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想去拉姜音,姜音侧身躲开,他身体往前踉跄了下,险些摔下船。
“大人!”
身后的锦衣卫想上前扶他,被他抬手制止。
“阿音,我错了。”他一手撑住船沿,一手伸着想拉姜音。
姜音喉间哽咽,上前扶住他,闻到他身上浓郁的血腥气,终是没忍住湿了眼眶。
“伤到哪儿了?”
陆沉风怕她再躲开,顺势靠在她身上,却并未将身体的重心往她身上压,只是伸手揽住她腰,将她搂在怀中。
“哪儿都伤了。”他压低声,以气音回道,“冯姚用飞镖扎我,满身都是伤。”
听着他故作委屈的声音,姜音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她用手掐了下他侧腰,却没敢真用力,责备道:“那你还在外面站着,嫌伤得不够重?”
陆沉风歪着头在她肩窝蹭了蹭:“等你。”
姜音扶着陆沉风往舱室走去,路过冯姚身旁,她仰头问道:“你何时回京城?”
陆沉风道:“先回台州,伤好后再回京。”
黎江道:“大人,冯姚性命垂危,若不及时医治,只怕撑不到天亮。”
陆沉风垂眸看着姜音,笑道:“动手了?”
姜音点点头:“嗯,我在水下给了他几刀。”
黎江一把扯下冯姚的衣裳,露出血肉模糊的背。
他笑道:“总共七十六刀。”
裴炀蓦地转过头,看了眼姜音,又看了看陆沉风。
七十六这个数,只要是陆沉风的心腹,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二十一年前,徐家上下七十六口,除了陆沉风外,其余人全都葬身火海。陆沉风即便没死,却也受尽了磨难。
而这一切,皆是冯姚所为。
姜音在冯姚背上划了七十六刀,此举不言而喻。
大家都清楚,她这是在为陆沉风出气,为陆沉风报仇。
陆沉风眼皮一掀,眼中烈火翻涌,横在姜音腰间的手一点点收紧,又倏地松了力道,温柔而小心地抱住她。
“阿音。”他声音沉涩,如沙砾滚过。
姜音拍拍他背,软声安抚:“好了,进去吧。”
她扶着陆沉风进入舱室,大夫许陵坐在舱内,看见陆沉风,冷哼一声背过身去。
“许大夫。”姜音走上前去,声音温柔道,“许大夫,劳烦您给他看看身上的伤。”
许陵哼道:“陆大人命硬着呢,用不着老夫多管闲事。”
姜音笑着蹲下,拉住许陵的胳膊摇晃:“许大夫,他就是那样的脾气,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求您快给他看看吧,等他伤好了我替您收拾他。”
陆沉风半阖着眼歪靠在躺椅上,嘴角轻勾,挑起点笑。
姜音安抚好了许陵,走过来查看他的伤势。
“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姜音扯松他衣襟口。
陆沉风拉住她手放在腰带上:“脱了才能看清。”
姜音脸上发热,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甩开他的手:“别贫,小心伤势加重。”
陆沉风慵懒地笑了声,眼睛黏在她身上,随着她转。
他眼中一片柔情,看她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姜音走去对面坐下,看着许陵为他治伤。
在他包扎完后,她问道:“师堂主为何会跟你们在一起?”
“他……”陆沉风正要开口,猛地咳嗽了起来,“咳,咳咳……”
裴炀一直等候在外面,听见陆沉风咳嗽,及时走进来,替陆沉风解答。
“大人早就在栖霞岛百里以内的海域做了埋伏,不怕那阉贼现身,就怕他不声不响地逃回月门。为了让他放松警惕,大人一直没让黎江动手,这才被那阉贼扎了几刀,至于师堂主……”
他轻笑一声。
“大人遇见师先生,恰如伯牙遇子期。”
姜音并未刨根问底追问师游的事,她转口问道:“周云裕究竟是谁救走的?”
裴炀道:“极乐岛,余将军之子,余傲。”
姜音蹙眉道:“余将军我知道,皇后之父,坐镇湖广,是响当当的封疆大吏。他儿子余傲,听说自幼体弱多病,常年在琼岛养病,十年都没回过京城,难道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陆沉风笑了声:“目前一切只是猜测,真相如何,尚待查证。”
他笑着朝姜音招招手。
“过来。”
姜音走到他身旁坐下,拉住他手:“还有哪里疼?”
陆沉风靠在她身上,低声道:“哪里都疼。”
“咳。”裴炀咳了声,站起身往外走。
许陵睨了他眼,淡声提醒:“忍着点,小心伤口崩裂。”
姜音并非小姑娘,脸上一阵滚烫,耳朵在烛火下红得透亮。
人都出去后,她咬着唇在陆沉风腰上掐了下。
陆沉风拉住她手按在腰上,一双眼深邃幽暗,眸中艳火烈烈。
他微低着头,喉结上下滚动,爱与欲不加任何掩饰。
姜音咬了咬唇,埋入他怀中抱住他,声音软成了一汪水。
“好好养伤。”
陆沉风一偏头,嘴唇贴在她耳旁,沉声笑道:“伤好了之后呢?”
姜音抬头叼住他喉结,不轻不重地咬了下。
陆沉风闷哼一声,掌下用力,握紧了她腰。姜音却没松,舌尖在他颈上扫过,辗转向上,压住他唇。然而就在陆沉风想要反客为主时,她快速松开,并退了出去。
“小心伤口崩裂。”她笑着按住他肩,俏皮地歪了下头,“别动。”
陆沉风笑着舔了下牙,一偏头,在她耳边说了句荤话。
他说等伤好了□□哭你。
姜音又气又羞,翻身坐在他腿上,低头咬住他脖子,齿尖用力,咬出了血仍然不松。
陆沉风一手抱住她,一手摸着她头,仰长脖子由她咬。
然而姜音咬着咬着却松开了,她抱着陆沉风脖子哭得身体直颤。
陆沉风心口一紧,慌忙捧起她头,擦去她脸上的泪,温柔地亲她脸,又亲她秀挺的鼻尖。
“怎么了?”他温声道,“傻孩子,哭什么,这点伤不算什么,很快就好了。”
姜音重新埋入他怀中,小声抽泣。
陆沉风笑着安抚她:“好了,别哭了,你哭我心疼,比受伤还疼。”
姜音深吸一口气,忍住了哭。
她在他怀里蹭了蹭泪,抬头看着他,一本正经道:“那你要快点好起来,我等你□□哭我。”
陆沉风却笑不出了,他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
姜音摇摇头,哽咽道:“没事,陆沉风,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陆沉风这次却没和她说笑,神色严肃道:“好,我会很快养好伤。”
第048章
姜音正在房里给陆沉风换药, 刚把药粉撒到他胸膛伤口上,还没来得及抹匀,门外响起苗武的声音。
“大人, 矿山之事闹大了。”
姜音手一抖,整包药粉都倒了下去。她慌忙用手去抹,抹得陆沉风满胸膛都是。
陆沉风抓住她手,嘴角轻勾:“这么心急?”
他倾身贴近, 刻意压低声线,使得声音听上去越发浑厚低沉。
姜音眯了眯眼, 忽地掀腿坐到他身上,两手按住他肩, 俯身咬他唇。
陆沉风仰起头回应, 磨蹭间衣襟散开, 挺阔结实的胸膛沉沉起伏。
两人唇舌相缠, 气息交融, 姜音越亲越急,陆沉风忽然握住她腰,头一偏, 双唇分离, 银线粘连。
“真想让你男人死?”他喘着气笑道, “乖,等我好点了再给你。”
姜音见心知他不是没分寸的人, 此刻说出这番荤话,无非是想分散她的注意,不想让她为矿山之事担忧。
她嘴上不说, 心里却是感动的。
“坏东西。”她笑骂了声,俯首在他喉结上重重地含了下, 给他含出一抹暧昧的红痕。
陆沉风仰长了脖子闷哼出声,乌眸沉沉压着烈火。
听着他急促低哑的喘气声,姜音忍着笑从他脖间抬起头,见他半阖着眼喉结不住地滚动,额上汗珠细密,鬓边潮湿一片。
她伏在他身上笑出声,手肘抵住他肩,曲指刮了下他直挺的鼻尖。
“快起来吧,苗总旗还在外面等着的。”她一低头,在他唇上啄了下,手捧住他半边脸,软声道,“你要是真的很难受,晚间我再帮你……眼下你再忍忍。”
她站起身往门边走去,拉开门让苗武进屋。
陆沉风长长地吐了口气,看着屏风后晃动的纤细背影,唇角轻提,眼中漫上笑意。
他挺身坐起,伸手拿过衣衫往后一甩披到身上,边系腰带边往外走。
“大人。”苗武拱手行礼,“矿山之事……”
陆沉风抬眼看去:“闹得有多大?”
说话间,他走到厅堂正中,一撩衣摆,坐在了黄花梨木靠背椅上。
苗武道:“矿山被炸,引发众怒,栖霞县衙和台州府衙被围住了。”
陆沉风挑了下眉:“被谁围住了?”
苗武迟疑片刻,粗声回道:“栖霞岛的百姓。”
陆沉风冷冷地勾了下唇:“你确定都是百姓?”
“这……”苗武被难住了。
“伤亡多少人?”陆沉风又问。
苗武回道:“昨夜我们和工部的人已统计出名单,死了三十七人,伤了八十九人。然而……”他顿了顿,为难地看向陆沉风,“然而光是栖霞县的县衙外,就停放了两百多口棺材,府衙门外停放了三百多口棺材,还有那些受了伤的人,全都坐在衙门外,声称让官府给出交代。台州知府派了人来驿馆,请裴大人去一趟府衙。”
陆沉风:“裴炀现在在哪儿?”
苗武道:“裴大人正在卫所审问冯姚。”
陆沉风摆了摆手:“让他别审了,即刻去府衙,别生出乱子来。”
苗武道:“是,属下这就派人过去。”
姜音走到陆沉风身边,胳膊一搭在他肩上,半边身子倚着他。
“这件事很明显是冲你来的,你要当心。”
陆沉风拍了拍她手:“别担心,你男人属猫的,有九条命。”
姜音拐胳膊撞他一下,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贫嘴。”
她转脸看向苗武,温声叮嘱:“保护好你们大人。”又对陆沉风道,“我出去探探情况,你好好在屋里养伤,别乱跑。”
陆沉风一脸宠溺地看着她,笑出声:“好,我在屋里等你。”
府衙外人山人海,被“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呐喊声盖过了风雪声。
三百多口棺材齐齐整整地摆放在府衙四周,每一口棺材上都站着人,手里高举着红字白布横幅,写着“严惩奸臣陆沉风,还栖霞县公道”。
“严惩奸臣陆沉风!”
棺材上站着的人高声喊一句,下面的人齐声跟一句。
“还栖霞县公道!”
姜音挤在人群里,有下没一下地挥着手,喊着“严惩奸臣陆沉风”,边喊边转着头四处观看。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下,她眉头一紧,猛地转过身,看到是乔装打扮后的裴炀,松了口气。
裴炀朝她递了个眼色,转身往外走,她一面喊着“严惩奸臣陆沉风”,一面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僻静的小巷,裴炀停下脚,四处看了眼,问道:“你怎么过来了,他呢?”
姜音道:“他受伤严重,正在驿馆休息,我过来探探情况。”
裴炀笑了下:“先前他伤重得快死了,我们劝他多休息两日,他一句也不听,非急着赶去思陵。如今这点不痛不痒的小伤,你让他卧床休息,他倒真乖乖照做,除了皇上,也就只有你才能让他如此听话。”
姜音笑了笑没接话。
裴炀点到为止,转口问道:“你观察得如何?”
姜音道:“乌泱泱的一群人,全都穿着粗布麻衣,打眼看,看不出什么。关键是那些棺材,得看里面究竟有没有尸体,倘若……”
裴炀撇了下嘴 :“为了逼真,他们一定会在里面装尸体。”
姜音讶然道:“但是这么多尸体,他们是从哪儿弄来的,总不会是从义庄弄吧?”
裴炀冷笑了声:“我已让李石带人去了栖霞岛,是人是鬼,待查清后自会见分晓。”
姜音点点头,又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裴炀怔了下,朗声笑道,“此事姑娘就不用插手了,你去驿馆守在他身边,兴许他能好得更快些。”
姜音脸上一热,低下头去,小声道:“我在他身边守着,只怕他会更难恢复。”
裴炀侧过身去,咳了声:“咳,我去府衙看看,你继续混在人群里。”
……
与此同时,卫所内,冯姚盘腿闭目坐在房中,嘎吱一声,门从外面被推开,风雪灌入,冷气扑面。他紧闭着眼,眉头都没皱一下。
脚步声伴着风雪入内,他冷哼道:“别白费心思了,你们想知道的,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冯姚蓦地睁开眼,看到来人怔了怔,随即又闭起眼。
师游温润地笑道:“十岁那年,我上山砍柴,偶遇两人在山中论道,他们论的便是‘南橘北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