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聿川颔了颔首,然后问起:“奔雷他们现下可在府中?”
寒山闻言便不假思索地答道:“回老爷的话,除了轻雷带着人去了河东送节礼还没回来,其他几个都在。”
河东……柳氏吗?
这个姓氏从裴聿川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面色不变,“那让奔雷过来见我。”
“是,老爷。”
很快,寒山便领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过来。
男子个高腿长,进了屋,两步就走到了他跟前,抱拳行礼:“奔雷见过国公爷。”
裴聿川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原主手底下身手最好的护卫,对方穿着一身方便活动的窄袖胡服,明显能看出胳膊与上身的肌肉,不由得在心中啧了一声,想到自己如今这副病弱的白斩鸡身体,有些羡慕。
随即他便收起视线,“嗯”了一声,指了指下首的椅子,示意对方坐,道:“我的马场里,有没有性情温顺些的小母马?”
奔雷犹豫了片刻,便老老实实坐了下来,“回老爷的话,有,马场里虽然大都是成年壮马,不过老夫人偶尔也会过去,因而总是备着几匹温顺的小马。”
说完便在心里犯起了嘀咕,平日里自己过来的时候都是站着回话的,今个儿这是怎么了?
裴聿川自是听不到对方心里在想什么的,从而也不知道自己在无意间做出了跟原主不一样的反应,他听完奔雷所说的,便颔了颔首:“行,那你回头准备好,我带二娘过去挑一匹。”
“是,老爷。”
奔雷正坐得浑身不舒服,听到这句简直是如蒙大赦,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刚要告退,就听见自家老爷又把他叫住了。
“等会儿。”
“还有件事,找个人去查一查安大夫。”
奔雷没想到是这件事,不过至于为什么要查安大夫,他是不管的,只要国公爷吩咐了,自己照办就是,于是他干脆什么都不想,立马应了下来,随即才告退出去。
……
就在裴聿川准备出门去龙骧卫点个卯的时候,景泰帝忽然派了人上门。
也没别的事儿,就是传一道口谕。
口谕内容都是大白话,听得裴聿川一愣一愣的,大概意思就是:
爱卿啊,我给我俩儿子找了个武艺师父,晋阳侯世子,是个不错的年轻郎君,武艺非常不错,朕已经亲自看过了,帮你也看了,这种好事儿当然不能落下我大外甥,再说了,老国公可是武艺高强,你身子不行,不是还有儿子吗,这么着吧,就让我大外甥每天进宫来,跟我儿子们一块儿学,就这么说定了,钦此。
说实话,如果不是亲耳听到这番话是从传口谕的太监口中一字一句说出来的,并且在原主的记忆中,这个白白胖胖的太监还是景泰帝身边颇有地位的一位,裴聿川打死都不相信,这番大白话真的皇帝口谕。
不过景泰帝这话粗理却不粗,安国公府是靠着老国公,也就是原主的父亲陪先帝在马背上打天下起家的,自己身体不好,是客观条件不允许,但习武领兵,的确是他们武将勋贵家的立身之本,不管怎么说,就算再重用文臣,武力也永远都是被需要的。
不管是原主还是自己,甚至裴老太太,都没有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想法。
只要熊孩子不在皇宫里犯熊,练武倒也是件好事。
送走来传口谕的太监,裴聿川让人把熊孩子给叫了过来,跟他把事情说了,又简单叮嘱了几句。
“要注意的大概就这些,记住了吗?”
裴守静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虽然他不喜欢读书,但是在书院里拉着人干大事的感觉也不错,不过一不小心就把先生惹毛了,这下好了,不能再去了,他这两天在家里待着都快长毛了,能出去透气,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还是皇帝舅舅好啊,有好事儿也记得自己。
裴聿川一看熊孩子这表情,就知道自己刚刚算是白说了,无语地道:“要是让我听到你在宫里闯了什么祸,你以后的月例都减半。”
“啊?”
裴守静的快乐戛然而止,他哭丧着脸,“那……那我想还清欠您的钱不就更难了吗?”
裴聿川双手抱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原来你还记得这件事啊,挺好。”
“那啥……儿子怎么会不记得呢……”
裴守静一想到那天晚上自己被阿爹坑得输了个一塌糊涂,就忍不住想打个寒颤,他是真没想到,阿爹平日里看上去一本正经的,竟然还会出千!
他连忙举手发誓,打起包票来:“您放心就是了,宫里那是什么地方,儿子又不傻,肯定不会闯祸的。”
“真的?”
裴聿川轻飘飘地投过去一瞥,表示怀疑。
“真的真的,爹您信我!”
“行吧。”裴聿川点了点头,语气放缓了些:“那就去吧,晚些时候我回来的时候,顺带去宫门口接你。”
裴守静顿时有点儿受宠若惊,又有点紧张,扭扭捏捏,试探着问道:“您说真的?当真来接我啊?”
不怪他如此,爹从前待他一向严厉,又因为他是嫡长子,还是世子,对他的要求也更高,甚少有这样和颜悦色的时候,更别说还会亲自接自己回家了。
——虽然是顺带的。
裴聿川无语:“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出千难道不算吗?
不过这句话裴守静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压根儿不敢说出来,扁了扁嘴,“是,您没骗过。”
裴聿川满意地点了点头,“行,回去收拾吧,换身衣裳,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送走儿子,他便回内室换了身衣裳,毕竟先前那一身上已经沾满了汤药的味道,他也不想浑身散发着药味去通镇司,况且这药味儿还不太好闻。
没让丫鬟伺候,因为实在是不习惯。
但自己换衣裳,明显还不太熟练,折腾了许久才换好,等他再次走出房门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到出门的时辰了。
“国公爷,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就在二门外候着。”
裴聿川“嗯”了一声,点点头,“知道了,走吧。”
“是。”
第8章 008
008/文:吃梨
因着今个儿是裴聿川病好后头一次上职,老太太特意带着孩子们把他送到了二门外。
裴聿川也的确是没想到,自己就出门去点个卯,还能有这般阵仗。
看着面前整整齐齐的一家子,他不由得生出一种自己不像是出门上班,而是要去上战场的错觉。
他十分感动,然后对老太太真诚地道:“娘,下次就不用了。”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别晚了。”老太太撇撇嘴应了,当着孩子们的面,倒是没说什么有损他父亲威严的话来。
裴聿川如蒙大赦,在心里松了口气,“那您和孩子们也早点儿回去吧,等会儿日头出来了。”
“知道了。”
“那儿子就先走了。”
挥了挥手把儿子送走,老太太开始寻思着——
今个儿要不要攒个局?
好像好久都没打过牌了啊。
根本没多加犹豫,她三下五除二就下了决定,随即转向孩子们,放牛似的赶了赶:“该进宫的进宫,该上学的上学,都别在这儿耽搁了啊。”
等到他们都一个个地走了,裴老夫人活动了下手腕,对身边的丫鬟说:“咱们也回去,回去换身衣裳,找阿梧打牌去。”
魏紫闻言便抿了唇笑,扶着她往回走,姚黄活泼些,说话凑着趣儿,指着前面的一缸睡莲道:“都说遇水则发,您今个儿的手气肯定好。”
“这话我爱听。”老太太听完心情极好,哈哈一笑,拍苡糀了拍她的手:“要是今天赢了钱,到时候就赏给你们。”
“那奴婢就提前谢过您啦。”
“好说好说。”
……
另一边,几个孩子们各回各院,因着不住在一处,也并未同路而行。
最先是裴守静,他跟这几个弟弟妹妹关系都一般,还要回去做进宫的准备,自然没心情跟他们多说话,带着小厮一股脑埋头往前走,连句客气话都没说。
再接着是裴守愚,他站在岔路口,跟妹妹说了几句话,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他下晌还要去宋先生那边上课,现下时间已经快要来不及了,得赶着点儿才行。
“大姐姐,我们一块儿走吧?”
见哥哥离开,裴静容立马跑到裴静柔身边,挽住她的胳膊,亲热地说。
裴静柔闻言,脸上便露出歉意的神色,“二妹,我想去趟宝和院,去看看三妹妹,怕是不跟你同路。”
一听到三妹妹这三个字,裴静容不高兴了,立马甩开她的胳膊,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去看她干什么啊,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人,有什么好看的?”
说罢还不顾形象地翻了个白眼,毫不掩饰自己对那个外室之女的不喜,然后不等裴静柔说话,扭头就走,走得飞快,扔下一个背影给她,像是半句话都不肯跟她多说。
裴静柔静静地站在原地,出神地看着裴静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半晌都没有收回视线。
“娘子,您不该这么说的。”
就在这时,她身边传来一道声音,话里满是不赞同。
“为什么不该呢?”
裴静柔收回视线,喃喃自语道:“我只是想去看看她……在这个府中,怕是也只有三妹妹这样身份的,才能同我做个伴吧?”
她身边的人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撇了撇嘴,“娘子,奴婢说话不好听,您别介意,但奴婢是为您好才大着胆子说的,正因为您这样的身份,所以才更要同二娘子交好啊。”
那个什么劳什子外室所生的三娘子,还是别理了。
她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裴静柔紧紧地捏着衣带,中途张了张口,像是想反驳什么,可最终还是无力反驳。
等对方说完,她松开衣带,垂下眸子,轻声道:“画烟姐姐,你说得对,我不去了。”
“这才对,娘子能想通就好。”
画烟面上又重新带了笑,替小姑娘整理了一番腰间的佩饰,满意地瞧了瞧,又道:“娘子方才怕是惹二娘子不高兴了,奴婢记得娘子的箱笼里有一只兔子捧月的摆件,二娘子上次过来似是很喜欢,不如做个赔礼,送到芳菲院去,娘子以为呢?”
“姐姐做主就是。”
……
另一边,裴静容走得飞快,后面的丫鬟得一路小跑才能追得上她。
她越走越气,越想越气,就像是自己的什么东西被抢走了一样,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大姐姐怎么突然就对那个前几天从外面带回来的外室女上了心,她一想到那个人就讨厌!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忽然间,一个绝妙的主意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让自己消气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别人比自己更生气。
“先不回房,我要去大哥那边。”
这句话说得实在突兀,导致丫鬟们都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满头雾水:“嗯?”
片刻后,停云院。
刚收拾好准备出门前往宫中的裴守静,就迎面在院门口碰上了特意来找他的裴静容。
他被迫停下步子,皱起眉头:“你走错路了?”
他跟兄弟姐妹们的关系都不怎么样,平日里除了大姐姐偶尔会过来给他送点东西,柳氏生的这兄妹俩基本上一年到头都来不了两次,怎么今天突然过来了。
“没有啊。”裴静容才不管他在想什么呢,也不想寒暄,直接表明来意:“大哥,昨天的事儿你听说了没有?”
裴守静不耐烦地道:“不知道,你有事说事,别耽误我时间。”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见他不开心了,裴静容就开心了,笑嘻嘻地说:“也就是我跟二哥昨天干了件好事,阿爹夸我们了呢,给二哥奖励了一本书,还给我挑了一匹小马呢。”
“哎对了,大哥你有吗?”
裴守静面无表情地听着,心说我有个屁,我还倒欠爹一千多两银子呢,我骄傲了吗?
就你有嘴会说话?
然而输人不输阵,这丫头今个儿摆明了是来跟自己炫耀,来挑衅的,他这么大的气性,能忍?
必然不能。
所以他也开口了,鼻孔朝天,不屑一顾的口气,“西山知道吗?”
“半座山都是我阿娘的陪嫁,那上面有个马场,马多的是,随我挑随我选,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这样,我都怕你出门丢了咱们国公府的脸。”
“你整天出门就知道闯祸,人家文先生都上咱们家告过多少次状了,丢脸的是你才对!”
小姑娘的声音响亮极了。
裴守静:“……”
他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你懂什么,逃课不能算闯祸……逃课!……追求自由的事,能算闯祸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是他讲得不好”,什么“大家都不想听”之类,引得裴静容哄笑起来,院门口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老夫人!不好了!”
“怎么回事?”
“大郎君和二娘子闹起来了!”
已经收拾齐整,准备出门跟老姐妹打牌去的裴老夫人:“……”
火速赶到事发地点,被他们俩拖住了出门脚步的老太太心情十分不好,看着面前这俩灰头土脸的孩子,黑着脸问:“你们谁来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她先过来惹我的!”
“不是我!是大哥!”
“……”
两个人像是长了七八张嘴,争先恐后抢着开口的声音吵得老太太简直脑仁儿疼。
“行了行了,都别闹了。”
她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年老成精,一见孙女出现在大孙子的院门口,谁主动撩拨得还能看不明白吗?再从他们俩的这些话里提出来些有用的东西大致拼凑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明白了。
但是怎么说呢,这人老了,心也就软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只是孩子之间闹腾的事儿,一家人之间,又何必要分出个谁对谁错呢?
所以她只想各打五十大板,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老太太轻咳了两声,看着二孙女,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给大孙子先道个歉。
裴静容满脸的不乐意,看天看地,看花看树,就是不肯看向裴守静,也不想认错。
这就僵持住了。
就在这时,门房过来通报:“老夫人,有个带着孩子的女子前来拜访,说是咱家的小姐救了她家孩子,特意上门道谢来的。”
裴静容顿时眼睛一亮,上前追问:“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小的不敢说谎。”
“阿奶!”得到了确定的回复,裴静容立马凑到裴老夫人跟前,握住她的胳膊晃了晃,催促起来:“阿奶,您可听到了,人家专程上门来道谢的呢,您快带我过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