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骁愣了下。
“我家师妹啊，可早嫁了人哟。”
苏缈也是一愣。樊音不提，她都忘了，自己还有个夫君留在雁山呢。
张骁垂下漆黑的眸子，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那还是称‘女侠’合适……先前听说过，苏女侠含冤下狱，新婚夫婿一急之下卧病在床……可见，两位真是伉俪情深啊。”
苏缈回应他一抹笑。
樊音倒是藏在白白水汽后头，不屑地撇了撇嘴。
不知道此时此刻，在遥远的雁山，那个渣男没有师妹天天送饭，饿死没有。
真是苦了小六啊。
饭很快好了。
此时的话题，已经从比武切磋，过度到了如何下山。生病那几个感觉好些了，表示今日动身没有问题。
这时候苏缈却有话说。
“我去寻剑的时候，着意多观察了几个地方。原路全是淤泥，暂不可通。若说绕道，这山另一侧坡度陡峭，时有落石，也不安全。”
她这话一说，大家都迷茫了。
秦少和：“那就只能试试，能否从山里钻出条道。”
宁衡附和：“倒也是个办法。”
“只是病弱尚需休息，不如先派两人前去探路，如何？”
“秦兄所言甚是。我看，就让我门内……”
秦少和却打住他：“苏缈去，她向来敏锐。慕之也去，他在山里跑惯了，师兄妹两个相互有个照应。”
马上便有人道：“可苏女侠找剑找了一晚上，不得补个瞌睡吗？”
苏缈伸个懒腰，从石头上起身：“无妨，我向来觉少。昨晚也不是完全没睡过。”
秦少和点她名，无非就是知道半妖眼睛好，耐力好，对环境的感知更为敏锐。
她其实也有些困了，昨晚为了寻剑，耗费了体内七成妖力呢。
玬珠那丫头不靠谱，她便跟玬珠闹着玩儿，也来试试隔空探物，结果起了个头就没刹住脚，寻剑变成了一次妖术修炼。
找到剑以后，她竟顺便掌握了个还算实用的妖术——隔空感物。
一丈之内的物体，只要她知道其形状与材质，便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出它的位置。
譬如，现在苏缈就能感知到，樊音把她的小钱钱藏在哪里了——里衣右上腹，缝的闭口袋里。
苏缈愿意去，张骁却不同意：“再怎么觉少，也架不住淤泥里折腾一宿。我去！”
宁衡厉声喝道：“你给我坐下！”
转头，含着笑对苏缈道，“那就有劳苏女侠了。若是撑不住了，切莫逞能，还是早早折返为好。”
就这么定了。苏缈和陈慕之没多耽搁，拿上水囊便出发了。
今儿天气不错。
一边找方向，一边摘野果吃。
“喂师妹，你这什么体力啊，比男人都强。”陈慕之小跑着跟上苏缈，发出不解的提问。
他不过是停下摘了几颗果子，师妹已在百步开外。
苏缈一直都在认真找路，她指着斜前方道：“师兄你看，从这个斜坡下去，再往前约半里，就没什么淤泥了。”
陈慕之被她的话带偏了思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呀，还真是。”
此时，他们已徒步了快两个时辰。
苏缈：“可惜这个坡太斗，马不好下去。”
两人又往前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发现一处缓坡。从这个方向下去，下方就是平地，且地平线处隐现城池轮廓。
明天启程，顺坡下山，应能在天黑之前进城。
两人心头稍定，啃着果子，原路返回。
走出去十来里，苏缈才发现，来时没太注意的地方竟有个山洞。
进去一瞧，挺宽的。
“照照看。”苏缈的声音在洞里回荡着。
陈慕之吹亮火折子，举在手里，四下看了看。
这不能说是个洞，它其实是两块巨石互相抵着，中间留下的空间。上面还压着其他的大块石头，把上头的空隙全部填满。
宽敞，避风，挡雨，非常好。
“咱们这些人全住下都够。我们快点回去通知他们，应该能在天黑之前转移过来。”
苏缈仔细观察着，却未露喜色，还有些迟疑。
陈慕之：“怎么了？”
“这洞是石头堆叠形成的，只怕这处山体容易松动。最近雨水多，若上头有落石下来，只怕不安全。”
“有道理，白欢喜了。”
两人只好放弃这么好一个洞。可正欲出去，脚下的碎石地竟传来轻微震动，紧接着滚滚轰鸣从头顶传来。
“快跑！”
说什么来什么，这么倒霉的吗！苏缈拉起陈慕之就往外冲。
陈慕之却还未察觉，手上一抖，火折子掉到地上：“欸，我火折子！”
但他很快也反应过来，迈开腿直往洞口狂奔，只差一点就要出洞……
苏缈却猛地一把将他扯了回来。
“轰隆！”
巨石顷刻砸落脚边，震得大地颤动。若他再往前一点点，保管被砸成一滩肉酱。
洞口被封，洞里顿时黑成一团。
陈慕之耳边嗡嗡作响：“师妹！师妹你没事吧？”
“咳……”苏缈被扑起来的灰呛了鼻子，“没事。”
但现实情况是，有事，很有事。
两人望着前方，呆了。
这块石头说不上十分巨大，可恰好把洞口堵得只剩一丝缝。留出的缝隙很窄，伸出去一只手都能划伤手背。
堵门的石头方方正正的，在地上坐得是稳稳当当，他俩卯足了劲儿愣是推不动它分毫。
苏缈叉腰喘气，一句话都不想讲了。天知道此时此刻的她，有多想休息。
虽是半妖，但她也已快到极限。气海当中所剩不多的妖力，她真的不想再动了，每用一点都心疼。
陈慕之试了几下，发现实在撼动不了，索性坐下：“算了，等吧。他们发现我们迟迟不归，必然来找。多来点人，不信推不开这石头。”
缝隙处投射进来一点白光，能看见天色已微微发暗，马上夜色便要降临。
纵然营地那边想找他们，可夜里定然不敢冒险出来。待明天出动，没走偏还好，若走偏了呢？
山里没有道路，很容易打不着方向，一天之内几乎不可能找到他们。
陈慕之大概也心知肚明，偷偷地皱着眉头。他朝外头望了许久，确定什么都看不见，才终于把头扭回来。
“万幸我摘了些果子，不至于饿肚子。”他从布包里拿出个杏子，递过去，“给，先吃个果子压压惊。”
苏缈看着那小小的杏子，心底的担忧逐渐放大，后背像缓缓沁入了冰水，凉飕飕的。
有个残酷的问题摆在她面前。
袋子里的杏子只有十几个，他们却很可能要被困不止一天。今天又只吃了早上一顿，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这果子，她吃，则陈慕之不够，她不吃……
苏缈眉头不展。
哪有人不吃东西的。
她的身份，很难不暴露了吧。
第58章 妖性激发
很晚了, 出去探路的还没回来。
曾书阳安慰樊音道：“放心吧，大师兄和小师妹一向都是靠谱的。兴许就是天黑了，看不见路, 等天亮再回来。”
一向坐得住的秦少和, 今天晚上有点坐立不安。他站在外头吹着风，眉心不见舒展。
陈慕之办事素来稳妥，出门一向会掐算时间，天黑之前必定回来，从不叫人担心。
苏缈虽行事随性, 但师兄的话她一向是听的。
此时未归, 怕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的安排本没什么问题，苏缈敏锐, 慕之稳重，但却一时疏忽了——一个是半妖, 一个恨半妖。
很难不叫他担忧。
夜晚的山林，挺冷的。
洞里伸手不见五指。
苏缈睁开眼睛，坐起来。对面的大师兄已轻轻打着鼾，她摸索着，把手里的杏子又放回布袋。
适才合眼时, 她将妖力从气海逼出, 沿着经脉滋养了一遍肉身，此时已不觉得饥|渴。
但糟糕的是, 她已妖力枯竭。
下次再有什么妖术要练, 一定回雁山再练。
趁着陈慕之在熟睡中, 苏缈开始吸纳天地灵气。可进行不到半盏茶, 她却发现无法继续下去。
这座山毕竟不是雁山，本就灵气不足, 洞外的灵气再被这巨石一封，能被她吸纳过来的，就只有半丝半缕。
空有气海，却涨不起来妖力，唉……
第二天早上醒来，陈慕之发果子吃：“咦，我怎么觉得多了一个。”
苏缈：“你数错了吧。”
陈慕之挠挠头，不疑有他，自嘲笑道：“不怪你师姐老说我蠢，连个果子都数不对。”
那边见他们久未归去，必定已经在找了，可山有这么大，估计是找偏了。两人等了快一天，还是无人寻到这里。
洞里气氛沉闷。
苏缈见他恹恹的，明显不如昨日淡定：“咱俩要是被困死在这里，我倒是无所谓，无牵无挂的。”
遗憾一笑，“师兄，你还没娶到师姐呢。”
陈慕之无神的眼睛骤然一亮，随即脸红，磕磕巴巴地问：“你上山还不到半年，就、就都看出来了？”
苏缈：“别说我，小六都看出来了呢。”
陈慕之愣了下，长叹一声，懊恼得往后头一靠：“就她看不出来啊……”
片刻安静，他又坐正，“不对啊，你怎么能说自己了无牵挂，你这不刚成亲？”
苏缈：“……”
“难道你俩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的事。我一时口快罢了。”
“哦，那就好。”陈慕之没再追着问，喃喃道，“还是先想办法出去吧。我得出去，我得出去啊……”
他的心意，那小财迷还一点都不知道呢。
“心法第七层，若能突破，兴许可以自救。”
他打定主意，也不管现在有没有力气，立即盘腿坐定开始运功。
苏缈却不急着练心法。她守着缝隙等了很久，终于等到细微的脚步声靠过来。
“玬珠！”她小声唤道。
“姐姐！可担心死我了！”从缝里伸进来半截狐狸鼻子。
关键时刻，玬珠还是有那么一点靠谱的。虽然巨石隔绝了苏缈微弱的妖气，但玬珠多找找一定能找到她。
对面陈慕之已沉入心法，两耳不闻窗外事。
苏缈小声对外头道：“你快去把他们引过来。”
“天黑了，山路难走，恐怕要等明天咯。”小狐狸趴着石头，忧愁地说道。
苏缈又问：“那你能推开石头吗？”
小狐狸支支吾吾：“你知道的嘛，我这几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前两天又帮你找剑，妖力嘛……”
反正也是见底了。
苏缈：“……”知道了。
外头狂风骤雨，洞内安静无声，陈慕之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要强行突破第七层。
苏缈也沉下心，开始往第六层发力。可进行不多久，她突然觉得不对劲，当即打住。
算起来，她已经有一天半水米未进，期间只以妖力养过一次肉身。
以她的经验判断，若是两天没能进食，体内的妖性就可能被激发出来。而所谓的妖性，会使她变得浮躁易怒，行为冲动。
这是独属于半妖的缺陷——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身体与情绪。而在极端的情况下，妖性就会爆发。
虽然苏缈并未因此伤过人类，但她并不想别人看到她的那一面。
尤其是陈慕之。
为了保存体力，苏缈只能放弃在此时修炼内功。
不知过去了多久，听得陈慕之长长舒出一口气：“成了！”
此时应是深夜了，洞中漆黑一片，苏缈瞧不见对面的大师兄是什么样的神情，只感觉到一股纯粹的真气从对面溢散过来。
他已臻至七层！
第六层和第七层乃天壤之别。其实以他二十多岁的年纪，到达第七层，资质也不算特别差。
果然还是得逼一逼。
陈慕之这一番修习，心法虽突破了，人却也被耗得差不多。他扶着墙壁起身，迫不及待地说：“来，师妹，我们试试能不能推开它。”
苏缈把手搭上巨石，陈慕之立即运转真气，往前发力。那巨石在地上磨出呲呲声响，当即被撼动了一寸之远。
接着，却就纹丝不动了。
行动戛然而止。陈慕之腿一软，顺着石头滑坐下去，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撅过去。
爆发之后无力续航，他力竭了。
苏缈靠着石头坐下，心绪难安。此刻她心跳加快，脸上热热的，脑子里似有一根弦突然被绷得很紧。
或许她根本不该寄希望于这第七层心法，她明明只需要等玬珠去找帮手，就能脱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