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喜事——苏他【完结】
时间:2023-11-11 14:33:40

  广一雄是新石比较早一批拆迁户的一个,后来在工作的车间出了事儿,落下一套新社区的房子。
  警方跟政府一合计,就把那房子给了兄妹俩。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也省了再出现被狐狸营村村民报复的情况。
  江把手机拿到耳边,摁了一下快捷键,冰冷的女声播报了时间。
  江k还没回来,右斜方的几个妇女越聊越欢。
  “难怪红喜事那女孩儿要放弃出国的机会呢。我家姑娘在咱们县剧院上班,她听那些跳芭蕾的说,那女孩儿被一个可厉害的学校看上了,出了好多大画家的学校呢,还给她免学费,她就不去。”
  “唉。把一辈子浪费在瞎子身上,这姑娘也够死心眼儿的,要是别人也算了,还是她哥,这不毁自个儿吗?”
  “俩人再好有什么用?孩子都不能生,这生出来有没有病的先放在一边,还不得让唾沫星子淹死?”
  “这哥也不懂事儿,自己那样儿了,还把个挺好的妹妹给糟蹋了。”
  “我看他俩谁也别说谁,你看那小伙子,长这么俊,是亲妹妹就受的住迷惑?”
  “行了也别说了,以后躲着点吧。这种亲兄妹乱伦的事沾上就晦气,自个儿作践自个儿,长得俊有什么用。”
  “……”
第三十六章 万代兰(2)
  江k回来了,江主动从她手里接过袋子。
  江k挽住他的手,很开心:“羊肉摊的老板说我长得漂亮,多给了我两根羊骨头。我晚上学着炖汤喝。”
  江淡淡笑着,看起来与之前无异,可江k心细,就觉得他又心不在焉了。她扭头看四周,看到几个婆子闪躲的眼神,目光一冷。那几个嚼舌根的婆子迅速四散开来,各回各家的摊子前了。
  她回过头来,不问江,只是靠近他一些:“哥,明天我们就关门吧?我买了红纸,我想剪窗花,我最近跟着视频学了肿衷趺醇簟N蚁爰衾刺满我们花店。”
  “嗯。”
  江k没去看他的神情,她怕她看到他难过的眉眼,她会不知道怎么走回家的路。她还牵着江,如果她忘记了路,那江怎么办啊?
  天黑了,风消停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也不觉得刺骨了。
  红灯笼高高挂着,老城区的商品街上连一辆车都没有,只有他们两个人,牵着手,慢腾腾地走。
  江k不知道江听到了什么,但长舌妇的本事她是知道的,她们的话一定很难听。江吃了太多苦,如果是针对他的,早不能让他在意了,可想那些难听的话,是针对她的。
  她牵紧江的手,但他却像使不上力气似的,不能反馈给她同样的紧握。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没关系,马上就到家了,进了家门,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都没有了。
  就在她眼巴巴看着正前方红喜事的招牌时,江突然停住,说:“你先回去吧,我走一走。”
  江k不松手,痛苦的脸色,轻松的口吻:“那我陪你啊。”
  “不用。”
  江说着,已经松开江k的手,把几袋子肉交给她,转身走去。
  江k接过来,却没回家,而是在十米外的地方,跟在江身后。
  江不是胆小鬼,他足以为他的行为负责,他爱江k,他要跟她在一起,但他更希望江k能成为最好的自己。她不该为他放弃那么多机会,他是个瞎子,他们的爱情也永远不会被接受和尊重。江k没有错,他不能那么对她。
  江k小时候学画画很辛苦,她只是喜欢,却没有天分,她就一遍一遍地画,还是得不到老师的青眼。
  有一次他接她回家,他亲耳听到老师骂她:“就你这个脑子,笨得跟驴一样,光线!光线!光线!你听不懂吗?你们家里人吃干饭的养出你这么个蠢货!”
  江k就拿画笔把老师的嘴戳破了,江看不见,直到老师哭着喊疼,他才反应过来。
  江k因此被很多艺术班拉进了黑名单,江只好领着她一家一家说好话,吃了几回闭门羹,她说什么也不去了。江生她的气,她就哭着大喊:“他们不尊重你!我不去!我死都不去!我不学了!我一点都不喜欢画画!”
  江心痛,她以前不想学是因为怕他供她太累,现在却是因为天分不够,还有老师的冷眼、偏见,他也开始考虑,如果她在喜欢的事上没有天赋,那还要不要继续。
  那天晚上,他叫她吃饭,想顺便问问她的打算,要是真的太累,那就不学了,毕竟比起一个有质量的未来,他更希望江k有一个快乐的人生。
  江k的门开着,他走到门口就听到了她画画的声音,还有她的哭声,她在哭着画画。
  江k确实没有天分,但她不想江那么辛苦,她会好好画下去,等以后学成了,能挣钱了,江就不用拉琴了。他最累的时候手连一杯水都端不起来,她努力的意义就是不要江再出现这种时候。
  江k很争气,后来在画画的方面都没让江操过心。
  她执意要回新石的时候他并不同意,但那时候日子已经好过了,他也有一些存款了,想着光鲜的生活需要太多精力去维系,他也不想江k那么辛苦,慢慢也就释然了。
  他知道她接到过一些知名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他同样心痛她拒绝了它们,但不如从别人嘴里再听说时,对他的影响更大。
  江k辛苦了十年,为了他放弃,太不值得了。
  他有心事,走路就不专心,又没拿着伞出来,难免会碰到人。熟人知道他看不见,会体谅,生人不管那一套,被撞到后很不满,扭头就推了他一把,他身形一晃,摔倒在地上。
  那人没素质,还骂咧着:“你眼瞎了?看不见人啊?有他妈路灯还能撞上,把眼珠子抠了算了!”
  江慢慢站起来:“对不起。”
  那人火气大,看得出来在别的地方吃了碰,这会儿正不爽,就不饶江,看他好像真的看不见,乐了:“哟,真是个瞎的啊?你这是上辈子造什么孽了?还是偷看人家娘儿们洗澡了?呵,真有意思。”
  江不想跟他吵,准备别过。
  那人不放他:“我他妈跟你说话呢你听不见啊?眼瞎耳朵也聋了?”
  江甩开他的手:“我劝你放尊重点!”
  那人推了他肩膀一下:“你还想打我?你打啊!你他妈知道我在哪儿吗?瞎眼的猫,怎么不栓条导盲犬啊?”
  江挥拳过去,却挥了空。
  那人笑得更欢了:“我在这儿呢!往右看!你个瞎猫!”
  江几次伸手都没够到人,还被他从后推了一把,摔在了路边的台阶上。
  江k看见有人找碴,心吊起来,人也急了,飞快跑过去,却还是没拦住,她把肉扔到一边,抓起块搬砖冲上前,跳起就是一板砖。
  那人摸到血,哎哟叫唤起来,还不忘还手,掐住江k的脖子,“哪儿来的小逼娘儿们!大过年的你妈死了?出来报复社会!”
  江听到江k的动静,不能淡定了,摸到她,顺着攥住她脖子的手,薅住那人的衣领,一脚踹倒他,从江k手里把搬砖拿过来,刚扬手,来了人,把他们劝开了。
  大过年的谁也不想找事,那人被路人教育了一通,觉得自己理亏,闹起来也打不过这些个人,灰溜溜地走了。
  路人看江、江k无事,叹了口气,跟江k说:“行了,带你哥回家去吧。以后眼瞎就少往外头走。”
  江k不爱听这话:“你长得那么丑还往外走,眼看不见怎么了?也不吃你家大米,轮的着你说三道四了?你出手帮忙就能张嘴糟践了?我们眼看不见怎么了?怎么了!谁规定这马路只有眼看得见的才能走了!”
  她大声吼出来,路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失言,也就没多待,赶紧走了。
第三十七章 仙人掌
  路边只剩下江,江k,他们谁也不动弹,就呆呆地站着。
  站了许久,江走到她跟前,拉住她手腕:“刚刚有没有碰到哪里?”
  江k顿时哭花了一张脸。
  江听她哭,紧张了,手忙脚乱地检查她的身子,从手背摸到手腕,到胳膊,脖子,最后是脸颊:“伤到哪儿了?疼不疼?”
  江k一把抱住他,只一味哭,什么话不说。
  江的声音听起来很累:“你先告诉我刚刚有没伤到哪里。”
  江k摇头:“没有,我没事。”
  “真的?”
  “嗯。”
  江这才放心,轻轻拍她背:“好了回家。”
  江k松开江,看到他脸上的口子,还流着血,血染红了毛线围巾。她伸过手去,刚碰到他的脸,他就躲开了,捡起肉袋子一个人朝前走去。
  江k跟着他走。
  这一次,她不敢跟他距离十米远了。
  她也不敢挪开眼,就这么盯着他的背影。原来真的有人连背影都叫人难过。她突然呼吸困难,实在忍不了,闭眼缓了一下,当她再睁开眼,从前跟这夜色一样,将她笼罩。
  江看不见,杜秋语刚被判刑的时候,他也才是个孩子,他却要照顾江k。他们遭受恶语,被欺负,被绑架,老君庙的地窖里,黑乎乎的,江k一直哭,江就抱着她,拍她的后背,说:“kk不怕,哥在。”
  “哥在。哥哥在这里。”
  “没事,有哥呢。”
  “哥哥在。”
  “哥来给你弄。”
  “哥哥不会离开你的。”
  “……”
  这是江k那段时期听到的最多的话。江一直在,他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她。
  那几年,赵佩和几个村民对他们百般虐待,打,骂,让他们干活,却不让他们吃饭,他们不能站着,只能跪着,甚至是小孩子都能过去抽他们几个巴掌。给的饭是猪食,给的水是老井的雨水,还动辄给他们灌煤气。
  他们说,要让江和江尝一尝中毒的滋味。
  贺荣发念叨着江k好看,总想着对她做点什么,江总是小心提防着。有一回,他喝了酒下来,要脱江k的衣裳,江拼死把江k抢回来,护在身后。贺荣发酒醒了,把他们一顿打,走了。
  江浑身是血,他也顾不上,抖着手给江k把那件已经穿到发霉的衣服扣上扣子,他搂着她,手掌擦她的眼泪,告诉她:“kk不怕……哥在……哥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
  两个人煤气中毒最严重的一次,江忍着眩晕爬到地窖门口,攥着拳头敲门喊人,手擦破流血了,嗓子哑了说不出话了,也不停,“求求你看看我妹妹!我妹妹快不行了!求求你们!”
  没有人回应。
  江k缩成一团,打着哆嗦喊疼,江又爬回去,搂着她:“没事……kk没事……没事的……哥哥想办法……”
  江k小手攥着他一根手指头,他的手指也细,她根本攥不住,“哥……疼……”
  江咬着牙,把衣服脱下来,给她盖住,又返回地窖门口:“我求求你们了!你们看看我妹妹吧!你们想怎么样冲我来!你们救救她好不好!我求求你们了!我求求你们了!”
  江k从未听到过江这么绝望的声音,她想着要不就这样吧,她不能再拖累江了。江那么聪明,如果不是因为他太想江k被收养,过健康的日子,就不会想跟着赵佩去看看收养的人家,也就不会被他们打晕关进了这里。
  她慢慢闭上了眼睛,这过程中她还有点委屈,如果眼睛闭上再也挣不开了,那就再也见不到哥了……
  她想看见哥哥,哥哥不在,她一个人去地狱多害怕啊。但她不想拉上江,她从画本上看过,那地方很可怕,她不能那么自私把江带走,江的人生不该只是用来保护她的。
  她的意识渐渐淡去,外头传来嘈杂的声音,吵架声,叫喊声……
  后来她看到老君庙砰的一声爆炸,石块和土飞了他们一身,江把她护在了怀里,告诉她‘没事了’。
  那以后江就和江k相依为命了。离开原先那个家,江要跟社会上的人打交道,可他眼睛看不见,旁人轻松就能办到的事,他总要很难很难。
  首先就是出门。
  那时候他们买不起一条导盲犬,就算买得起,江也没有时间跟它适应、磨合。他为了不给人添麻烦,在一块纸板上写了一句话,挂在脖子上――
  ‘我看不见,如果撞到您,打搅了您,对不起,请您原谅。’
  江k开始时不懂,后来看到有一堆小孩拿着小棍挑衅他,让他猜人在哪里,还拿走他的纸板,说他写得字真难看……她疯了一样冲上去,把那帮小孩咬出一脸的伤。
  虽然事后小孩家长觉得是他们孩子的错,对江表示抱歉,也没要江k赔医药费,但江k就是过不去那个坎。
  她觉得活着真难。
  可她不能死,她的命是江拼死救回来的,她得好好活着。
  她想着从前,眼泪淌满脸,她捂住嘴,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她不能让江担心。
  江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走着走着,他停下来,转过身,把肉放下,用袖口擦擦江k的眼泪,他声音很浅,很淡,不细听都听不见:“kk,如果遇到好的,就去试试吧。”
  江k绷不住,哭出声来:“你干什么?”
  江听她哭就心疼,他手有些僵了,想给她擦却擦不净:“哥跟你试过了,还是喜欢一个人生活。kk对哥那么好,是不会为难哥的,对吗?”
  江k甩开他的手,哭得更大声:“我是问你,你干什么!”
  江嘴唇有轻微的抖,疼透了身子,影响到了所有器官:“你不是盲人,你不用跟我走盲道,你也没必要把看过的电视再讲一遍给我听,你一个人走这条路只需要二十分钟,你不用跟我走上一个小时,你……”
  江k没让他说完,握住他的手,就贴在她的脸:“哥,你别听那些婆子胡说八道,kk不委屈,从不委屈。”
  江掌心贴着她的脸,她一直在哭,他擦不干净,冷风也吹不干净,它们攀在她的脸上,都是凉意,他想给她捂热,可他的手也凉,他想抽回手来,又怕这一次抽回来,他就再也不能摸摸她的脸。
  江k小步走近江,跟他的脚尖相对:“她们不能上嘴皮碰碰下嘴皮就夺走你,我这么多年小心翼翼,怕你知道,怕你不知道。他们凭什么?你告诉我她们凭什么?凭什么我的人生要她们来决定?”
  江第一次觉得自己瘦弱,只是心疼而已,怎么会突然就站不住了?
  江k搂住他,脸贴着他的胸膛:“老天不曾厚待我,所以谁都可以对我落井下石吗?我拥有的东西很少,不够换一个你,那我就不能赊账吗?佛说十世,我每一世都交出去还不行吗?我就要你这一世不行吗?不行吗哥?”
  江还是狠心扯开她,转身走。
  江k想追,摔了一跤,磕了腿。她抬起头,看着江,哭声里掺和着心碎,“哥……我疼……”
  江没有颜色毫无变化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一把琴,他摸了那么多遍,却从来不知它的样子,这一回他好像看到它了。他慢慢走近,突然它的弦断了,他有些失落,想把它拿起,却发现脚被钉子钉在了地上。
  他动弹不了,再看那把琴,弦还好好的,那是什么断了?他低头看自己,胸膛被掏空了, 连接心脏的血管已不堪重负,要提前告老还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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