比赛。”
“也有人托我了,不来参加是他们自己的损失。”于亦惜道,“不过他们都重名声,以为会输就不来,也是人之常情。”
高仁不语,他们爱惜自己的名声,却觉得小师妹输了没什么,说到底也是利己。但都是同书院的师弟师妹,他也不想过多指责,只问:“齐修呢?”
于亦惜无奈道:“刚才出门跟冯至秋比琴去了。”
第二天沈玉如一下楼,就发现今天客栈里气氛格外喜乐:“咦,发生什么了?”
于亦惜笑道:“昨晚齐师弟比琴赢了,把去年我们书院输的赢回来了。”
立刻有个活跃的师兄到沈玉如面前,神气活现地给她表演:“齐师弟上了台,就对冯至秋道,你去年赢的一千两赌输了吧,要是拿不出银子,拿你的琴抵也一样!冯至秋脸色当即就变了……”
他在这一人分饰两角,恰逢贺先生也梳洗完下楼,喊过这名学生道:“你是哪个班的?很不错啊,有说书的天分!”
“学生是地字甲班的,贺先生见笑了。”他轻快道,又对沈玉如说,“师妹,我看好你噢!”
“年轻真好啊。”贺先生感慨,“走吧,准备去比赛了。”
今天的比赛也不是在万岳亭,而是在市井小巷中,题目是人间百态。
四个学生分别在一条街上的四个位置,两个在楼上的酒楼,两个在街道两侧。
视野不同,画的角度就不同。
具体哪个位置,还得抽签。
沈玉如照旧抽到了三号。
第一场的三号,能晚点上去画,多些思考的时间,是个好位置,但这一场的三号……在楼下。
一号二号的位置在酒楼里,安逸又清净,三号四号在街上,人来人往不说,沈玉如刚在划定的位置上坐下来,对面还来了个杂耍班子……
沈玉如傻眼了,看他们带的那些家伙什儿,好像花样还不少。
这百态倒是很百态,就是,她能顺利画完吗?
跟她隔了两个摊位的是云鹿书院的娃娃脸,他好歹还在两个摊位中间,不太会被打扰。
再一抬头,萧安就在她正对面的酒楼上,从窗口探出身来,神采飞扬地朝她挥手。
沈玉如真羡慕他们的位置啊,抱着发给她的颜料,这就是她现在唯一的安慰了。
绘画也被称为丹青,正是指这两种色彩,她格外喜欢色彩饱满的画。
一想到即将可以随意取用这些颜料,她就开心起来了,没再去管对面要表演杂耍,安心准备开始作画。
她先是观察这条街道,开始构图,想到一半,听到一个小孩子站在她对面,软软地对不远处的家人喊道:“娘亲,他们要变脸——”
卖糖葫芦的也朝这边过来,因她面前标了联赛的标记,还有人凑过来问:“姑娘,你这是画画啊?”紧接着又有几个人围了过来。
沈玉如感受到了无措,愣愣地点头,这会儿,她觉得还不如让她到悬崖上面去画呢。
幸好,比赛开始不久,对面的杂耍表演也开始了,虽然联赛也好看,但跟看人画画相比,还是杂耍更有意思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