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音大概是心神不宁, 不小心就踩滑崴了脚。陈慕之只好将她背着, 就这么背了一路。
直到寻到一个山洞。
这处山洞不大,放下物资后, 仅容得下五六人。另有一半人只能砍了几棵树,在外搭个棚子。
这一通折腾下来, 月亮都出来了,众人淋雨淋了个饱。
好在此处背风,算得上是个避难所,不至于太冷。
两位掌门自是要在洞中避雨的,两个姑娘岂有淋雨的道理, 最小的曾书阳也被推进洞中。
少年却呆不住, 硬要去外面的棚子里挤。
同样呆不住的还有苏缈。她这半妖的躯体并不怕冻,可若说要出去却又显怪异。
“冷死了……”
“阿嚏!”
“我死了, 我冰得像一具尸体。”
逍遥派弟子抱怨个不停, 陈慕之和曾书阳却表现淡定, 二人席地而坐, 运行起体内真气。不消一会儿,真气行走全身, 体肤开始发烫,被雨水淋湿的衣裳慢慢蒸发了水分。
逍遥派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秦少和功力深厚,自是头一个弄干衣裳的,接着便捡了些树枝过来,以内功烘干,为众人点上火堆取暖。
逍遥派弟子们猫崽子似的挤在一起。啊,是火,温暖的火!感觉又活过来了。
“多谢秦掌门。”
“秦掌门好生厉害!”
“哇,这就是内功啊!”
宁衡臭着张脸:“……”这群徒弟不能要了。
你一言我一语,先前低沉的气氛逐渐转暖。张骁却仍未发一言,愣愣地坐在角落。
苏缈和樊音先后弄干了衣服,两人倒出面粉,做起吃的。锅是随车带的一口小煮锅,马马虎虎能凑合着用。
众人不挑,很快都吃饱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
秦少和与宁衡两个死对头,如今不得不对坐着喝面汤,距离之近,稍微一伸腿,能把对方碗踹翻。
这洞实在是太小了。
今日这境遇,他们倒是客客气气的。宁衡今日已道了数次谢,那一脸的络腮胡子,瞧着竟也有了亲和力。
雨一直下到半夜方止,林中的风却是一直没见消停,虽没直吹过来,还是阴冷难耐。外面棚子里的众人,虽把火烧得旺旺的,依然喷嚏声不断。
等到次日天亮,苏缈一瞧,嚯,全都耷拉着脑袋。只有陈慕之和曾书阳,情况还算好些。
苏缈走到山坡,朝下看去。
洪水已经消停,山谷中只剩下一条满满的小河流向远方,谷道上堆积着大片的淤泥,不知深浅。
风停雨歇,天地安静,上游的堵塞被冲开,应该不会再有洪水过来了。
回到山洞,开始煮粥。
曾书阳运气好,去出恭的路上捡到只冻僵了的兔子,众人纷纷伸出罪恶的爪子,用火温暖了它。
待吃饱有力气了,头等大事就是寻剑。
丢了剑,张骁就跟魂儿丢了似的。
沿着谷道往下,每人翻找一段淤泥,比挖金子还要仔细。这时候自然是放下恩怨,有多少人出多少力。
雁山派也来帮忙。
满以为人多力量大,不成想,从白天找到月出,找得个个都变成泥人,愣是连个剑影子都没瞧见。
这淤泥没过小腿,踩下去光是行走都费劲儿,再躬身翻找,费不了多久就会浑身大汗。
挺累人的。
逍遥派那几个着凉得厉害,当中一个还发起了烧,早早被扶回去休息。没人想得到,找剑的主力最后竟成了秦少和师徒。
一天下来,累得连苏缈都直不起腰。
剑一直没有找到,直到夜色深沉什么都看不见,张骁还不肯走。
他几乎是扑进了泥里,除了一张脸还能看,身上都包了一层泥壳子。
宁衡实在看不下去他发疯,一掌拍晕了扛回洞里。
张骁是消停了,谁知,到了半夜,逍遥派又发烧一个。
剑没找着,人先倒光了,连宁衡都开始咳嗽。虽在洞中没怎么吹风,可又湿又冷的捱了大半日,年纪不饶人啊。
山上不能久呆,没病都能呆出病。
他们必须尽快下山。
可想要尽快下山,就要尽快找到剑。
是夜,小小的山洞留给病倒的那几个住,苏缈和樊音都挪了出来。
张骁是被劈晕的,受此打击也有一些虚弱,靠坐在洞里昏睡得很不踏实。
夜半,鼾声四起,守夜的曾书阳也累得打起瞌睡。
苏缈从火堆里取出一根棍子,撕下一节布料缠上,又淋上一层菜油,做了个火把举在手里。
她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嗯?师妹?”
“我去找些草药。”
“不是都已经喝了吗。”
“多采些备着,左右也睡不着。”
“哦,师妹小心。”曾书阳没有深问,接着又开始打瞌睡。
苏缈此去却不是采药的。
被风雨璀璨过后的山林阴森森的,她走到无人处,喊了声“玬珠”。
一抹白影打着哆嗦从林子里窜出来,幻化出人形。
一见到她,这丫头就开始哭鼻子:“我又冷又饿,毛都湿了。”
苏缈摸摸她的头:“我知道,委屈你先靠妖力扛扛吧。”
玬珠舔舔嘴唇:“我知道的,我不会给姐姐添乱的。”
苏缈看她情况还算不错,便不废话了:“找你帮个忙?”
“帮什么?”
“找找剑埋在哪里。”
玬珠:“……”为难地撅起嘴巴,“要说找东西,还是沁儿在行,我不是很擅长这个。”
苏缈露出一脸原来如此:“哦,原来你说你是大妖,一直都是骗我的?”
玬珠瞪眼:“没有的事!我从不骗人!”
苏缈:“那你帮忙找找,玄铁剑到底在哪里。”
玬珠她心里苦,她饿着肚子还要帮忙找剑,她这一路都好委屈的。可苏姐姐的忙,她当然要帮。
“好吧……不过我只能根据剑的形状来寻找。可能,挖下去只是个像剑的玩意儿哦。”
说干就干,两人这就下了山去,沿着淤泥滩走,玬珠每隔一顿路就施法探查一次。
施了好几次法,都没收获。
终于。
“那里!”
苏缈深信不疑,一脚踩进泥里,拿着棍子就是那么一顿搅和……
搅出来一根粗树枝。
这树枝笔直笔直的,一头粗一头尖,还真有点像剑。
玬珠眨巴着眼睛,眼神清澈无辜:“我说过的嘛,找到的可能只是像剑的东西。”
苏缈无语:“那玄铁剑三尺之长,你看看这个……”
这根树枝比她的双剑还要短一些。
玬珠:“……哦。”
第不知道多少次施法,找到的还是根树枝。苏缈又一次从淤泥里艰难地拔出脚,忍不住怀疑:“你到底行不行啊?”
玬珠不开心:“反正我比你行,哼!”
苏缈狐疑地看着她,忽而挑了下眉:“万一,我还真比你行呢。”
明月高悬,还好今夜的风不大,也没有下雨,苏缈在淤泥里进进出出,还算没那么糟糕。
一个晚上,很快就过去了。
天渐渐转亮,睡梦中的众人陆续伸起懒腰。
樊音把锅架起来,随口一问:“师妹呢?”
曾书阳揉揉眼睛:“啊,说是采药去了。还没回来吗?”
说话间清醒过来,起身左看看右看看,前看看后看看。
咦,师妹呢?
少年瞳孔猛缩,把大腿一拍:“糟了,我太放心她了。”
师妹向来靠谱,她说去采药,曾书阳放放心心的就让她独自进山了。这会儿回想,才觉得不该让她独行。
秦少和走过来:“何事惊慌?”
“师妹不见了!”
“师妹不见了?”正喂马的陈慕之也回过了头。
宁衡凑过来,神色有几分关切:“你那女徒不见了?”
见雁山派众人皆面色发沉,不等秦少和回答,他袖子一挥,“都起来,去找找!”
睡了一夜才刚刚退烧的几个弟子,身上还虚着呢,师父有命却不得不起来。起到一半,当中一人眼前一亮,往前一指:“那不是!”
但见熹微晨光中,走来一个女子。她半身泥土,携剑而来,携的是……
玄铁剑!?
众人屏住了呼吸,生怕只是看错。直到她靠近了,能看清她身上干涸的淤泥片片下落,能看见她额前的汗珠晶莹闪光,方才敢确定……
人和剑,都回来了。
张骁昏昏沉沉,一直在半睡半醒之中,既不想睡过去,又不想睁开眼。直到脚边一声闷响,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插|进泥土,他幽幽抬起眼皮。
洞口一道纤瘦的身影挡在那里,逆光之下她的面容看不清晰,晨光在她周身包裹出一层暖光。
像是从天而降的神祇,突然就那么立在他面前。
张骁惊醒了几分,余光瞥见了一把剑,正笔直地立在他脚边。那剑通身玄色,却如有光芒四照。只是这往日里耀眼的剑光,却被那女子背后的一点熹微压盖下去。
“不谢我?”
张骁思绪飘忽,下意识地张口:“多谢。”嗓音嘶哑,像被锯子划拉过。
那道纤瘦的身影便挪开了,晨光照过来,晃得他的眼睛不舒服。
张骁失神了片刻,伸手握住剑柄。
剑柄还留有余温,烫灼着他的手心。
这把玄铁剑,他还没有取名,这么久了一直想不到一个配得上它的名字。可就在这一瞬间,张骁想到了两个字——“希声”。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第57章 被困山洞
苏缈坐下和樊音一起做饭。
昨晚休息好了, 逍遥派那几个弟子精神都还算不错,激动劲儿过后,和陈慕之他们闲聊起来。
“等我身体大好, 咱们切磋切磋。”
“好啊。”
“你猜我俩谁厉害。”
“那我咋看得出来。”
几个月前还见面就掐, 这下子倒是融恰起来。接着又听他们商量,要去搞点荤腥来解解馋。
“若有机会,你我也切磋切磋?”
旁边坐下个人,往火里添了根柴,伸过来的那只手上还残余着一层干泥, 比她靴子上的还要厚。
苏缈笑了一笑:“那你觉得, 咱俩谁更厉害?”
张骁竟认真地想了想:“最近盛传,雁山有位女侠很了不得。”
苏缈:“你信?”
“为什么不信。”
樊音清清嗓子, 忽插了句嘴:“你可是十六摘修元的天才呀!张天才,你这次去是争坤元的, 却在这儿说跟我们师妹比,这不摆明欺负人么。”
张骁笑了下:“苏姑娘绰有余裕,虚怀若谷,未必肯早早暴露真本事。”
说她绰有余裕还算沾到点边,她什么时候虚怀若谷了?苏缈诧异地看眼张骁, 发现对方的眼神竟是格外认真。
“……”
樊音和面的手稍有一顿, 她也瞄了眼张骁。
张骁轻咳一声,只埋头添柴。
片刻的静默后, 樊音嗤笑一声:“我家师妹当然最好。如今她的内功就快要修到第六层了, 若抓紧时间连破两层, 还真有可能也去挑战挑战坤元。你俩谁厉害, 那就真说不准了哟。”
苏缈汗颜:“师姐把我说得跟天才似的。连跨两步这种事,做做梦就行了。”
樊音“嘁”道:“你又不是大师兄那种呆子, 师父都说了,你天资不错,说不准比他还先到第七层呢。”
那边正聊天的陈慕之伸过来一个头:“?”
张骁略略回想:“那日与贵派大师兄比试,当时他便是第六层心法吧,若非反应不够快,我未必能那么容易赢他。”
陈慕之:“??”
张骁:“他的内力已十分深厚,一度逼我退了半步。若是苏姑娘也在六层,以苏姑娘的速度,说不准我又会是你手下败将。”
陈慕之:“???”
你们聊天就聊天,踩我干啥!
苏缈却没说话,只是轻笑了笑。
张骁不知她是何意,盯着她的表情看。
从表情没看出来啥,倒是看出来,这张脸并没有印象里那么刻薄,不笑的时候稍显冷淡,但若一笑。
很漂亮。
水烧开了,白气氤氲,模糊了视线。
樊音把面疙瘩下到开水里,忽觉好笑:“别看了,我来告诉你我师妹这笑什么意思——你说得很对,我就是贼他娘厉害,但是我要谦虚,我不能点头。”
苏缈噗嗤一笑:“师姐,你怎么能这么懂我!”
樊音耸耸眉毛:“嘁,师姐还不知道你!”
拿勺子搅了几圈面疙瘩,“对了,张天才,这儿就我一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