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做阿妧手中的棋子。”
第19章
皖亭里拂过阵阵清风, 带着秋日里独有的冷淡香气。
檀妧沉默片刻,半晌都没说话。
从某些方面来看, 盛清砚确实是解决这件事情的不二人选, 但即便她真的要这样做,也想先同一人讲清楚。
檀妧思虑片刻后起身,朝着那人行了一礼, “阿妧感念义兄高义, 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若非走投无路, 我绝不会让家人涉险。”
对面那人的脸色又沉了些许,望着她半晌也不曾说话。
“所以……”
“所以我今日要去见一个人。”
檀妧出门时并没让盛清砚随行, 只说是去见一位老朋友, 甚至都不曾带月荷跟月薇便只身上了马车。
盛清砚自然是不放心的, 最终还是派了王展在暗中保护。
她鲜少这样单独出门, 倒也没觉着什么不同, 只是独处的时候容易去回想之前的事情。
关于盛清砚是最有保障的棋子这件事, 檀妧早就发觉了。
以她的性子也并不是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只是碍于两人的身份,再加上文江蓠对盛清砚的多年倾慕, 她宁可先去寻其他备选。
但如今盛清砚自己提出来要娶她,性质就已经不同了。
“姑娘,我们到了。”车夫敲了敲马车的门板, 将檀妧的思绪拉回。
“好, 你就在这里等我。”
“是。”
甫一下车, 入眼便是一片枫林。
这是她少时常与文江蓠偷偷跑出来见面的地方, 两人就在这片林子里捡枫叶都能捡一天。
年少的时候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今日得了什么钗子, 昨日又见着了谁家的小公子,明日又觉得哪家的甜口酥好吃……这些话说来说去好像从来都不会腻。
每走一步好像都能听到少女如银铃般的笑声,檀妧缓步走至一架秋千前,那秋千吊在有一抱粗的树枝上,又十分宽大,足以坐下两人。
她想起那时她们便总是一起坐在上面,望着远山,听着树叶的沙沙声……
耳畔似乎又响起了文江蓠的声音。
——“阿妧,日后我们出嫁了,还能一起出来玩吗?”
——“自然能。我的夫君定然不敢拦我出门,但若是你的夫君不允,我便去府上要人,他若还不放,我便找人揍他一顿!”
可那终究是儿时的话,前世她嫁给齐彧后,几乎没日没夜地筹谋,极少有空去见文江蓠一面,即便见了也是在旁人的宴席上。
“阿妧。”身后忽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檀妧还没来得及转过身,便感觉腕上一热,已然被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手腕。
文江蓠拉着她顺势坐在了秋千上,晃荡着双腿像小时候一样。
文江蓠深吸一口气,又痛快地呼出来,忍不住感叹道:“我们好久没来这儿了。”
“是啊,很久没来了。”
“你干嘛。”文江蓠皱眉看过来,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你这语气好像咱俩真像那些传闻说的决裂了一样。”
檀妧见她一张小脸都快皱到扭曲,忍不住笑出声。
“差点忘了。”
“啧。”文江蓠说着就凑过来抓她腰上的痒痒肉,檀妧求饶半天才让她收了手,结果自己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每次都闹不过你,再也不闹了。”
文江蓠得意地抬了抬下巴,“你除了比我聪明漂亮身材好,还有什么比得过我的?”
在上京能说出这话的姑娘,除了她文江蓠,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檀妧哭笑不得地望过去,“你一个姑娘这么嘴贫,齐彧的伤迟迟不好怕不是被你烦得。”
那人眉毛一挑,“这么说我还有功劳了?”
“那是自然,你可是大功臣。”檀妧说着拉起她的手,“这些时日辛苦你了,明明那么讨厌齐彧,还要装作一副深情的模样。”
她忙摆手,“倒也没什么,我就把他当成普通伤员,不过偶尔多关心几句做做样子。也不难。”
“哎不过,这可是我毛遂自荐得来的任务,可别说得好像是你支使我一样。”文江蓠说着低头细细看着她指甲上的蔻丹,“话说你现在就把我叫出来,是有什么新任务了么?”
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檀妧不由蹙眉,“倒也不是。”
文江蓠微眯了眯眸子,了然道:“那是听说齐彧要娶亲冲喜,吓坏了吧?不过你这么聪明,一定第一时间就能猜出不是我。”
可她还真就没反应过来。
檀妧垂眼笑了一下,“我是想告诉你,可以找个合适的时机全身而退了。毕竟你日后还要嫁人,作戏做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大可不必。更何况他已经要娶旁人了。”
“倒也还好,我爹一直不同意我与齐家多来往,还扬言说我要是实在恨嫁,他再给我寻一个,就算嫁到桓城老家,也不让我嫁给齐彧。”说着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乞巧那日你进宫赴宴,圣上没为难你吧?”
“没有。”檀妧摇头,“只是说要为我和你二哥赐婚。”
“哦,那还……嗯?跟谁,文菘蓝那个废物?!”
文江蓠一把捏住檀妧的肩膀,“圣上真要为你跟我二哥赐婚?这不明摆着要坑你嘛!”
檀妧被她捏得直皱眉,却也只能无奈笑道:“哪有你这么嫌弃亲哥的。”
“不只我嫌弃吧,放眼这上京任何一家的小娘子,哪个不嫌弃他。”文江蓠说着脸色难看至极,“你可不能嫁给他,要不然我这两天就让我爹给他寻门亲事吧!圣上就算想为难你,也不能让堂堂一个郡主做妾吧?”
“我现在就去!”她说着就要走,却被檀妧一把拉住。
她将自己跟小皇帝的约定同文江蓠又耐心地讲了一遍。
这会儿起了风,秋千摇摇晃晃,两人头顶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文江蓠皱眉问道:“那你如今又没有称心的夫婿可选,短短四日,去哪儿找人啊?”
“正是在愁这个。”檀妧望向远处。
她今日拒绝盛清砚,不仅仅是因为文江蓠,也是真的不想将家人掺合进来。
毕竟盛清砚就算不当那个娶她的人,也还有其他的利用价值,棋子这种东西自然是少不如多。
文江蓠却忽然打断了她的思绪,认真地拉住她的手,“不过要说合适的人选,我倒是有一个。”
檀妧隐隐有种预感,却也不敢确定:“谁?”
“你义兄,盛小将军。”
檀妧诧异:“可你不是……”
“我早就放弃了,不然怎么可能放着清白之身不要,主动要求去到齐彧身边做你的眼线嘛。”她像是真的松了口气,“那时你也为我犹豫过,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更何况,我早就看出来了。”
檀妧:“什么?”
文江蓠忽然像小时候同她说什么秘密一样,凑过来在她的耳边。
“他喜欢你。而且好像喜欢很久了。”
*
齐府自从放出要为齐彧娶亲冲喜的消息,一连两日,众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甚至连齐彧远嫁的姐姐都千里迢迢来到了上京,只为照顾自己昏迷不醒的弟弟。
冲喜一事也极有可能是姐姐齐姝丽所为。
齐彧养成软弱的性子,有大半原因是因为他极其强势的姐姐。
檀妧前世也曾跟这位姐姐有过几面之缘,放眼整个上京,单是气场便能让檀妧皱眉的也只有齐姝丽一人。
她甚至怀疑过,那般温和敦厚的齐老夫妇,是如何能教养出这样一位气势非凡的女儿?
可细细想来,应当就是家里人过于温和所导致。
只是檀妧没料到,齐姝丽会找到王府。
她方才从枫林回来,便见王府门口被围堵得水泄不通。
人人似乎都在等着看什么热闹,直到见着马车驶过来,才稍稍安静下来。
原本应在军营的盛清砚这会儿正站在门口,沉着脸色面对咄咄逼人的齐姝丽。
姐姐虽长得不如齐彧好看,却也是个清秀的美人儿,若不开口也是个窈窕淑女。
可偏偏她这会儿嘴都停不下来:“郡主当初是如何追着我家阿弟,大家伙儿也都有目共睹,且不说她急着成婚又立马和离是何居心,如今我阿弟被她害得久病不起,她又可曾说过一句对不住?”
盛清砚背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你这话简直荒谬——”
“敢问这句‘被她害得久病不起’又是从何得来?”
马车上忽然传来这么一句冷笑,一时间,众人都朝这边看过来,只见檀妧款步从马车上走下。
盛清砚一顿,便见人已经走至自己跟前。
他眉头舒展:“你回来了。”
檀妧轻笑,不着痕迹地轻扯了下他的衣袖,“我若再不回来,义兄怕是要被人给吃了。”
这一下显然十分受用,盛清砚脸色都泛起浅淡的红。
他俩这副模样自然让一旁被忽视的齐姝丽更不爽了,她敷衍地朝着檀妧行礼,阴阳怪气道:“郡主可算是回来了,我阿弟的怨也总算是有得诉了。”
可若是论阴阳怪气,她今日也算是碰到了硬茬。
只见檀妧看过去,笑得十分温柔,“我当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来王府出言不逊,原来是齐家姐姐,倒也正常了。”
她说着垂眼掸了下帕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齐姝丽咬着牙讪讪道:“郡主这是何意,难不成说我是泼妇?”
“姐姐别忙着给自己扣帽子,大家伙儿都听着呢,我可什么都没说。”檀妧笑得十分妥帖,“只是不知本郡主那个离了我便大病一场的前夫现下如何了?听闻令尊令堂要为他娶亲冲喜,不知本郡主是否有幸讨一杯喜酒喝?”
“郡主是嫌他还不够惨么?捅了他一刀,又射了他一箭,这会儿人还躺在家里昏迷不醒。”齐姝丽说着竟还簌簌落下泪来。
她这话一出,登时一片哗然。
众人免不得要议论起来这齐小公子是何时被檀妧又是捅刀子又是放箭的。
檀妧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事,诧异道:“他竟被人追杀了?”
齐姝丽不理她,兀自说着,“您身为郡主,金枝玉叶,娇贵得紧,可齐彧也是我们齐家这辈唯一的男丁,是齐家的命脉,是宝贝!你怎么下得了如此狠手?”
“我下了什么狠手。前些日子令尊令堂还拉着我的手喊我救命恩人,如今你空口白牙一张,我反倒成了杀人凶手。你们这言情书网的齐家还真是可笑啊!”
齐姝丽仍不松口:“郡主别不承认,这些都是我阿弟亲口同我说的。”
“姐姐方才不还说他一直昏迷不醒,又是如何同你说的,托梦么?”
“你——”
檀妧漠然对上她愤怒的目光,冷声道:“齐家姐姐可是说累了,不如进府里喝口茶,咱们一会儿继续?”
齐姝丽正欲开口,便见她先行转身,冷笑一声。
“哦,我忘了你们齐府已收了我当初的嫁妆作为我与齐彧和离的补偿,想来是没脸再踏进这个门,那我便也不客气了。”
听得齐府未曾归还嫁妆,人群中的议论声又开始转向齐彧贪财之事,更有甚者说曾在赌场见过齐彧,怀疑齐彧的伤是因为欠了钱而被追杀。
一时间,任凭齐姝丽如何解释,唾沫星子都快将她给淹没。
檀妧见状,赶忙拉着盛清砚回了府里,又命人将大门给关上。
盛清砚被她牵了这一路,只默默跟在后面,等到檀妧停下时,才回过神来。
他似乎又恢复成了那个时刻拘谨着的样子,不敢与她对视:“我还从未见过你这副模样。”
“你没见过的我可太多了。”檀妧说着才注意到自己方才一直拉着盛清砚的手。
她下意识地送开,转而看向别处。
“幸好我没答应你的求娶,不然义兄岂不是要面对我这样一个得理不饶人的强势娘子过日子了。”
原本只是试图缓解尴尬的话,那人却当真给听了进去,这会儿紧皱着眉头看她。
他话说得认真非常,“你不是得理不饶人,也并非什么强势娘子,只是在努力保护自己。仅此而已。”
檀妧微怔,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垂眼笑了两声。
“这世上能这般对我的男子,也只有义兄你了。”
“我……”
“不过,”她生怕这人再说什么要娶她的话,赶忙把话给截了过来,“方才齐姝丽说的那些话不知是从何得知。这两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
盛清砚明白她说的是齐彧受伤,不由也跟着沉下脸色来:“会不会是文姑娘?”
“不会。江蓠是我安排在齐彧身边的眼线,她绝不会背叛我。”
“或许真是如她所说,是齐彧亲口告诉她。”盛清砚说着眉头几乎拧成“川”字,“不过又有些说不通。当初你刺伤他时,他仍是在极力为你掩饰。”
确实如此。
那会儿她刺伤齐彧,不久便发现这人已经重生。
依着五年后齐彧的性子,恼羞成怒亦是极有可能。但他告诉齐姝丽并不能达到什么目的,反而会拖他姐姐下水……
她思来想去仍是不觉得这像是唯利是图的齐彧会做出来的事。
“但他并非没对王府动过杀心。”盛清砚这句话冷不丁将檀妧的思绪给拉扯了回来。
她抬眼看过去,便见那人面色十分难看,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不好的事。
檀妧捏着帕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义兄如何知晓?这些年来,你与我都极少相见,与他更是从未有过接触。”
“我……”盛清砚果然哽住。
檀妧正欲进一步确认,却听到王展匆匆跑过来的声音。
“将军!将军,圣上急召你入宫!”
*
缰绳被人紧勒了一下,马匹停在清和门前。
盛清砚偏头去看身旁跟过来的王展,“圣上可说是什么事了?”
王展摇头:“并没有。只是宫里有人将急召送至了军营。”
盛清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我知道了。你在这里等着。”
“是。”
早已有宫人在清和门等着,这会儿见他下马,赶忙迎出来。
“圣上已等候将军多时,请将军随我来。”
盛清砚微微颔首:“有劳。”
……
月荷见主子回来后便有些魂不守舍,忙递了盏茶,又将今日新做的果子端来。
“姑娘出去了大半日,听说方才还在门口跟那个王齐氏费了半天口舌,想来一定累了,赶快歇歇。”
檀妧抿了口茶,“累倒不至于,只是费神。”
想起方才王展急匆匆地叫盛清砚进宫面圣的模样,她忍不住又绷起脸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