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挺了不起?”
清冷的声音传来,两个小少年顿时都原地抖了抖,半晌,裴守静才讪笑着仰起头,“阿爹,听说流金楼的招牌菜是一绝,我们就是来这儿吃饭……”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袖中就探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声音嘹亮地叫了起来:“吃饭!吃饭!”
小少年赶忙眼疾手快地把鹦鹉又给塞了回去,尴尬地笑了笑,强行辩解起来:“阿爹,你听我解释,我这是看它可怜,路上捡的……”
裴聿川从一开始的担心记挂到现在被他气笑,听到这儿就冷笑了一声,“我还有正事,现在没空跟你掰扯这个,回头再跟你们算账,到时候别想用假话糊弄我,不然有你好看的,南山,这就把他们俩,还有这只鸟给我送回府去。”
“大人!”
他话音刚落,魏云帆等人就出现在了门口,衣衫尚且还算整洁,只是后面两人手里还抬着一个生死不知的人。
裴聿川快步迎了上去,“没事吧?”
“谢大人关心,属下都没事。”魏云帆忙拱手道,随即又转过身指了指那个被抬着的人,脸色不大好看:“此人便是李氏所交代出来的那个,样貌都对得上,只是属下几人找过去的时候,他已经中刀而亡,属下验了伤,应当是一刀毙命。”
“那凶手呢?”
说到这里,魏云帆面露愧疚之色:“对不起大人,我们去得晚了,连那人的影子都没看见。”
这么说,线索又断了?
裴聿川沉了口气,没说什么话,只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辛苦了,先把他的尸首带回诏狱,让李氏辨认。”
“是,大人。”
魏云帆几人先行离开之后不久,流金楼的火势逐渐减弱,薛怀真走了过来,“大人,楼里的人基本上都被救出来了,受伤严重的都送到医馆去了,受伤较轻或者没受伤的都被登记在册。”
“嗯。”裴聿川接过册子,刚要说什么,旁边又传来熟悉的声音。
“等等,阿爹,我还有事儿要跟您说呢!”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去,皮笑肉不笑地道:“裴守静,你最好给我一个还没走的合理理由。”
小少年在听了他这句话时下意识抖了一下,随即就赶紧把手伸了出来,原本攥紧的拳头缓缓打开。
——上面躺着一枚白色的蜡丸。
裴聿川接过来,拿到鼻端嗅了嗅,疑惑地问道:“这是香丸?有什么特别的?”
只见小少年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小声说:“阿爹我跟你说,这是在那个死人身边捡到的……”
裴聿川顿时扭头:“你再说一遍?”
裴守静老老实实又说了一遍,这一会裴聿川算是听得清清楚楚,颇有些想要扶额的冲动,当机立断地对南山道:“你先带二郎回去,要是老夫人问起,就说我带大郎去一趟通镇司。”
“是,国公爷。”南山很快应下。
第51章 051
051/文:吃梨
“说说, 你怎么上茅房上到人家凶杀现场了?”
裴聿川把原本的马车让给了裴守愚,让南山带着他回家, 又重新找了一辆普通马车, 现在正带着裴守静往前往通镇司的路上。
车内有些简陋,好在道路平稳,不怎么颠簸。
小少年在他对面正襟危坐, 闻言就以手握拳, 故作严肃地放到嘴边咳了一声,这才开口道:“就是我刚从茅房出来, 就听见旁边的雅间里传来一声惨叫,那声音不大, 也就一眨眼的时间, 好像就被人捂住了, 我还当我听错了呢, 就想着要不要过去看看……”
他说到这儿, 裴聿川终于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沉声道:“你既然已经听到了惨叫,足以证明里面正在发生凶案,还能不知道有多危险吗?不去找人上报官府, 反而想一个人进去看看,你这孩子,怎么胆子就这么大呢?”
想到这里, 裴聿川就觉得有些头疼, 先前这小子不知道自己身边有暗中保护他的人, 都敢这么胆大, 现在知道了, 日后的胆子估计更要收不住了。
裴守静不知道自家父亲在想什么, 闻言还得意洋洋地扬起了下巴,“您放心,儿子可没有那么莽撞,我特意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蹲着,就等着那雅间的人出来之后,再进去看看情况,哦对了!那个香丸,就是我从房内那个死人身边捡到的!”
看他这么一副半点儿都不后怕的模样,裴聿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声音中有几分疲惫:“那你看到了吗?”
“自然是看到了!”
小少年嘿嘿一笑,显然十分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得意:“那人穿了一身长衫,嗯……怎么说呢?有点儿像文先生。”
裴聿川听到这里不由得皱起了眉:“长得像文先生?”
“不是不是。”裴守静一听这话赶紧摆手,解释起来:“不是长得像,是给人的那种感觉很像。”
“也像是个读书人?”
“啊对对对!就是这样!”
小少年猛地一拍手:“就是像个教书先生,有点儿瘦,还有点儿老,看着都四十多了。”
年纪轻轻就穿到已经三十岁的原主身上的裴聿川:“……”
他清了清嗓子,将脑海中不合时宜的想法一道清理出去,正色起来:“等会儿到了通镇司,你能大致把那人的样貌描述出来吗?不是这种模糊的,要具体的,身上有什么特征,脸上的五官长什么样子。”
他这么一说,裴守静倒是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才点了头:“应该能。”
说完却又声音拉长唤了声:“不过阿爹啊……”
裴聿川看过去,“嗯?”
小少年这才犹豫着说:“可那人长得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别的,一个鼻子一张嘴,两个眼睛四条腿,除了有点儿像读书的人,按照这种描述画出来的画像,也不见得能找出来人吧?”
裴聿川没有说什么这些不用你管,你只要能配合他们画出画像来就行的话,他只是想了想,然后说:“你能做到这一点已是不易,更别提你从死者身边捡到的香丸,算是帮上大忙了,总比压根儿没有人看见的好,至于能不能靠画像找到那人,还未可知,你若是担心这个,倒是可以仔细想想,是不是有什么被自己一时之间漏掉的信息,譬如脸上有没有痣,走路的姿势,气味,亦或是他身上的衣裳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都可以着手。”
他刚开始的夸奖让原本心里还有些忐忑的小少年顿时松了口气,甚至还有点儿飘飘然起来。
阿爹夸我帮了大忙!
不过在听到后面的话之后,又逐渐陷入沉思,半晌不说话了。
裴聿川见他回想得出神,便没有再出声,车内一时之间陷入安静。
……
到了通镇司,绘制完凶手的画像,又记录完口供,父子俩回到安国公府时,已经快要亥时了。
平时到了这个时辰,不管是老太太还是孩子们,都已经歇下了,可今个儿马车刚进了大门,早就候在门房处的魏紫便迎了上来,恭敬地唤了声国公爷,然后道:“老夫人请您和世子过去。”
裴聿川闻言便“嗯”了一声,心知肚明,老太太估摸着是因为今个儿这件事才一直等着没睡。
心里也是叹了口气,这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的,老人家还病着,也是操不完的心,这可不利于养病。
想罢,顺手拍了拍儿子的脑袋:“走吧,去你阿奶那儿。”
他能想到这一点,裴守静也想到了,愁眉苦脸地“哎”了一声,然后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往松龄院那边走。
心里直犯愁,希望二弟没有把自己经常去流金楼这件事儿给供出来,只要不是经常去,应该……问题不大吧?
然而到了松龄院,老太太一开口,却不是为了这件事儿。
“泡了柚子叶的水已经准备好了?姚黄,去把阿澄带过去,从上到下都洗个干干净净,去去晦气。”
裴守静:“……”
流金楼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洗澡算什么啊,只要不追究自己带着裴守愚去了流金楼的事儿,什么都好说。
所以他忙不迭点头应了:“阿奶,我这就去。”
说着就赶紧溜了。
也正是因为他跑得快,故而没听见两个大人后续的谈话内容,还当无事发生呢,却没成想第二日一大早,就得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功过不能相抵,会有奖励,但关于昨晚做错的事,却要写一封检讨书,跟上一回赌钱的一块儿交上来。
以至于他到了皇宫时还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表哥,你怎么了?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因着章皇后今个儿身子不舒服,萧雍便留在她身边侍疾,所以今个儿校场上只有萧礼和裴守静两个人,每日早上刚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蹲马步,萧礼昨夜没睡好,有些没精打采的,现在看着裴守静好像也差不多的样子,不由得打了个哈欠,趁着陈酿不在跟前,悄悄问。
裴守静当然不可能把自己要写检讨的事儿说出来,那多丢人啊,干脆点了点头:“啊对,是没睡好。”
萧礼一听,顿时像是找到了共同话题,先是转过头看了看,确认陈酿没回来,才扁了扁嘴,然后说起来:“对了表哥,你听说过萧清没有?”
“嗯?”
裴守静虽然读书不太在行,但其实记性还不错,起码自家舅舅有几个儿子还是知道的,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试探着问:“是四皇子?”
他隐隐约约好像记得,皇帝舅舅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子,至于为什么就不是很清楚了,就连家宴上也几乎没让对方出现过,不知道萧礼怎么突然提了起来。
他对不熟悉的人也不怎么感兴趣,心里还惦记着两份检讨书该怎么写,嘴里就敷衍地回了句:“他怎么了?”
萧礼一听他也认识,顿时来了劲,往他身边凑了凑,“我母妃跟我说过,他是因为生辰八字不好,所以才不受父皇待见的,就被安排在那个安乐宫里,对了表哥,你知道安乐宫在哪儿吗?”
“不知道。”
“那也没事儿,回头我带你过去。”萧礼又接着说:“不过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父皇好像突然间记起他来了,不但赐了好些东西过去,好像还打算重新修缮安乐宫呢。”
裴守静听得心不在焉,脚底下稳稳当当地蹲着马步,闻言就“哦”了一声,然后道:“那又怎么了?”
他这句反问反倒把萧礼给问得梗住了,支支吾吾了半晌,“没……没怎么,我就是觉得奇怪,都不待见这么长时间了,怎么突然想起来了……”
他话音落下,裴守静便抬起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跟你也没关系吧?”
萧礼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像是要冒烟儿了,讷讷点了点头,然后垂着头不说话了。
在距离他们不远的树下,陈酿环着双臂斜靠在树干上,本来是在闭目养神,打算等这两个小子说得兴起时再去搞个突袭,罚他们多蹲一阵子马步,结果不小心听到方才那段对话,险些没笑出声来。
索性站直了身子,看向裴守静依旧蹲得直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心里啧了一声。
看在这小子是个实心眼儿的份上,今天就不罚他了,还是罚五皇子吧。
怎么说呢,不愧是出身皇家?这心眼儿就是多,可惜岁数还小,修炼不到家,还是多蹲会儿马步磨练磨练意志吧。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他便走到两个学生面前。
他过来得突然,裴守静面前顿时多了一道阴影,下意识地把腰杆挺得更直了些,萧礼也差不多,只不过他反应慢了点儿,刚挺直,就听见前方传来了一道慢条斯理的声音,“五皇子殿下再蹲两刻钟,裴守静跟我去那边挑兵器,今日还是练长|枪。”
萧礼差点儿一句凭什么就脱口而出了,但将要说出口的一瞬间,忽然想到了上一回裴守静跟对方争辩,对方非但没有听他的,反而又多罚了一个时辰的事儿,只好愤懑不平地把话憋了回去。
裴守静也是没想到,他还以为自己要跟萧礼一道被罚了呢,顿时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不想练?也想继续蹲马步?”
陈酿说完就往前走了几步,听不到后面的动静,还原地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对方跟上来,不由得转过身,挑眉问。
“练练练,这就来!”
小少年一听这话,顿时站直了身子,几下跑过去。
能练长|枪,鬼才想继续蹲马步呢!
第52章 052
052/文:吃梨
好不容易练完长|枪, 裴守静已经是满头大汗了,换身酸痛, 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 不过看到还在蹲马步,待会儿还逃不过练拳脚的萧礼,他顿时又觉得自己可以了。
他自顾自出了校场, 自有小内侍迎了上来, 客客气气地道:“世子爷,热水和干净的衣裳已经备好了。”
裴守静点了点头, 答应得很快,满身是汗黏黏糊糊的一点儿都不舒服, 这该死的天, 也太热了。
他平时洗澡换衣裳的地方在梧桐宫的侧殿, 他自小进宫, 皇帝就干脆把这个地方给他专门腾了出来, 好让外甥进宫的时候有个休息的住处。
梧桐宫的位置有些偏, 却也不是太偏,只是需要穿过御花园,裴守静走惯了这条路, 就让小内侍不用跟着了,自己一个人慢吞吞地往那边走,心里还在琢磨着刚才的事儿, 陈酿今个儿是吃错什么了?
自己跟五皇子一块儿说的话, 怎么单罚五皇子一个人, 没罚自己, 他是不是琢磨着什么不好的主意呢?
这么想着想着, 他还重重的点了点头。
没错, 肯定是这样,陈酿这人,一肚子坏水儿,肯定没这么好心放过自己,说不定专门找了个本子,把今个儿这种自己犯的错都记下来,等着回头给自己来一下狠的!
正一边走一边想呢,忽然间,前方不远处好像传来了一声“扑通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水里了似的。
裴守静皱了皱眉,加快步伐往那边走过去,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前头应该是湖心亭,不过从小时候起,皇帝舅舅就经常嘱咐他,一个人的时候不要往湖那边去,不安全,要是掉进水里就没命了。
别的孩子一听这话可能就会被吓到,以后见了水就远远地躲开。
可裴守静偏不,他听了这话的第一反应就是问,“那我学了凫水,不就不怕淹死了吗?”
皇帝无话可说,只好让会水的小内侍教他凫水,然而等他回到家中,却被阴沉着一张脸的父亲给训斥了一通,说了一堆什么善泳者溺于水之类的话……
不过他自小就不是个听话的孩子,挨骂完了照样去宫里学凫水,反正他爹也管不到宫里来。
此时,他走到湖边,又听不见别的动静了,不由得一边找,一边喊:“有人吗?”
就在他话音刚落,湖边的芦苇丛旁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救……救命……”
裴守静精神一振,拔腿就往求救声传来的地方跑,一眼就瞧见了上半身趴在岸边的石头上,下半身还泡在水里的人,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大,就是一脸病弱的样子,眼生,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