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判先生们知道她是算学新出的天才,很想让她帮忙把分全算了,再算算四场的总分,可惜人跑得太快,他们压根没来得及喊住。
他们只好自己慢慢算。
算完所有分数,那唯一一个给萧安打了九分的人,忍不住道:“竟还能两人都写十分?你们也不早说!”
“此二子的画,在我心中不相上下,如何不能这么写?”
“你方才分明一直在说莲湘书院的画好!”
“可我也没说万岳书院的就不好呀?”
“……”
“好了好了,多亏了你,今天这画才分了高下出来。”
他们说完,走到一众人面前,宣布了最后结果。
今天情形特殊,大家都熬到了深更半夜,除了几大书院的人,再也没有其他人,连这家酒楼的店小二都已经在楼下打盹。
但评判先生还是极为认真地一一给大家评析了四幅画,每一幅画,哪一笔出彩,哪一个构思精巧,都讲得清楚明了。
每个学生听完,都对画艺有了更深入的认识。
“……这一幅画,点睛之笔在于画中画上的桃花,画中女子貌美温婉自不必提,只这两笔桃花,这画便有了情。”先生说完萧安的画,转而评玉如的画,“至于这画中,便是真正的人间百态。”
那画里,江湖人在表演喷火,周围围了一圈人,杂耍者讨生活的艰辛,百姓看热闹的神情,被缩小在这一张画纸中。
其中百姓又以年龄与职业不同,呈现出各自特点,卖糖葫芦的,卖果子的,小孩儿,年轻人,老人,背影,侧影,正面……每一个都不一样,每一个人都画得活生生。
不论多少年后,当人们看到这一幅画时,都能知道,原来当年的蜀郡是这样的,原来在蜀郡曾有过这样一个日子,那日的街头格外热闹。
假如看画人细心些,他们还能发现,在那火光之下,还有一个出众的少年。他像是看着喷火的杂耍,又像透过火光,看向了画面之外的地方。
他在看什么,其他人不得而知,却不难想象。因为火光为他的神色添了一份深情。
不独萧安的画里有情,她的画里也有。
只是她更含蓄,把一份情藏在了无数有情人之中。
赏析的先生只挑了玉如画里的几个人物进行讲解,并没有说到里面那个少年,但萧景昭自然认出了自己。
他穿过书院的众多师生,与玉如遥遥对视,与白天在街上一样。
她鼓了鼓脸,很快地低下头去。
今天在场没有外人,又是在酒楼上,比之万岳亭更封闭。
丹青大家们看着这些考进书院的学生,他们虽是学子中的佼佼者,面容却还很稚嫩,更愿意多说几句:“你们别觉得今日比得不公平,街边的作画环境不如在酒楼里,实则有时恶劣的环境,更能激发出画者的潜质。”
“昔年有人画荷,不惜冒雨观赏,又有画梅者在风雪中作画。对丹青之道有追求之人,自然不惜一切,只为画出一幅传世名作。我们几人正在想,近年来鲜有前朝那样名家大师出现,但这回画艺比赛,我们不得不承认,真真是后生可畏。”
几位画艺大家感慨了不少,众学生也听得热血沸腾。
说完准备让大家离场时,贺先生忽然道:“几位先生,既然话到了这个份上,不如我们找个时间,探讨探讨往后画艺比赛的规矩?”
盖因时下风气,写意山水画总是在比赛分数中占了大头,这次比赛万岳书院自作聪明,工笔画才得以排到占分最多的最后一场比赛。
贺雪泠早就想改变这样的赛制,今年带上小徒弟诈了诈他们,还真让她等来了机会。
画艺科的几人对她言下之意心知肚明,又偏偏是万岳书院开了这样的头,找不到借口推辞,只得应下。
贺雪泠心情舒畅了,其他人对小徒弟的夸奖,她照单全收。比赛前有多低调谦虚,这会儿就有多扬眉吐气。
不过她还记着,要给萧安开解一二,转头找人,却发现他不知何时悄悄离开了。
第77章 赤台1
回去的路上, 叶无过贴着沈玉如不松手,虽然在这个天气的蜀郡,这样的举动非常热, 但沈玉如还是任由她贴着。
叶无过真心为她高兴,比她自己比赛完还高兴,在马车里,就这么贴着沈玉如说:“玉如, 你知道我今日看到你的画,想到了什么吗?”
“什么?”
“我师父说, 先帝曾谈及一种东西,能把世间景象原封不动地记录下来, 或成一幅画, 或是连续拍许多, 连将起来, 画中的人物便能正常行动。”
贺雪泠听到这话, 从对萧安的担忧中抽神,看向叶无过的师父徐先生。
徐先生轻轻颔首。
学生说话可能夸大,但徐先生是个老古板, 他也点了头, 这竟是真的。
“师父说, 这东西最终能通过算学做出来,我一直想不通从何着手, 今天看了你的画,我就想,你要是多画几幅, 连将起来,不正与先帝说的一样吗?可见这东西不该从算学着手, 该从你们画艺科着手才是!”
沈玉如一开始还在想,那位女皇帝说的东西好生神奇,听完才知道,这是叶无过绕着弯儿夸她,轻轻捶她一拳:“不许再说了,师父们都在这呢,我哪敢班门弄斧。”
贺雪泠立刻接道:“我看你很可以,小叶子说的这想法很不错,等回去后我们可以试试。”
沈玉如略一思索,确实觉得有趣:“不过先皇说的那个东西,好似更有意思。”
可惜再深入问下去,连徐先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出来:“这个她只匆匆提了一句,倒是别的器具说了很多,全是闻所未闻之物,只可惜那些我们一样也没做出来。”
他们甚至还没理出个头绪,先帝已然仙逝十余载了。
叶无过道:“师父,你别丧气,等我们书院发达了,把全大盛最好的学生招收进来,让最聪明的人学算学,总有一天能做出来。”
徐先生:“别人暂且不说,为师还等着你做出点成绩来。”
“我努力……”
跟叶无过有类似想法的人不少,第二天总分更新,经过这场比赛,莲湘书院的联赛总排名竟然跃升到了第一,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置信。
即使不敢置信,但大家都很快地想到,要是能保持第一,明年最好的学生,就能来他们书院了!
优质生源意味着更有希望在联赛比出好成绩,再收进来最冒尖的学生,如此良性循环,取代万岳书院如今的地位,岂不是指日可待?
因为这暂时的领先,莲湘书院众人兴致空前高涨,纷纷备齐各类文房用具,打算去文会阁多赚些积分。
一个人感觉好的时候,往往能乘胜追击,再多赢几回。
沈玉如也跟他们一块儿去了文会阁,她突然想起来,自己今天还约了场比赛,赌得还相当大。
约的时候,她是一点不怕,谁劝都硬要上,真到了临上台,她才心虚地看了看萧景昭和师父,怕挨骂。
“那个,我要去最里面那个台……”她心里虚,说得也小声。
昨天她拿下画艺第一后,在贺雪泠心里就算已经出师了,完全纵着她去,还提醒道:“那边开赛前要先清点筹码,你银子够吗?为师可暂借你几千两。”
叶无过也很大方地表示:“还有我,这回赢的积分我都给你,还有齐师兄也说了都给你用,你尽管去比!”
萧景昭没说话,默默把他的积分签子塞进了沈玉如手中。
“谢谢大家好意,不过应该用不上?”沈玉如示意自己手中的卷轴,“我先拿去让他们评估一番,要是不够,再用你们的。”
“这该不会是昨天那幅画吧!不要呀,这画太宝贵了,你绝对不能意气用事啊!”高仁师兄率先喊道,“师妹,你冷静,不就是一万两嘛,我们都愿意给你啊!”
“当然不是。”沈玉如道,“你们放心,我先上去了。”
高仁还想再劝,萧景昭拦住他:“她既然这么说了,就是心中有数,让她自己来就好。”
“啊,也是。”他嘴里应着,手却不自觉握紧。
去年姚师姐输了九霄寒玉后上山归隐的事,给他造成了太深的阴影。没想到师弟师妹们今年比得更大了……
沈玉如走到赤台下,罗紫柔正好也到了。
她身后的婢女捧着一个托盘,盖了红绸布,大约就是她准备的金银珠宝。
两人一同上台,文会阁匆忙抽出七位今日值班的先生过来,其他各台原本要上去打擂台的,见了这边的动静俱都停下,过来凑热闹。
这赤台的比赛,等闲可看不到。
“赤台要提前准备好一万两银子或是一百分积分,你们可都备好了?”
要是没有,他们就要开始规劝年轻人不可意气用事,从后几个台开始比,赢出这么多筹码再上赤台不吃。
但罗紫柔让身后的婢女把红绸布一掀,露出一整套红珊瑚头面。
在场所有人都看得惊了,再没见过比这套头面更华贵的,连同在台上的沈玉如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实在是漂亮,没有哪个姑娘能看到这样的头面首饰无动于衷。
文会阁有专门人负责估值,很快给出意见:“这套红珊瑚头面堪称珍品,更何况有价无市,确实可以上赤台了。”
说罢又看向沈玉如,“不知这位学生备的是……”
沈玉如打开自己带了的画轴,众人的目光从头面移过来。大家都知道她是今年画艺科横空出世的黑马,不知会带来什么画作?
她缓缓展开画纸,纸上的图案一点点展露在所有人面前。罗紫柔拿出红珊瑚的得意还没来得及收,就被沈玉如的画气着了。
她竟然拿了那天在万岳亭上,给自己画的人像!
一个骄奢女子形象跃然纸上,配着罗紫柔这一套红珊瑚头面更有说服力。
喜欢以清贵自居的书生们脸色有些微妙,再看那红珊瑚,也不觉得多么耀眼了。
沈玉如坦然举着画纸等待估价,倒是负责估价的人有些犯难。
单一幅画,怎么也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画师所作,才敢说能卖出上万两。
这位学生虽得了画艺第一,可到底只是新秀,但若要说这画不值,又不尽然,毕竟昨夜比赛后,他们已经率先得知消息,这学生潜力无限,一旦真正成为画艺大家,早年画作的价值便是不可估量……
正当犹豫之际,沈玉如开玩笑似的低声说了句:“可惜那日罗姑娘没戴上红珊瑚头面,否则先生也不必烦忧这画究竟值不值万两了。”
她说得轻飘飘的,看似在说头面的价值,实则暗指画中的人。
估价人一惊,立刻被点醒。
这画里可是张阁老的……他如何能说这画不值一万两,万一被有心人去阁老那添油加醋歪曲了他的意思,那可如何是好!
总归打擂台的也是她们俩,万一这画让罗姑娘得去了,也算佳话,便宣布通过了估值。
罗紫柔心里堵得几欲作呕,她为了上台,好不容易哄得了这么一套头面,下了血本的,对方就拿一幅画?还是故意把她画丑了的画!
但为了不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她深深吸了口气,忍下怒意,强把心里那股恶心压下去:“那便开始比吧!”
文会阁空前热闹之时,张承宇正在家中看书,忽然跑进来一个小厮,对他附耳几句,张承宇扔下书卷:“当真?”
“文会阁里头的人全看到了,奴才知道这头面的重要性,听说后立刻着人询问具体样式,听描述与先帝赏给老祖宗那副一般无二!可恨奴才无法进去一窥真伪,赶紧禀报您来了!”
张承宇猛地一拍桌子,大步往外走:“备马,去文会阁。”
她们符合了上赤台的资格,开始前比试前,还得确定先比什么。
罗紫柔率先道:“自古以经书为正统,当然比这个。”她以前在这上面花了大工夫,也是最擅长的。
沈玉如才不拿自己的弱项去与旁人的强项比:“文会阁向来兼容并蓄,各科并无上下高低之分,你说要比四书五经,我还觉得比画最好呢。”
“呵……”罗紫柔不可理喻地看向她,“比画,你觉得我傻吗?”
“难道你以为我傻?”
谁都没想到,两个上了赤台的人,竟然事先根本没沟通要比试什么,现在也很难达成一致,可既然连估价都估过了,文会阁的人免不得出面转圜,定下一个比试项目来。
最后定了书法,且比临摹。
蜀郡的文会阁中收藏了一幅书法作品,龙筋凤骨,力透纸背,今日便拿出这幅墨宝,供她二人临摹之用。
沈玉如专攻画艺,书画不分家,比试书法,她自是不可能不应。
而罗紫柔,仍旧气恼从县学结业时,先生竟没让自己写证书。她始终记得那些年,自己一直都比沈玉如好,天天都被先生夸的日子。那是她不能忘记的骄傲。
因此两人都神色认真郑重,等文会阁请出那幅墨宝。
墨宝被装裱起来,由两名仆人小心抬出,并有人介绍道:“这幅墨宝由高人所书,无名无章,姓名已不可考。仅此一幅,别无第二,被我阁小心收藏。恰逢今日有赤台之赛,便拿出来供二位临摹。”
沈玉如看着那幅墨宝,眨了眨眼,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掩饰自己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