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王爷那边今日遇袭了。”
站在窗前那人脊背猛地绷紧,他转身接过王展递来的纸条,沉着脸色去看上面的内容。
不知是不是因着夜色笼罩的原因,平白给他添了几分令人畏惧的肃杀之气。
屋里静默半晌,才听他厉声道:“务必查清是哪方的人,且叫他们继续暗中保护义父,不得有误。”
“是。”王展点头,“另外,云苑那边来禀,郡主已醒,不过像是梦魇了。”
“梦魇……”盛清砚沉声重复了一遍,他捏捏眉心,不自觉地将手里的纸条紧紧攥成一团。
“齐彧还在军营?”
“齐公子今晚已回府,文姑娘亲自送回去的。”
“……”
提及此事,王展忍不住感叹:“文姑娘大义,不愧是太医院院使的女儿,对病患照顾得如此体贴入微。”
冷冽的目光扫过来,盛清砚绷着脸色看他:“闭嘴。”
“哦。”王展悻悻捂住嘴,朝着主子眨巴眨巴眼。
盛清砚上次有这种情绪,还是在西境军营被敌军夜袭时,一般这种时候他都是躲得远远的,这次也不例外。
王展连忙脚底抹油出了房间,屋里只剩盛清砚一人。
月薇还在外面等着回复,见人匆匆出来,忙上前去,“将军说什么了吗?”
王展摇头,“不过脸色很难看,估计又在发愁怎么跟郡主道歉。你先回去照看郡主吧。”
“恩,我们姑娘自从和离后就没睡过一场好觉,夜夜梦魇,还时常会哭醒。”月薇说着满目心疼,望向窗上映出的那人身影,“我觉得将军若想哄姑娘开心,不如从这方面着手,若能让她安眠,说不定姑娘心情就能好些。”
“行,回头我同将军说。现下是不能进去了,不然我这小命……”他说着瘪嘴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月薇一副“我了解”的模样点点头,“那我先回了,有劳王护卫。”
……
翌日一早,盛清砚方才走至云苑,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便见檀妧带着月荷月薇走出来。
见着他,檀妧脚步一顿,神色淡淡看过来,“义兄这么早就来云苑张望,是有什么事?”
盛清砚一哽,“郡主,昨日……”
“昨日还真是多谢你那一下,不然我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她这话说得实在轻松,与她平日里的模样大相径庭,“放心,我不进宫面圣了。”
他不由皱眉:“郡主要去何处?”
“樊府。”檀妧撩起眼皮,对上他疑惑的目光,“义兄可要一起?”
第14章
王府马车朝着樊府而去,檀妧独自坐在车上,盛清砚的马就紧随其后。
大黎向来民风开放,上京的街道更是繁华热闹,各种摊铺临街吆喝着,十足的烟火气令人难得的放松舒适。
檀妧被外面的声音吸引,不过撩起帘子瞧了一眼,便有人骑着马上前,“郡主有何吩咐?”
“……”
还真是有够扫兴的。
“没有。”檀妧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你挡住我看风景了。”
那人怔住一瞬,微垂下眼没说话,骑着的马却立刻慢了下来,又继续跟在后头。
檀妧也没了看街景的兴致,落下帘子,心中盘算着一会儿见到樊善的说辞。
昨晚从梦中醒过神后她便想通了,无论父王什么时候出征,五年后会将王府赶尽杀绝的都是齐彧。
只要她能及时解决了齐彧这个祸患,日后王府被满门抄斩的事情便不会发生。
现下父亲不在京中,又铁了心要做个忠臣,她所能做的只有找到新的盟友,而后借刀杀人。
说到盟友,樊善就不错。
他而立之年便已官至四品,前途无量,也就是模样不甚得她心意,但也能凑合着。
再者樊家祖上曾被□□封清河王,封地几千亩,虽后来家族没落,但樊家在清河仍有一席之地。
樊善又是樊家正统那一支的嫡子,独自在京,父母皆已过世,她嫁过去后还能免去伺候公婆,岂不快哉。
摄政王府的势力加上樊家在清河的地位,她想怎么折腾一个齐彧都易如反掌。
更何况她还在那人身旁安插了一条暗线。
“姑娘,我们到了。”此刻月荷掀开车帘,探进来个小脑袋。
檀妧回神:“好。”
王府一早便递来过拜帖,这会儿她一下车便见樊善已在门口迎接,毕恭毕敬,“恭迎郡主,郡主万安。”
“樊公子不必多礼。”檀妧朝月薇使了个眼色,让随行的侍从们将礼物都给搬上来。
大大小小数十个盒子包裹,给足了樊善排场。
追男人这事檀妧也是有了经验在前头,虽说她只需用自己的身份强压一压,也难有不从的,但她要找盟友,还需得是心甘情愿一拍即合。
不然再来一个齐彧,她怕是会疯。
眼看着后头又有个盛清砚下马跟过来,樊善不由皱眉,“盛将军也在。”
那人绷着脸微微颔首,“樊兄,本将只是奉命随行保护郡主,叨扰了。”
“无妨无妨,只是将军回京才刚受封,我还以为……”
他话没说完就被檀妧给接了过去,淡淡笑道:“义兄堂堂一个为国立功的二等将军,给我做护卫确实大材小用了。”
她虽笑着,那笑里却像是噙了毒,又冷又涩,让人看了直起鸡皮疙瘩。
“樊某绝无此意,只是诧异盛将军鲜少抛头露面,口不择言了。还望郡主恕罪!”樊善慌得额头当即冒出些许汗珠来,弓着身子又不敢去擦。
“别怕,”檀妧仍旧笑得明艳动人,只是笑意不达眼底,“这是事实,本郡主又不是什么斤斤计较之人,还能砍了你们的脑袋不成。”
“……”
盛清砚听得眉头皱了一下,默默在心里替她补了一句:确实不斤斤计较,只是睚眦必报而已。
日头渐大,檀妧捏着团扇挡了挡阳光,幽幽地看过来,“不请我进去么,樊公子?”
“请、请进!郡主请进。”樊善这才从方才的惊恐中回过神来,连忙引着人进了樊府的大门。
樊府修缮得倒也还算气派,不愧是祖上有着荫封的正统一支,虽比不上王府却也比寻常官宦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檀妧心中默默打着算盘,跟着樊善进了待客的前厅。
“郡主能来实在是樊某之幸。”樊善倒还真是喜形于色,一双眼睛都快把檀妧给看出花来,“我已叫厨房备下饭菜,都是老家清河的特色,给郡主尝鲜。”
檀妧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水,撩起眼皮看过去,“樊公子还真是体贴,知道我从没去过清河,也没吃过清河菜。”
“郡主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樊善忙迎合着她说,却紧张得心里打鼓。
只是跟着坐在旁边的某人眉头都没展开过,盛清砚不知樊善是真没听出来还是紧张过度了,竟然连檀妧这明显的阴阳怪气都没发觉。
可他现在不过是以一个护卫的身份随行左右,并没立场插嘴,也只能继续悻悻地在旁做一个没存在感的人。
好在檀妧也并没在樊府多逗留,最后连饭都没吃便寻个理由离开了。
“这脑子到底是怎么官至四品的,他不是个文官么?”方才出了樊府的大门,檀妧便忍不住嘀咕。
说着干脆转身拦住了准备去牵马的盛清砚,“义兄,这就是你替我选的好夫婿?”
这人身形高大,她张开手臂也不过达到他腰部靠上的位置,这会儿仰头望着他,脖子都酸疼。
倒是盛清砚忽然被她这么一拦险些没站稳,下意识地后退两步与她保持距离。
他拘谨地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我也只是看到名册上写着他人忠厚老实。”
檀妧皱眉望着他像躲瘟神似的跟自己拉开距离,心里更不痛快了。
“老实?老实就是蠢笨,”她说着把眼前的人也打量一番,冷哼一声,“我看你也挺老实。”
谁知那人连反驳的意识都没有,直接应道:“郡主说的是。”
“……”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当初为什么能看上齐彧了,起码比这些“老实人”聪明些,会说话。
不过现下看来樊善是不行了,这种蠢盟友虽然好掌控,可一旦出了事估计她会第一个被供出来,风险太大。
还得再寻一个合适的。
“回府。”
*
派去查探檀承渊情况的护卫送信回来时,已是数日后。
彼时檀妧正拨弄着算盘,研究两日后乞巧节府上的安排。
“姑娘,王爷那边有消息了。”月荷将信鸽腿上的纸条摘下递过来。
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檀妧惊喜地接过纸条。
“已安全抵达。”她读着上面的内容,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去一半,“还好父王没事。”
月荷见她总算有了笑脸,稍稍安心,“以往王爷也时常不辞而别,姑娘却不曾这么担心。可是此次有什么不妥?”
檀妧顿了一下,平静地摇头,“没什么。”
知道她是不想说,月荷立马转了话锋,“今日孙夫人来了两趟,怕是想掺和乞巧宴之事,姑娘可不能给她这个机会。”
“她掺和也无非是想将掌家之权给夺回去,不怕,我有分寸。”檀妧说着将账簿合上,又让月荷妥当地收起来。
忽地想到某个几日不曾见过的身影,“岚苑那位还住着呢没?”
月荷点点头:“将军还在,不过白天几乎都是在军营训兵,傍晚才回。”
“这回他倒是不怕圣上觉得他跟王府亲近了。”檀妧瘪了下嘴,抬眼看向头顶的太阳,心情大好,“正好我想吃月盛楼的菜了,走吧。”
见她迈步就走,月荷跟月薇赶忙追上去,“姑娘,将军吩咐了,没有他随行你不能出府的……”
檀妧脚步猛地一顿,后面两个小丫头差点撞上来。
她转过去沉着脸色看她俩,“我是你们主子还是他是?”
“自、自然是姑娘。”
檀妧满意地抬了抬下巴,“所以,你们两个去不去?”
“去!”
……
“小娘子,你们的菜都齐了!”店小二将最后一盘豉香蒸鲜鱼端上,又笑盈盈地请她们慢用,这才退出了隔间。
檀妧夹了块琥珀虾仁入口,弹滑的口感让她甚是满意,“不如乞巧宴时,将月盛楼的厨子请到府里做菜吧。”
“姑娘若想,到时候奴婢们来安排。”
“那就这么说定了。”檀妧说着朝她俩勾勾手,让她们一同坐下吃饭。
有时候她还真的希望自己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娘子,每日只需吃喝玩乐。
可她心中有仇有怨有不甘,她有自己想保护的人,几乎不能有片刻的懈怠。
甚至连出来吃饭都别有用意。
恰巧隔壁传来一阵哄闹声,听起来是几个年轻男子。
“我还就不明白了,就齐彧那副半死不活样儿,怎么能接二连三地攀上高枝?”
“先是承安郡主,现在又是太医院院使的幺女。这些贵女们是都瞎了不成!”
“闭嘴吧你!文家那个就算了,郡主岂是你能置喙的?要我说,就是没瞎才看上了齐彧,他那张脸蛋儿可不就是最好看的!”
“呸!看男人怎么能看脸,得看那个……”
后面的污言秽语被刺耳的哄笑声盖过去,檀妧夹菜的手一顿,随后狠狠扯下一块鱼肚上的肉。
方才隔壁的话月荷自然也听到了,她向来心细体贴,这会儿有些担心地叫了檀妧一声:“姑娘……”
“没事,吃这个鱼,鱼好吃。”檀妧兀自垂眼吃饭,却只觉得食之无味,又好像都是酸的苦的。
月荷见她这副样子,自然也没了胃口,过来蹲在她旁边柔声安慰着:“姑娘,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您日后的夫君只会更加俊朗优秀,管他什么齐公子歪公子,咱们上京的好儿郎那么多,都盼着得姑娘你的青眼呢!”
“是啊姑娘,王爷给整理的册子咱们还没看完,回去就挑个更好的!”月薇也连忙跟着应和。
“只不过若日后文姑娘来府上……还见么?”
檀妧张了张嘴,还未出声,便听得有冷厉的声音先应了这话——
“不见。”
作者有话说:
石见:看我的家庭“帝”位
元元:???(开始撸袖子准备动手)
第15章
“不见。背叛过郡主的人,一律不见。”
来人身上的盔甲还没卸下,笔直地站在门口,目光难得与屋里的人对上,却带着隐忍的怒气。
盛清砚:“请郡主随我回府。”
檀妧从方才的惊讶中回过神,其实她早猜到这人会找来,只不过他说的话却是在她意料之外。
她收敛心神,继续低头夹菜,“不回。我好不容易出来,饭还没吃就回去岂不亏了。”
她平生最讨厌吃亏。
“请郡主随我回府。”那人重复道。
“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啊?”檀妧气得筷子都拿不稳了,“你说的是没有你随行保护不得出门,那你现在既然来了,都已经在随行保护了,我为何还要回府?”
“……”
见他似乎是有了动摇,檀妧干脆加把劲儿,朝他招手:“过来。”
盛清砚不动。
檀妧放下碗筷:“义兄难道是想要我亲自起身请你进来?”
那人握了握垂在身侧的双手,终还是走进隔间,在月荷跟月薇诚惶诚恐的小眼神中站在了檀妧的对面。
“请郡主——”
“坐下。”檀妧没给他再重复的机会,又示意月荷去叫店小二来添副碗筷。
都这种时候了,两个小丫头自然都是不敢多留。看着月荷领命起身,月薇连忙跟着一起出了隔间,细碎的步子里还带着点慌张。
月荷被她推着往前走,不由皱眉,“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不出来难道留在那儿当姑娘跟将军吵架的牺牲品啊?”月薇脑补着那场面,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再说,咱们是奴婢,主子们的事最好还是不听也不过问。”
这话实在不像是月薇说的,月荷难得赞赏地看向她,“想不到你也有聪明的时候。”
“那是自然,跟着姑娘久了……哎,你是不是骂我?”月薇后知后觉,正欲跟月荷掰扯一顿,就被人拦了一下。
两人已经回到隔间门口,隐隐约约听得屋里的声音,月荷站定脚步,食指抵在唇上,“嘘。”
“怎么了?”月薇连忙附耳过去。
“父王只是让你保护我,可并没说让你软禁我。我敬你一声‘义兄’是因着你是父王的义子,是大黎的功臣。若论起血脉,你连是不是大黎的子民都未可知,凭什么来教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