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苏缈陪他下了一夜的棋。本来说好最多两把,结果两把复两把,两把何其多,一直下到天亮。
修炼进度,零。
终于,最后一局下完,天已大亮,再来一把是万万不能的。
苏缈伸个懒腰抽身离桌,发出一声颇为不敬的感慨:“……终于完了。”
出去吃饭,吃完好上路。
“几时回来?”妖皇收拣着棋子,如是问。
修元的比试阶段就长达半月,后面接着是坤元之争,最后才是乾元的挑战。
而秦少和会留到乾元之战。
一为证明他有开山立派之实力,二为雁山斗出一条大道。
在此期间,还有正阳掌门的大寿要办。
也就是说,光是在正阳,少说就得耽搁小一个月。加上来回,深秋时节方能回来。
苏缈想了想,报了个稳妥的时间:“十一月上旬吧。”
妖皇没再说什么,把棋子丢进棋盒,摆摆手,催她滚蛋。
当旭日高照,一行人背上行囊,下了山去。
小师弟乔六送行,依依不舍的,手里大包小包拎了好多东西。
“你塞两条麻绳给我干啥?”
乔六憨憨笑起来,露出俩小虎牙:“拉车啊。今年雨水多,弄不好车轱辘陷泥里出不来,搭条绳子好拉车嘛。”
“……你倒想得周道。”曾书阳接过,塞进车里。
乔六憨憨地抠抠脑袋:“嘿。”
放好了绳子,曾书阳还是不放心:“小六,你可要照顾好珠儿,它贪吃,你别给喂瘦了。”
乔六:“放心吧,三师兄,我给地主家喂过两年猪,老有经验了,保管给你喂得肥溜溜的!”
曾书阳嘴角抽动:“……”
苏缈坐在车里,差点没笑出来。
小丫头肯定隐身杵在旁边,听得这话,还不得气得撅起猪嘴巴。
玬珠脸涨得通红:“……”
你才猪呢,你全家都是猪!她才不要留下吃猪食,她是要跟苏姐姐远行的。
樊音看苏缈勾唇,却是翻个白眼:“你还笑得出来,人家小六都知道送行。你那个什么夫君,自己娘子出远门,别说送下山,就是大门口都没送到,嘁!”
樊音又在表达不满了。
苏缈还是笑:“我都不气,师姐气什么。”
樊音真是恨铁不成钢:“我们家小师妹多好的姑娘,他凭什么这么作践你?凭他画画得好?凭他脸长得好?”
这方面,樊音向来清醒,自是十分不能理解。
这几个月来,阿青的确不比从前冷傲了,可时至今日,也从未和他们在一个桌子坐下吃过饭。
他一直高高在上,如被供奉在东厢的一尊佛。
小师妹就好似他虔诚的信徒。
连师父都时不时去拜拜,态度可好了。
樊音想不通。
车轮滚滚驶向远方,随着雁山的退后,身边的灵气越发稀少。
苏缈能感觉到距离在拉长,她撩开车帘,朝后看去。
小六还站在山下,远远挥手。
她举目眺望山间那灰白的墙,门前青松下,似伫立着一抹青色。
离得太远,却看不分明。
马车一路北上,走走停停。
第五天的晚上,天已经很黑了,苏缈一行才在郊外找到家小小的脚店。
师徒几个一起在大堂吃完了饭,正准备各自回房休息,忽听得门外车轱辘响,隔了一会儿,有一群人涌进了客栈。
个个劲装提剑,江湖打扮。小店中烛火昏暗,照物不清,走在前头的那两人,单看轮廓好生熟悉。
“要三间房。”
店主迎上去,哈腰抱歉道:“哎呀,这可不巧。都这时候了,咱这儿只剩两间房了。”
“劳烦店家看看,可否匀一间出来。”
正待回房的师徒五人,都顿住了脚步。这下,可听出来声音了。
是逍遥派的!
店主自是不敢招惹江湖人,忙翻了翻册子:“哟,还真能匀出来一间。有两位同行女客,要了两间屋子,我这就去问问。”
苏缈和樊音相视一眼。
啧,这说的不就是她们。
第54章 一房之争
苏缈不和樊音一个房间, 是因为玬珠晚上要和她一起睡。
这丫头白天隐身跟车,是要消耗妖力的。晚上若有机会舒舒服服地吃点东西再睡一觉,那她就绝不叨叨。
樊音晓得苏缈一向不喜欢跟人黏糊, 况且多要一间房是苏缈自己掏的钱, 她便未多嘴问过什么。
现在被人盯上,叫让一间房出来。还是让给逍遥派?
她仅代表自己不同意。
师徒几人正要上楼休息,下头店主三两步追上来:“二位女侠,二位女侠!”
几人停下脚步。
店主赔着一脸笑:“是这样的……你们看哈,能不能让出一间房。店里只剩两间房了, 这边六个大男人, 挤两张床怕是不够啊。”
逍遥派的抬头看上来。
嚯。
雁山派!
宁衡那脸,当时就拉到地上去了。
站在他旁边的是张骁, 脸色自是好不到哪儿去。后面跟着的四个弟子,也没想到会在这儿撞见雁山派, 脸绷得硬邦邦的。
苏缈并不欲让店家难做,这房间若真只她一个人睡,她也就让出来了。毕竟冤家宜解不宜结,这回可没先闹出什么矛盾。
只是玬珠若不能进屋,就只有去马车里将就一夜。小丫头孤孤单单跟了一天车, 必然委屈。
不论什么时候, 她都是先紧着自己人的。
当下,话说得还算客气:“抱歉, 我这人睡觉不老实, 总管不住手脚。怕熟睡中伤了自己人, 故才要了两间房。”
樊音:“……”是这样吗?
雁山派这边都不知她话中真假, 大抵也只当她非跟逍遥派杠上了。
陈慕之欲言又止,但见师父没开口, 他也不好说话。
得饶人处且饶人呀,师妹。
秦少和倒是想卖宁衡个面子,可苏缈的主意向来都是自己拿的,有什么内情他也未必清楚。
既然这徒弟不肯让,做师父的也只能由她。
秦少和步下楼梯,对宁衡拱手作礼,和颜悦色地道:“宁掌门好久不见——小徒顽劣惯了,便是睡着了也停不下折腾。还请各位体谅。”
不肯让房,再漂亮的话听着也刺耳。
宁衡脸色发沉,却也不好因此翻脸:“秦掌门言重了。”
秦少和向来是以和为贵的:“这样,贵派今晚的餐食,秦某……”
话音未落,被宁衡打断:“秦掌门好意,宁某心领。一间房罢了,不至于伤了和气。”
硬邦邦地婉拒了。
当然伤不了和气,因为这东西本来就没有。
店主乐见双方克制,还好没有在他店里大打出手,忙招呼着逍遥派先用饭,小店愿附送两碟凉菜,以作赔罪。
见逍遥派坐下了,雁山派这边也就上楼休息。
樊音的房间就在苏缈隔壁,推门进去前,她忍不住问:“师妹,你睡着真揍人啊?”
苏缈本着有谎撒到底的原则,面不改色:“对啊,现在你还骂我嫁得烂么?”
樊音:“……那还真是苦了你那位了。”
楼下逍遥派憋了一肚子气。
最近日子过得不宽裕,为了把玄铁剑,整个门派快被掏空了。此行出来又是制新衣,又是翻新车马的,卯足了劲儿撑面子。
手上余钱不多,故而去正阳的这段路,能省则省。两间房就两间房呗,能节约点钱,店家还送两份凉菜呢
可当亲眼目睹了雁山派的变化,再看看日渐寒酸的自己,这心里必然来气。
以前的秦少和,堂堂掌门,一件破衣裳打了三四个布丁还在穿。现在人家身上那件大氅,绣的纹理好生繁复,比宁衡身上的更显气派。
还有那几个雁山弟子。啧,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穿上新衣服后那气质一下子就上去了,站在楼梯上往下瞧的模样,可说是高高在上。
“嘁,还不就是故意气我们,瞎编个理由就是不肯让房。”
“傍晚过城的时候就该在城里住店的。”
“你不知道城里贵啊!”
“住一晚怎么啦,咱们逍遥有那么穷吗!”
宁衡筷子一拍:“食不言,寝不语!”怒瞪了瞪眼,这几个弟子才闭上嘴。
这次带出来的徒弟,除了张骁是去挑战坤元的,其他四个都是为修元去的。他们功夫都还不错,颇受优待,平日里在门派也难有什么委屈受。
可如今为了凑把玄铁剑出来,累得他们也跟着过清苦日子,这几个心头自然不爽快。
又见连雁山派都支楞起来了,自己的天赋也算不俗,当初要是不拜到逍遥派,日子肯定比现在好过。
他们心头苦闷,嘴上抱怨几句,也是人之常情。
张骁塞了几口菜,再没吃下去,丢下淡淡一句:“我去车上睡。”就提着他的玄铁剑走了。
宁衡目送着他离开,眉头紧紧皱起来。他知张骁心头不快,可也不好厚此薄彼太过明显,只好由得爱徒生闷气去。
这顿饭,唉,没滋没味的。
那边,房门一关,玬珠显了形就往床上一滚:“啊!终于休息啦!姐姐最好了,我还以为今晚没得床睡了呢。”
她打了几个滚儿,就扒着苏缈的袖子喊饿。
堂堂大妖,哪里会饿。
纯粹就是贪吃。
苏缈遂下楼去,喊了饭菜让送进屋里。回来时,顺便瞥了眼逍遥派那桌——张骁已不在了。
张骁这会儿,正呆在自家马车上。
苏缈回房关窗,随便那么一瞟,恰看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车板上。
他怀里抱着那把宝贝玄铁剑,头斜靠着车框,露出侧脸冷硬的线条,清凉月光照亮了他脸上的……一只蚊子。
他没有伸手打。
发呆?
苏缈没多看他,这就关窗睡觉。
次日醒来,逍遥派已早早走人。听店家说,他们点了五个包子一个馒头,就着泡菜糊弄了一顿。
逍遥派是真穷得快揭不开锅了啊,昔日的大手大脚,败给了九百多两的玄铁。当初苏缈那一通抬价,可把他们害得不轻。
至于那没馅儿的馒头是谁吃的,猜也猜得出来。
曾书阳这傻小子还问:“谁啊?”
陈慕之拍拍他的肩膀,上车拽住缰绳,说:“张骁他要是会想,就怪他自己太猖狂。要是不会想,这堆委屈指定算到咱们头上。”
樊音:“那你觉得他是会想还是不会想?”
陈慕之笑了笑:“这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师妹,你再不上车,就要晒成黑炭了。”
樊音“呀”了声,一头钻进马车里。
接下来一路都没什么人烟。
玬珠这跟车的日子早跟烦了,她本来想扮个孤女求收留的,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和苏姐姐坐马车。
可这荒山野岭的,她若出现在路边,那不摆明了是居心不良的女妖精。
好在树木便于隐藏,她索性化成小狐狸,跑得快还不费妖力。这样跟车跑的日子一连过了四天,才终于看见人烟。
这日天气不好。
天光晦暗,乌云沉沉,前方山脚下坐落着间脚店。
说是脚店又不像是脚店,不大,只一层。小小的屋舍被乌云那么压着,更显得破烂。
店里就一个老汉,已是风烛残年之貌,晃晃悠悠地给客人们倒着茶。
他嘴里缺了牙,含糊不清地说着:“我这就是自家房子扩开建的,山边上的地,官老爷也懒得管……西边儿我自个儿住,东边儿三间当做客房,平时也没什么人来……各位放心,我平常就打扫得干干净净。”
许是平日里没什么人来,老汉那话就停不住,稍显兴奋。只是嘴里就剩几颗牙了,话说不清楚,废人耳朵。
苏缈他们进来的时候,就听到他跟逍遥派那几个叨叨这些。
哟,冤家路窄,又撞见了!
秦少和依然是和颜悦色,主动招呼:“宁掌门,巧啊。”
宁衡端着茶碗,皮笑肉不笑:“可不巧,路就这么一条。”
“今儿好热闹!”老汉可看不出中间异样的空气,他高兴坏了,瘸着腿上前问,“几位喝茶?”
秦少和:“茶也喝,店也住。”
“哎哟!”老汉惋惜地拍了把大腿,差点没把自己晃倒,“这就不赶巧了,三间房,全给这几位定了。”
什么叫风水轮流转,这就是。
虽才刚过午,可这天儿不好,眼看着就有一场大雨要来,不见得能赶路。逍遥派走在前头,先到此处,一问只有三间房,自然是赶紧定下。
明知雁山派跟在后面,哪怕是有四间五间,就是亏了荷包他们也得全定啊!
秦少和一行在桌子前围坐下来,心头自然是不爽的。可先前不肯让人,这会儿也不好意思开口。
再说了,逍遥派确实需要三间房。
陈慕之便问道:“老伯可知,再往前多远能有人烟?”
老汉烧着水,手不住打着抖:“也不远,十来里吧。但是路不好走,一下雨就打滑啊……我劝你们啊,还是雨停再走。”
顿了一顿,又接着说,“几位要是不嫌弃,这个屋你们随便住,几条长凳拼拼,将就着睡嘛。”
逍遥派那几个纷纷端碗喝茶,掩盖住嘴角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