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判断的不错,这溪水流向的尽头一定通往外处。
等他们终于走出山洞的时候,外面正是黑夜。
满天星斗把外面的一切照的很亮,因此池鱼看得很清楚,眼前是一处一望无际的平原。
星月交辉与那广袤的大地联结于地平线的另一端,美不胜收,可池鱼和穆周山并没有丝毫的兴致多欣赏这壮丽景色。
因为他们无法判断,自己是走出了一个秘境,还是进入了另一个秘境。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他们可能彻底与玉清临和云巍走散了。
可就在池鱼走下船,脚迈上草地的同时,后方有一只手伸到了她的肩膀上。
池鱼一把抓住身前穆周山的手臂,要借力躲开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手。穆周山在池鱼呼吸错乱的一瞬间就拔出磁永硌,回身向后扫去。
二人双双回首,才看到那手竟然是从空中伸出。
被池鱼挥开后,那手划破了空气,手的主人踏破虚空而来。
居然是云巍。
池鱼松了口气:“吓死我了。”可她又敏锐地抬头,因为云巍背后并没有玉清临的身影。“我……玉清临呢?”
云巍低着头,他本来肤色就生得黑,此时脸藏在一片阴影中,更让人看不清表情。
穆周山转了转手中的剑,将剑刃调转了方向,另一只手则拦在了池鱼身前。
“玉清临呢?”他的语气比池鱼的更重,“说话。”
云巍终于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距离你们去会那蟾蜍,已经过去了七七四十九日。”
什么!
池鱼大骇。
“十日前我与玉清临屠杀了另两只毒兽,走出了山洞,却掉入了另一个秘境,遇到了大凤。”
上古凶兽大凤,双翅可遮日月,掀起飓风可席十万里。
池鱼心头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为了救我,被那炽风所伤,危在旦夕。”
“她在哪里?”
“我将她安置于虚空结界内,屏蔽了外界一切灵力波动,让她的灵体慢慢修养——但这不够。池姑娘,我需要你跟我来。”
穆周山回他:“如果玉清临真的危在旦夕,池鱼又有何用。”
他凝视着云巍的眼神愈发锋利,继续说:“那也是我们万云阁内部的事情,烦请云公子将玉清临交还于我们,我们自会想办法救治她。”
穆周山心中亦是无底,他既不知道云巍的目的,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否属实。
但是无论玉清临是否真如他所言处境糟糕,他也不能让池鱼单独跟着云巍离开。
可是池鱼却抓住了穆周山挡在她身前的手。
“大师兄,让我去。”
池鱼能感受到云巍身后的虚空结界里确实有玉清临的灵力——是真的已经枯竭到生死攸关的地步。
她收住了脸上总是带着的笑意,严肃地看着穆周山:“相信我。”
“像我相信你那样,请相信我。”
她的眼神中,有着穆周山从来没见到过的坚毅。
不自量力,一腔顾勇。穆周山咬了咬后牙,在心中叹道。在万云阁的时候是这样,为何到现在还是这样。
可不知怎么,穆周山竟然真的垂下了手。
他睨向云巍,神色冷峻:“如果你不能让她们平安出来,我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云巍将那虚空结界打开,对池鱼做了个请的动作,等她走入结界,他又回身深深看了穆周山一眼:“我比你更想让她们平安无事。”
说完,他踏入虚空。
穆周山在这虚空结界的入口设了一道隐身屏障,开始思索起云巍这话的含义。
忽然,他抬头看向身后的天际处,俨然发现不对。
*
“我师父呢?”
云巍伸手一挥,玉清临躺在一块玉台上,面色苍白,毫无生息。
池鱼提裙上前,可云巍却伸手拦住了她。
池鱼不解:“云公子这是为何?你若是不信我,又何必……”
“我信。”云巍走到玉清临身侧,聚精会神地看着她。
那眼神中毫不掩饰的深情和悲痛叫池鱼彻底呆住,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难道与师父是旧识吗?
“有不死橓附体,只要还有一口气,就都还有救。”
池鱼的瞳孔瞬间放大。
她在脑海中问不死橓:“他是什么人?”
不死橓:“你不妨亲自问他,你与我所言,他都听得见。”
池鱼惊愕地抬头,便看到云巍站在玉清临身侧,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之前每次池鱼感知到灵物的存在,而云巍都不留痕迹地将玉清临和穆周山引去池鱼想前往的地方,并不是因为他也能感知到那些稀世珍才后的巧合。
而是他真的能听到池鱼的心声,所以帮她一把。
“你到底谁谁?帮我是什么目的?”
“目的?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云巍伸手轻轻触上玉清临的脸颊,虔诚又小心,“我原本只是想远远地看她一眼,知道她过得还行就好,可临到关头却又想靠得更近一些。”
她从那么小襁褓中的婴儿,出落成了如今巧笑倩兮的出尘女子,云巍又觉得只看一眼不太够,他想更了解她一些,看看万云阁到底给一块美玉雕琢出了何种颜色。
于是他将玉清临引到他身边,又掀动山石坠落在自己身上,只为让她驻足看他一眼。
“至于我是谁……”
她长得那么好,纯洁善良,玉质兰心。
“镜花之崖守山人,你可曾听说?”
第52章 52、守山人(一)
双手结印, 绿色的光点在池鱼指尖流转,再自空中蜿蜒到玉清临体内。
“大凤再强,也不至于能将我师父周身灵脉震碎。你不是守山人吗?守山人法力无边, 与镜花之崖一切生物共鸣, 你为何护不住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池鱼质问云巍。
既然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那也不必再与他虚与委蛇。因此池鱼选择不与云巍周旋, 直截了当地问。
“我原本就没打算在她面前暴露身份,如果是全盛时期的她,与我并肩作战亦非不可, 但我没想到她经脉本就有伤。”云巍苦笑了一声, 又反问池鱼,“是她去极寒之地,寻来霜珠炼成你那丹炉是吗?”
池鱼困惑地看着云巍。
“玉清临体质畏冰, 可她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寒气对她灵脉的侵蚀不在朝夕,进展缓慢,却后劲十足, 蔓延至今。”
“我师父灵根属火, 最克寒冷,怎会畏冰?即使如此, 可万云阁上下都不知此事, 你又从何得知?”
云巍看着玉清临慢慢红润的脸庞, 紧锁的眉头松缓了半分:“因为她不是普通修士。”
然后他抬眼, 眸中的温情在看向池鱼的一瞬间烟消云散——池鱼这才发现, 他原本漆黑的眸子竟变成了金黄色, 当云巍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时, 那投来的目光宛若一只聚精会神的猎豹, 能将这山间的一切纳入囊中。
“她的本体是一块玉。几十年前, 我在镜花之崖与人间的连接处发现了一个被裹在襁褓中的孩子。”
那是一个正在酣睡中的男孩,云巍瞥到了草丛中的襁褓,却视若无睹地打算走过去。凡人有各自的命数,那孩子确实有着纯粹且强悍的灵根,但他无论是被活活饿死,还是被有缘人捡去,都和他没有关系。
可是他的步伐扰动的灵风惊醒了熟睡中的婴孩,忽然响起的啼哭在那广袤的天地间回荡,刺得云巍头疼耳热,却又生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怜悯。
他从袖中摸出一块在镜花之崖一个角落里捡起的玉石,那玉质原本算不得太好,可是千百年来被他作玩物捏在手中,磨得光滑透亮,又吸纳天地精华,无论在凡间还是修真界,都实属罕见。
云巍想把那玉放到襁褓中,也算是赔偿了他惊扰婴孩美梦的补偿。
“男孩儿?”
“嗯。”云巍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可就在他将玉石放在男婴脸颊一侧的时候,冰凉的质感扰得小儿啼哭得愈发响亮,原本只是在干嚎引人注意,此刻被一激,却真的涕泪交垂。
滚落的一滴泪水滴到了玉石之上,那块玉就在顷刻间化成了与男孩儿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娃,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躺在那男婴的旁边。
云巍惊异地碰了碰这女婴,可他的手指刚伸过去,就被她捏在掌中,随后张开那张湿润的小嘴,对云巍笑得好不开心。
“我是一介山灵,养不来孩子,镜花之崖又存于三界之外,并不是一个好归处。于是我冒着被天道惩罚的后果,离开秘境,把他们两个送到了那时镜花之崖休眠期最近的万云阁山脚。”
云巍虽不曾与不死橓打过照面,可他即使从不曾入世,但也在千百年间来镜花之崖闯荡的修士口中听说过万云阁和尹兆。
镜花之崖和不死橓一样,与天地共存,即使未曾相见,云巍也将不死橓划归成自己的同类,又对万云阁赞赏有加,因此十分信任他们。
说到这里,云巍深深望进池鱼的眼睛,目光炯炯。池鱼知道,他是在通过自己的眼睛,与另一个灵魂对话。
“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冒着一不小心就会彻底消亡于天地间的风险,用树芯为这个女孩的灵魂提供行走人世的媒介,我也不关心。你把玉清临带来镜花之崖,我知道你只是想利用她让我为他们两人保驾护航。”云巍顿了顿才继续说,“我心甘情愿为你利用,可我也相信你,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拿弟子的生命开玩笑。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明知玉清临灵体受损的情况下,也必须让她与他们同行。”
“是啊……为什么呢。”最后一缕脉络被成功续上,玉清临体内的灵力重新开始流转,池鱼终于放下传送灵力的双手,起身向前,依偎在玉清临旁边。
“因为我需要你,心甘情愿地帮助他们。”不死橓的声音回荡在结界中央。
云巍嗤笑,轻轻拈了一条玉清临的发丝,嘲讽地说:“你做到了,所以告诉我吧。”
“清临并不是美玉化灵,你由山灵化作人形,便理所当然地想错了。当年清然啼哭时的那一滴泪落在清临身上,将她纳为了自己的灵器。”
不死橓与尹兆苦守这个秘密数十年,玉清临以灵器之身修炼,却不完全依附于玉清然的灵力,甚至她灵身比玉清然更容易运转灵力。
随着玉清然和玉清临一天天长大,尹兆与不死橓便将这个秘密越埋越深。
他们没有一日停止过寻找在不伤害玉清临的同时割断二人之间联系的方法。
直到不死橓偶然发现,玉清临作为灵器的存在,对其他的灵材有高阶对低阶的统治地位,她作为锻造师的优势并不是灵脉上的天赋,而是她的身份使然。
池鱼却忽然笑了。
“所以树老头儿一开始就让我炼丹,便是由我师父的经验所致是吗?”
不死橓默认。
池鱼曾经十分困惑玉清临头顶有关前世的幻象,为何只有一片天空。
如今想来,那是她作为一块玉石时,在山间的头顶日月。
“那我们还真是……命定的师徒呢。”
只有一点池鱼还未想通,不死橓明明说她能看见人前世的记忆,是因为地府不死橓作为记忆丝带存留者的存在。可是玉石对于玉清临是本体,怎能算作前世的记忆?
当玉清临正式修行锻造一术后,不死橓与尹兆却发现,她与玉清然之间的命脉却在偏离原本的路线。
他们之间世同生死的联系渐渐变淡。
灵器与主人一同修炼,灵力相通,可是玉清然此后修为日益月滋,但是相比之下,玉清临以极缓的速度停留在了原地。
这对任何一个修士而言都是灭顶之灾,对玉清临而言,却是天大的喜事。
“她在选择做锻造师的那一刻,其实给自己找到了一条生路。”不死橓说,“只是这么些年过去,纵使她与玉清然的牵扯越来越少,我们仍寻不到另一个斩断他们关联的方法。”
“那这一个方法,是什么?”云巍冷眼抬头。
不等不死橓说出下一句,池鱼就明白了:“七苦灵器。”
“不错。七苦灵器是超越世间所有灵物的存在,若能集齐七苦将其毁灭,它们带走世间所有灵器与其契主的联系——从此世间,不再有新的灵器诞生,亦不会另起纷争。”
原来……这才是不死橓要她来人间收集七苦的最终目的。
云巍:“何为七苦。”
突然,整个结界的上方传来一声巨响,随后开始出现裂痕。
*
穆周山守在虚空结界的入口处,却并没有抓紧时间原地打坐,而是观察起了周围的景象。
这一望无垠的大地自然是壮丽非凡,但是穆周山提不起任何兴致欣赏它。
他发现,从地上反射至空中的光柱,变得更多了。
方才穆周山和池鱼的注意力全都在凭空出现的云巍身上,因此并没有注意到他们出来的山洞口,那小溪途径的地方,竟然也升起一道光柱。
再联想之前所看到的那两道,一道在他们初进入镜花之崖的森林中,另一道则是从磁永硌的天坑里升起。
他们一开始进入镜花之崖的时候并没有弄清楚状况,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五毒所在的山洞与磁永硌并不处于同一个秘境,那很可能这一道光柱,代表的是一个秘境被破。
眼前空中已经有六道光柱聚于同一处,三道是他们同行发现的,按照云巍所说,从五毒洞穴走出来后又在一个新的秘境里遇到了大凤,那第四道光柱与他方才指的方向十分相近。
而另外两道则是从比较远的地方升起,与这边的四道相交与一处,在黑夜中汇出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光斑,与一旁缺了小块的月亮交相辉映。
夜幕之上,宛若悬挂了两轮月亮。
六道光柱……
穆周山心中隐隐在担心一件事。
陆期告诉他在这镜花之崖里感受到了另一个七苦灵器的存在,在进入五毒秘境后,穆周山心里曾经飘过一个猜想,云巍是否就是陆期口中的灵器。
如果是的话,反而是一件好事。
云巍对玉清临担忧不假,若他真的是七苦灵器,至少暂时看来会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可是先前云巍看到这些光柱的时候,脸上分明与他们一样错愕。
一个觉醒后隐瞒身份、带着无人得知的目的潜入镜花之崖的七苦灵器,怎么会对这镜花之崖的异样面露如此神色?
如果云巍不是灵器,真正的灵器万一躲在这异象之后,敌暗我明,那便麻烦了。
就在这时,西南处的一角,升起了第七道光柱。
又有一个秘境被破解了。
就在这一道光柱慢慢上升,与那先前六道汇于一体的时候,诡幻的景象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