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杜程飞有个姐姐,叫杜秋语。
杜秋语是贡康市纪委监察局的纪委副书记,因为违反纪律被上级调查,她的案子是不公开审理的,也没有出现在新闻中,知情的也只是知道她被调查了。
她丈夫姓江,两人孕有一儿一女,男孩儿名叫江,女孩儿名叫江k。
第三十二章 天堂鸟(2)
当年杜秋语被调查没多久,杜程飞的兵工厂也被调查了,江、江k被送到了福利院。但福利院里并没有他们两个的档案,也就是说,这中间出了岔子,他们没去福利院。
邹臣霞奔波数月,终于在早就辞职的徐芳妃嘴里知道,那两个智残男孩儿是狐狸营村一户村民家的孩子,因为辐射影响,生下来就智力残疾。
至于他们的父母,本就体弱多病,辐射影响下更是长年累月瘫在床上,他们尚未成年,老俩就撒手人寰了。
贺荣发和赵佩跟两父母是多年好友,就这么把孩子认养了来。
徐芳妃告诉邹臣霞,赵佩起初是没有歪心思的,她虽然比旁人要聪明,但没有把她的聪明放在旁门左道上,都是贺荣发频繁的家暴,打她的理由永远是她生不出孩子,她才对杜程飞恨之入骨。
说这话时,徐芳妃还有些无力,她说村儿里的女人,嫁汉穿衣,大部分不会有所不同,她们为家庭劳累,被婚姻这个枷锁奴役,却因为从小被根植女人的一生该如何这种想法,而总是在妥协。
甚至在被家暴这事上,也是最后一个才怪丈夫。
从情感上说,他是她全部的情感寄托,从生存上说,这种小地方,嫁出去的人在娘家就是外人了,她得依赖于他。
赵佩因为难以忍受这种折磨,生了异心,利用职务之便把江和江k带走了。
邹臣霞眼眯起,这跟赵佩之前交代完全不一样。
徐芳妃告诉她,俩孩子当时已经在福利院了。哥哥虽然眼盲,但很懂事,也不需要怎么照顾,妹妹只要在哥哥身边就不哭不闹。他们不像福利院任何一个孩子,还长得漂亮,就很讨人喜欢,这里几个老师都喜欢他们。
赵佩说有人要领养他们,就抹掉了他们的档案,后来时间长了,所里人差不多也就忘了这俩漂亮孩子。
邹臣霞质问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人带走,福利院没有人管?
徐芳妃更显得无奈了,说他们福利院是事业单位,这事儿正好出在她们院经济状况紧张的时候,院里人少,一个人干很多人的事,院长也没清闲的时候。而且赵佩工作从未出现过纰漏,就没想到她会干这种事。
后来她们同一时期的老人陆陆续续都辞职了,人都换了一波,再没档案记录,当然就没人知道那俩孩子了。
邹臣霞问她知不知道她弄走江和江k,是要干什么?
徐芳妃不知道,她在知晓整个案件后,也不知道赵佩为什么把那俩智残孩子说成是杜程飞的,还把他们卖给旧上海,让范小敏带走。
这太让人费解了。
徐芳妃本来不想讲这些事,就怕连累到自己,他们普通人,保护自己都很勉强,哪有心力为别人主持公道。但知道这事情惹出那么多恩怨是非,还有那么多条人命,她坐不住了。
邹臣霞接着问赵佩,她这一回嘴可太严实了。
邹臣霞就知道了,她之前憋半天看似不得以才坦白,也是装的。邹臣霞用死刑来威胁她,她都不张嘴,连死都不怕,她怎么会因为良心发现交代罪行呢?
徐芳妃不知道的事也是邹臣霞接下来要弄清楚的事――
赵佩为什么把那两个智残男孩儿卖给旧上海,又为什么让范小敏带走。她把江、江k从福利院带走是要干什么?他们现在在哪里?是否还活着?
她把审问赵佩的工作交给同事,着手调查这些疑团,谁知这条路一走,她就再没回来过。
第三十三章 郁金香(1)
邹琳喝着酒,想着那桩旧案,看向江k:“我妈查到赵佩把你们俩囚禁在狐狸营村老君庙,她怕打草惊蛇,一人去了,后来赵佩埋在老君庙的地雷炸了,我妈和几个村民拼死把你们带出来,但他们一个都没活着出来……”
江k低下头,不怪邹琳难以释怀,这也是令她无比难过的经历。
邹琳搬着椅子挪到江k跟前,醉意将她的粉脸氲红,她眼睛亮亮是含了眼泪在其中:“k,我不怪你,那不关你们的事,但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爆炸?”
江k慢慢抬起头来,她不想说,事实比邹琳知道的要更残忍,但她又不忍心。
江不用顾及邹琳的心情,她既想知道,就是做好了思想准备。他代江k告诉了她。
当年跟邹臣霞一起死在老君庙的,还有两个村民,他们跟赵佩、贺荣发一样,对江和江k恨之入骨。
如果不是母亲杜秋语贪赃枉法,掩盖杜程飞非法经营的兵工厂,狐狸营村的村民们不会落到那般田地。
所以他们不想让邹臣霞把江和江k带走,甚至对邹臣霞动了杀心,故意引爆地雷。
那种时候,邹臣霞只能拖住他们,给江和江k逃走时间,只是这样她就出不来了。
江和江k刚从地窖中爬出来,老君庙砰的一声爆炸,房梁塌了,老砖旧瓦崩开,哗啦啦落下,激起洋灰三丈,盖住了恩怨是非。
邹琳平静地听完,缓缓放下酒杯,冲他们笑了一下:“我去卫生间。”
她起身离开,江k放下碗筷,江没有,他很淡然。从杜秋语开始,再到杜程飞,然后是被绑架,救他们的邹警官牺牲,江早不会被情绪牵引了。
那时候的江k还不到十岁,尚不经事,又有江一直保护她,所以她的感受并不深刻,也做不到显得多悲情。
当卫生间里有东西摔碎在地上的声音传来,江k扭头看过去。她这才发现,她其实并不只是难过,她也觉得遗憾和抱歉。邹臣霞为了救他们而牺牲,她感到万分抱歉。
她要去看看邹琳,江拉住她的手腕。她扭头看他,他说:“让她自己待一会儿。”
江k想想,也这么觉得,重新坐下来。
再拿起碗筷,已经没了胃口。
邹琳是邹臣霞跟前夫的孩子,俩人离婚,她跟了母亲,但因为不满邹臣霞再婚,又回到了她父亲的身边,但姓一直没改过来。
邹琳父亲就是新石县城的人,但他没想到邹臣霞二婚后又被下派到了新石工作,他不想面对她,带着邹琳去了圭县。
邹臣霞出事之后,邹琳父亲就又带她回来了,她就是那时候,跟江k成了同学。
邹琳一直知道邹臣霞是救江和江k才死的,但当时警察和她爸都把事情起因跟她说得很清楚,她知道无论是谁被绑架,邹臣霞都是会救的,所以那不干江k事。她小时候也是这么跟江k说的。
她跟江k说,她知道江k也很苦,命都是捡回来的,所以她不怪她。
江k拉着她的手到学校后门那颗大槐树下,约定做好朋友,过去的事情不再提。
眨眼,多年过去,江k和邹琳又聚到了一起,但总觉得没有年少时那份纯粹了。是从来就没纯粹过,只是演技够好?还是时间久了,失去至亲的痛苦慢慢加深了?
如果邹琳今天不想原谅江k了,那她也不怪她。就像当年邹琳对江k说的那样。
第三十四章 郁金香(2)
还有三天就是除夕夜了,年货备下了,还差些生鲜没买。红喜事这些天有点忙,客人从早到晚,她扎了一束又一束花,手指头破了,手腕子酸了,她脸上笑容却还是像晨起开门一样。
江年底的工作结束了,这会儿有时间,就下楼帮江k的忙。江k教过他,花要怎么往鲜花泥上插,丝带要绑成什么样的结。
他们给每位客人赠送一支百合,他们想着每个善良的人都能百年好合,他们俩,也能百年好合。
忙到六点多,人少了,当街的红灯笼亮起来,照着江k亲手画的红喜事的招牌。
对门服装店的夫妻要回老家过年了,今儿个走,走之前给江k送了只野山鸡,他们说是跟山里农户家买的。许是过年了,老板娘都不怎么刻薄了,还告诉江k,这个炖汤给江补补,对眼睛好。
老板笑呵呵的,看了老板娘一眼,两人就提着大包小包携手往车站的方向走了。
江k把野山鸡放进冰箱,下楼看到江在收拾花茎,被玫瑰花刺扎到了手,匆匆跑过去,拉起他的手,想也不想就放进嘴里含着。
江的食指被江k的唇舌卷住,似是有股子暖流注入,他面目柔和,听着江k接下来的唠叨:“我说了我收拾啊,那花茎上都是刺,把你扎破了你不疼吗?那你不疼,我就不心疼吗?”
江微笑,不言。
江k看他还笑,用很小的劲儿咬了他一口:“还笑!你的手多值钱你不知道啊?”
江口子边上的血止住了,他说:“我跟你去菜场。”
江k抬头,看着他:“什么?”
江说:“不是还有些肉没有买?”
江k笑了,她笑起来很好看,跟江一样又不一样,“邹琳说陪我去。”
“她回来就更晚了。我还没陪你去过菜场,还没给你买过单。”江的声音特别好听,他只是像寻常一样说话,声音就像是长了翅膀,飞到江k肩膀。
最近他们跟邹琳看了一个电视剧,那电视剧里妻子喜欢一件太阳花的连衣裙,但因为要三百块,而她是一名家庭主妇,要把丈夫的四千块工资合理运用,匀不出三百块买那件对生活毫无用处的花裙子。
她没跟丈夫说过,但丈夫能看到,就在有一回路过时,领着她进了店门,给她买了那件花裙子。
电视剧演到这一幕时没有人说话,也没有背景音乐,但就是让人感动。只是这有些为难江,他看不到这样温情的画面。
江k就在邹琳回房后,拉着江的手,给他讲今天电视里没有人说话的部分,都是演了什么。
她没想到,江竟记住了,还要去给她买单。三百块的裙子也好,菜场的生鲜也好,心意和在意是无价的。她笑着,给江的手指贴上一个创可贴。
邹琳刚来新石时撞上一桩杀人案,跟邹臣霞当年调查的案子差不多,也是两人在家中被杀害,却没邹臣霞那个案子那么复杂,邹琳的案子是情杀,前段时间就结案了。
这几天她在整理年终档案,总是很晚才回家。要等她回来一起去菜场,确实太晚了。
邹琳醉酒提起过去已经是前几天的事,她在事后有对江k道歉,说自己失言了。江k也有道歉,说她开始时不该隐瞒。好朋友之间不需要太多话,但该说清楚的事要说清楚,这样才不会有隔阂。
天气更冷了,江k出门围了一条毛线围巾,她还给江戴好。江不知道,她买了同一种毛线,织了两条,她和江一人一条。
她因为自己的小心机暗自欣喜,没想到刚牵住江的手,他就说:“跟我戴情侣围巾那么开心?”
她停住,大眼睛看着他:“哥你怎么知道的?”
江不告诉她,只笑笑。
他好坏,江k挽住他胳膊,仰着粉脸说好话:“你说嘛,你说嘛。”
江不说,“你好好走路,不要粘着我,有个女孩子样。”
江k不要,就要粘他,“你是不是之前就知道我在织围巾了?你在我工作台发现的?什么时候?”
江不能告诉她,那天她不打招呼地跑出去,他在她的工作台,傻等着,等到注意力极度不集中,最后还是冲出去,要找她。他不能告诉她,她会得意的。
第三十五章 万代兰(1)
新石县有两个菜场,一个在新城区,一个在老城区。
距离红喜事比较近的就是老城区的了。老城区菜场年头久了,摊位旧了,唯一不旧的是人,只要有人在这里来来去去,就不至于荒凉。
江k牵着手掀开棉门帘,门口就是卖鱼的,老板认识她,咧开嘴笑得很开心:“小江来了,好几天没见了。”
江k也冲他笑,说:“年底了店里忙。”
“看看鱼,想吃什么,这几个缸里都是我今儿个新上的。”
江k还牵着江的手,她问他:“哥你想吃什么鱼?鲤鱼?鲈鱼?草鱼?龙利鱼?”
江都好:“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这样啊。
江k手撑着他的胳膊,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想吃哥。”
江微微蹙眉,想说她胡闹,又觉得没什么底气。他根本不讨厌她这样。最后只是有些无奈地说:“这里人多,你不要闹。”
江k故意娇娇地说话:“那人少的时候我可以闹吗?”
“江k……”
“哦。”江k收敛了,扭头跟老板说:“我要两条草鱼,然后,嗯,这个黄花鱼,一条。”
“好嘞!”
江k又问:“老板,咱有带鱼段吗?”
“有,来多少。”
“两斤吧。”
她买完,江付钱。
他的手机不能扫码,他中午专门到自助取款厅取的现金。
除了买些年货,他还想带江k去商场。
江k长大后他就没有给她买过衣服了,他也怕自己挑不好,每次都是问人导购,哪件是新品,是流行。以前江k小,审美是他买什么她穿什么,他不能也拿这套对付长大的她,那太委屈她了,别的女孩子都有漂亮衣服。
买完鱼,江k去买肉,牛肉,羊肉,猪头肉。还有些野味。
往肉摊去的路坑坑洼洼,全是泥水,混合着菜叶子、鱼鳞还有虾壳,江k没让江同她一起。
江在干料摊前等着,极好的耳力把整个菜场的声音全都接收。有人在讨价还价,有人在商量着买海鲜,有人在吵架。近处还有人在谈论他――
“看那个男的,皮肤真白。”
“长得也帅啊!你看他眼没光,是不是个瞎的?”
“瞎的?那估摸是红喜事那家得了。”
“谁啊?”
两个人正聊着,又有人加入队伍了,她们那个对各家的花边新闻了如指掌的语气,就像电视里说的那样。似乎全城不为人知的秘密都掌握在她们嘴里。
“你们不知道啊,老城有对神仙脸蛋的兄妹,都是搞艺术的,一个画画的,一个弄什么,什么琴。不知道。俩人开个花店,生意也不咋地,但看他们不这么觉得,平时可开心呢,都是拉着手进出。”
“拉着手啊,真的假的,那是兄妹?”
“什么兄妹啊,我听人说俩人在家里动静可大了,尤其是半夜的时候,兄妹半夜里折腾什么啊,你们说呢?”
“不是吧?他俩不是咱新石最早一批拆迁户那个老广收养的吗?听说从福利院领出来的时候就是兄妹俩,亲的,姓儿都没改过。”
“是亲的,他们是乱伦。”
“……”
江很淡然。当年邹臣霞把他们救出来,警方怕他们是政治犯的孩子这一点,对他们的未来有影响,就跟福利院说好,对外称他们兄妹二人早就被新城区一个叫广一雄的老光棍收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