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程非常和平, 双方坐下来把什么话都说开, 只是不在一起生活了, 孩子还是两个人共同抚养, 不做夫妻,他们反倒争执更少些,相处得更加轻松。
再后来,舒闻父亲因公殉职,在遇见柏冬至的前三个月,他的母亲也重病离世。
所以那时候,他去北京治病,心理加生理,双重的病。
大部分的事情,柏冬至都是知道的。
想到这些,柏冬至心情有些沉重,她眼皮往下耷拉,步子也迈得慢了点。
“怎么了?”
“有点走累了。”柏冬至轻声道。
舒闻:“那我们现在去吃饭。”
“好。”
他们还没走出公园,就被拦住了。
柏冬至听见了一阵琵琶声,那声音清越悠扬,从树林里传出来,站在她的位置,可以听得很清楚。
“春江花月夜?”舒闻在旁边,不太确定的问了声。
柏冬至笑了下:“你还知道这个?”
“以前听你弹过。”
“那去看看呗。”
这会她又满血复活了,跟先前说累的完全不是一个人,脚底生风一般直接往那林子里蹿。
那些还坐着好些人呢,男女老少都有,围着石阶坐下,专心听人在那弹琴。
弹琴的是个中年男人,留着长胡子,戴着小眼镜,穿着黑色的练功服,脚边靠着琴盒,怀里抱着琵琶。
柏冬至看一眼他的姿势和琴,下意识就念叨了句:“南音琵琶弹的啊。”
也是好久没练琴了,琴音差别都没听出来。
中年男人耳朵尖,听见这一句,抬头看了眼柏冬至,手边动作也停了。
“哟,小姑娘懂这个?”
柏冬至下意识站正了身子,“一点点。”
这人声音有点像她那琵琶老师,柏冬至一想到小时候练琴被训,什么歪脑筋都没了。
舒闻听她说一点点的时候,内心念一句,谦虚了。
别的都可以不说,就是琵琶这方面,柏冬至算行家了,她四五岁开始练琴,家里给她请最好的老师,世界巡演大师级别的都不在话下,她天赋很高,没两年就学得像模像样了。
她小时候也跟着老师出国演奏了不少次,只是后来兴趣淡了点,没继续下狠功夫。
就这样,往那圈子里一说,大多数人都还是知道她的,天赋太好了,没办法。
柏冬至有时候无聊,把琴抱出来练一练,再走街串巷,专门去找做琵琶的老师傅,跟着人一起学,没事的时候就在院里折腾,还挺像样。
她那茶馆里摆了不少的琵琶,墙上挂着,房间里收着,品质方面都没得说。
柏冬至跟那中年男人还聊了几句,不知道怎么绕的,琴就到她手上了。
然后,她就真的坐了下来,横抱琴,指拨弦。
她也弹春江花月夜,看着手腕不怎么用劲,声音却极为嘹亮动听。
一旦开始弹琵琶,柏冬至就好像进入了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她自信又松驰,弹挑之间,就是最动听的旋律,外人干扰不了她,只觉得弹琴的人好像真的在发光。
她的才华,支撑起了那道光。
舒闻站在最外围,默默的看着人群中央的柏冬至,他是笑着的,因为现在的柏老板依旧明媚耀眼,一如当年。
那一年在茶馆的某个午后,两人吃完饭在院子里折腾一些花,叶池他母亲爱花,也有不少珍稀品种,他拿了点过来送给柏冬至,柏冬至就寻思着,找个合适的地方种下。
这种事她干不来,偏偏舒闻也不太会,两人对着手机一顿搜,莽莽撞撞把种子下了土,费了好大劲。
那花种长得还挺快,没两个月花苞就冒出来,到盛开那一天,柏冬至高兴坏了,一大早就拉了舒闻来看。
“今天心情好,柏老板请你听曲儿吧。”她一扬眉,跑进屋里就抱了把琵琶出来。
那是一把小叶紫檀琵琶,她本来有两把的,在那之前的一段时间,她卖了把给她哥和嫂子,她嫂子就是荀白露。
她搬了张椅子坐下,也把舒闻按在一旁,她一边弹一边跟舒闻科普琵琶知识,说了好长一堆,舒闻记不得太多,反正,他记住那天她弹的曲子了,叫春江花月夜。
“好听吗?”
“好听。”
柏冬至心满意足,把头靠在琵琶颈部,很长时间才开口。
“你看啊,你字写得好看,我琵琶弹得好,将来你退休了,我们俩在住在这,巷子里那么多小孩儿,你教他们写字,我教弹琴,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但是那个时候你脾气得稍微好一点,别把孩子们吓着。”
“啧,我是那种人吗,我对小孩儿很有耐心的好不好。”
“可是你昨天才欺负完郑阿婆孙子。”
“那是他太皮了。”
“没有吧。”
“好了你不许说了,我不听。”
他们是真的好好想过未来的,在那座茶馆里,从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到五十多岁,再到离开,每一个阶段,他们都认真思考过的。
他们唯独没有想过分开。
不过还好,一切都还来得及,甚至,他们可以提前过上理想中的,很多年以后的日子。
幸好,他们还没错过。
两人从公园里出去,夜幕已经完全落下,小城的霓虹灯闪烁,却不像大城市那样耀眼,照得哪里都明晃晃,一片亮一片黑,路需要走好久。
“这回真饿了。”柏冬至认真说道,那盒草莓支撑她到现在,属实不容易。
“想吃什么?”
柏冬至把手机递到他面前去,“我在手机上搜到这家店,评价还不错,我已经预定了,去吧。”
是挺不错的,情侣餐厅,小城唯一的一家。
舒闻忽觉有些被套路了,他道:“柏老板,早就准备好了吧?”
“应该,不算太早。”她说的还挺有底气。
在今天,她算得上一个赌徒了,幸运的是她第一次就赌对了。
“去吗?”她又问他。
舒闻看了看她,眼底映着周围路灯投射下来的光。
他低下头,慢慢握紧柏冬至的手,她手心很热,甚至有些汗意,潮湿又滚烫。
“当然要去。”
他们一同往前走,慢慢的,柏冬至环住舒闻整条手臂,她头也靠在他身上,好像没有骨头一样,靠近再靠近,温存再温存。
假如过去的三年不存在,他们就和当年热恋时期一模一样。
不断靠近着,走在余音巷里的是他们,多年后,漫步在安宁小城里的,也是他们。
那就当那场分离不存在好了。
-
一顿饭他们吃了两个小时。
从餐厅出来,柏冬至仰头看了看天,觉得自己跟减肥好像真的无缘了。
“我到底是怎么一边跟你讲减肥的大道理,一边又吃那么多完全控制不住的啊?”
柏冬至简直想一拳打死自己。
舒闻笑:“那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多走一会,消消食?”
“我看行。”
这边离他们住的酒店不算太远,不用坐车,沿着主路人行道一直往下走就好。
没几步出去,柏冬至看见了家花店。
那边灯很亮,门外的水桶里插着一大束红玫瑰,花头有些都掉下来了,地上还落着几片花瓣。
不知道里面的花新不新鲜。
柏冬至视线始终落在那边,舒闻低头见到,脚步停下,道:“柏冬至,你在这里等我吧。”
她抬头看着他。
“我去给你买花。”
情话可以有很多种类型,甜蜜动人的有,平淡却显旖旎的也有,他只说了一句话表明目的,可柏冬至觉得,这是一句很动听的情话。
花很浪漫,他把浪漫送给了她。
柏冬至站在路边等,那几分钟里,她在想明天去舒闻舅舅家吃饭也带点什么好。
她是第一次去人家家,得准备点礼物的。
也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
那大概是柏冬至第一次为了这种人情世故方面的东西烦恼,她尊重舒闻的家人,也把那些曾经幻想过的未来翻找出来,她甚至开始想,回家就跟许舒仪提结婚的事情,她真的以为,破镜重圆可以发生在他们身上。
她以前说,觉得自己很幸运,那应该是在其他方面的,在她和舒闻的纠缠间,她总是被厄运包围。
那时是夜里九点三十一分。
柏冬至抬起头,看见有人过马路。
那人穿着厚厚的大衣,身形佝偻,面上也是一片白,看着很不健康的样子,她觉得他有些奇怪,就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然后,那人也看向了她。
阴狠的、凶残的、暴戾的一眼。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刀。
新闻上总是有报道,有些人生活上受到重创,就想着报复社会,打人的,闹事的,还有,当街砍人。
就在前一天,柏冬至还看见了那样的新闻,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把刀,直冲着柏冬至来。
她脑子里什么都顾不上想了,就是不停的躲闪,躲闪,伴随着脚尖和怒吼,等到鲜血淋漓,她意识才勉强恢复一些。
那不是她的血,挡在她面前的,是舒闻的手臂。
后来,舒闻是怎么把人制服的,她记不得,她隐约听见他说了什么。
“柏冬至,报警。”
“柏冬至,报警。”他说了两遍。
柏冬至拿手机的手止不住的哆嗦,她大概是哭了吧,眼前全是模糊的,等到电话拨出去,声音都变了调。
她勉强才把事情说清楚,最后,舒闻补了句,“他可能还吸毒了。”
他以前接触的这种人太多了,他说可能,其实已经肯定了。
又是毒。
柏冬至真的意识到,自己哭了,她脸上一片潮意,嘴唇都在颤动着。
她是个人,她也有害怕的时候,那把刀砍下去,一定很疼。
她看见舒闻带来的那束花掉在地上,一整束红玫瑰,静悄悄躺着,花瓣撒了好几片。
柏冬至脑海里,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她跟舒闻,好像只能走到这里了。
第22章 22
那年柏冬至第一次去云南, 也是自己一个人,出发之前, 她和许舒仪吵架了。
许舒仪平时来她茶馆来的很少, 大多数时候都是叫人把车停在巷口,等着柏冬至出来,她一旦进去坐下了, 就意味着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柏冬至讲。
“你跟那位舒警官, 还没有分手?”
打从许舒仪知道这件事后,类似的话她问过无数遍了。
柏冬至实在不想表现出对许舒仪的不耐烦, 那是她的母亲,她不想。
她强压着不适, 认真说道:“妈, 我不会跟他分手的, 这事别提了。”
许舒仪拧着眉, 神色难看到极点:“冬至, 你怎么还这么不听话呢, 我都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柏冬至语气重了些,“我想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您不让, 这就是为我好了?”
“他到底是哪一点不好让您这么厌恶啊?”
孩子们最讨厌父母说的一句话是什么?我都是为了你好。
那是关怀,也是枷锁。
许舒仪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跟柏冬至硬碰硬没用, 她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 对付她就是要把事情掰碎了讲道理。
“那我就好好跟你说。”
“我不能接纳他, 有两个原因。第一, 他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家庭普通出身, 和我们家差得太远了,如果将来有一天,柏家和许家有什么事,他拿什么保障你的生活?你和他的成长环境是不一样的,你怎么知道你们在一起以后他会不会因为你们差距过大,在某一天不平衡,不爱你了,甚至是伤害你,你保证不了的。”
“这一点勉强就算了,最重要的是第二点,他是做什么的?警察,缉毒警察,柏冬至,你知道缉毒警察的牺牲率有多高吗,我查过了,他父亲也是缉毒警,因公殉职,他父母离婚就是因为他母亲介怀他父亲的工作,你呢,将来你们在一起,你能忍受他始终不在你身边,什么都要你操心吗,你能接受时时刻刻活在风险里,一个不小心就被那些毒贩子报复吗,你能接受有一天他突然不在了,你痛失所爱吗?”
许舒仪看着她,目光带有哀怜。
“冬至,我从来没有讨厌过舒闻,相反,我敬佩他,他是个英雄,只是,他不适合你。”
她只有柏冬至这么一个女儿,她想她好,她就只能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舒闻。
如果和舒闻在一起的不是柏冬至,不是她女儿,她当然可以夸赞另一个女孩,她伟大无私,她不惧苦难,她对爱的坚定执着值得赞佩。
英雄值得被爱,只是她很自私,她要的是自己的女儿被爱,毫无风险的被爱。
她不得不做这样一个恶人。
柏冬至面对着许舒仪,眼泪蓄满眼眶。
一千一万个道理她都懂,可是她做不到。
“妈,你没有想过,你说的那些为我好的话,对舒闻很不公平啊?”
如果说她面临的风险是十倍,舒闻面临的就是一百倍。
许舒仪也知道啊,和平年代,缉毒警察的牺牲率那么高,凭什么那么伟大的他,要因为工作而被许舒仪拒之门外。
许舒仪闻言,吸了吸鼻子,她眼底泛红,有些难忍。
“说到底,我们才是血亲,他是外人,他的公平,跟我没有关系。”
她足够现实主义,柏冬至足够理想主义。
她夹在许舒仪和舒闻之间,谁都没让她喘得过来气。
她大概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分裂的。
柏冬至被一分为二,一半叫嚣着你应该听你母亲的话,她生你养你,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辜负她,让她伤心难过,她是你最亲的人啊,她不会害你的。
她的另一半又在说,那你就要放弃舒闻吗,凭什么呢,他对你不好吗,你不爱他吗,你们明明相爱呀,就因为他的职业性质要分开吗,他是那么伟大的英雄,你怎么那么自私呀,他的光荣怎么就变成困住你们的枷锁了。
她真的要喘不过气来了。
许舒仪看见她痛苦,又怎么会不难过。
她上前去,替她擦了擦眼泪。
“明天不去云南了,行吗?”就到这儿吧,她实在痛苦的话,分手那些话就交给她去说。
柏冬至如鲠在喉,“妈,我想去。”
许舒仪闭了闭眼睛,她的孩子,怎么永远都不听话。
“这是最后一次。”
那一次,差点要了柏冬至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