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慕之:“哦?”
“那女侠伤愈极快,常人十天半月才能好的伤,她三天即可痊愈。陈少侠,你经验足,你说,这个女人,她有没有可能是半妖。”
陈慕之摸着下巴,想了一想:“倒也不能完全确认。有的人练过奇门内功,兴许就会好得快。”
杨雀儿:“你说的,也是一种可能。为了进一步确认,医女将其所用药物换成了毒药。此药会腐蚀伤口,侵蚀肌肉。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女人竟然生龙活虎,一点事儿都没有。”
听到这里,陈慕之两眼眯了一眯:“那这个女人,十有八|九是半妖。”
“对啊!”
“不过,”他挑了下眉,“杨姑娘所说,将药调换……若对方并非半妖,岂不是无辜。这样的药,对习武之人而言,足以断送前程。”
杨雀儿不以为意:“除妖之路漫漫,一点牺牲必不可少。陈少侠与妖斗过,想必深知妖的可恶。”
陈慕之:“自然。”
杨雀儿:“那问题就出在了这里。你说,杀妖不辍的雁山派,怎会放一只半妖在眼皮子底下蹦跶。”
陈慕之眸光一颤:“你说什么?”
杨雀儿见挑拨得逞,忍不住露笑:“我说,半妖都蹦跶到眼前了,雁山派不仅没识别出,竟还收她为徒,倾力栽培。陈少侠,你如今地位不保,得怪你的眼睛……啧,擦得不够亮啊。”
陈慕之噤声敛容,隐匿在昏暗光线下的脸,半晌没有变化。唯独那眉头,越皱越深。
杨雀儿又往前半步,打量着他一脸呆愣:“怎么?不敢相信你家苏师妹是半妖?”
乌云遮月,光线顿暗。良久,陈慕之终于抬起眼皮,仍是一副惶然模样:“那,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杨雀儿:“怎会不好办。你只需当众揭穿她,一来可除半妖,二来,你的地位无人再能撼动。如此简单,只需几句话的事儿,有什么不好办的。”
“可——”陈慕之一脸狐疑地看着她,“你既知她非人,为何不自己揭穿。”
杨雀儿对答如流:“说到底,那是你雁山的事儿。我们正阳若插手,倒叫人觉得我们管得宽。”
陈慕之点点头,又问:“那,此事,贵派有多少人知道?”
杨雀儿咬咬牙,说:“只我一个。”
因怕牵扯出先前强夺双剑,还打输了这事,柳眉明言不许提她,杨雀儿便只能自己担了。
陈慕之:“恕我直言,据悉,杨姑娘在正阳算不得什么人物。医女发现伤口有问题,岂会报给你,又岂会只报给你?”
杨雀儿:“……”
“可若正阳上头知道此事,为何不直接告知我师父,而要你来找我。”
杨雀儿心头发颤。
这陈慕之,平日里一副憨厚样貌,竟然也挺聪明。她当即有些慌乱,但很快就稳住了自己。
“好吧。”杨雀儿无奈道,“我承认,这件事我有隐瞒。”
“哦?”
“其实是这样的。去年冬天,我在北方某城遇到过你师妹。当时,不知她是半妖,想买她手中骨剑,她不肯卖,我便与她打了一场。”
陈慕之一脸“原来如此”。
杨雀儿:“她那时还没拜师习武,不是我的对手,被我一剑捅在胸口。这次见她参加大会,因先前有过龃龉,我才格外关注她。又见她速度与耐力过于奇怪,因此起了怀疑,便请医女暗中帮我留意。后来,医女回复我说,她的胸口没有剑伤……试问,这世上哪个正常人,挨过一剑身上能没有伤!”
陈慕之把眼一眯:“你捅了她胸口一剑?”
杨雀儿:“……是啊。”
虽是苏缈耍了心眼儿,自己撞上剑来的,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何况,要把柳眉摘出去不容易,杨雀儿无奈之下,删繁就简,将此事认到自己头上。
她继续道,“因怕这夺剑之事被别人知道,坏了名声,故我一心想除了她。如今,陈少侠你也知道了,可千万别往外说。”
“啪啪啪——”
忽然一阵击掌声,陈慕之哈哈笑道:“杨姑娘行事干脆,半点不拖泥带水,在下佩服。你这一剑,若是捅入妖心,岂还会有这后面的一堆破事。”
杨雀儿见他终于相信,激动言道:“陈少侠,现在除她为时未晚啊!”
陈慕之提起剑,带笑的眸子忽然闪过一道狠厉:“不错,应杀尽杀。”
“对,应杀尽——”
寒光飞闪,而后长剑入鞘。
杨雀儿觉得喉咙一抹凉意,慌忙捂住脖子。掌心贴上去,竟触到大片温热,黏糊糊的。
她惊变了脸色,想喊叫,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血从她的脖子往外飙。
陈慕之他竟然,他竟然……
“应杀尽杀,除恶务尽。”
他漠然转身,提着剑,踩着窸窣枯叶渐行渐远。
无人的山道上,月光穿透枯枝寂静洒下,秋虫声声,唱着最后的曲子。
第76章 追查凶手
苏缈躺在床上烙大饼, 死活睡不着。夜半,听得隔壁的隔壁传来轻微的嘎吱声。
陈慕之竟现在才回么,啧, 这别扭的一对啊。
直到很晚她才睡着, 次日,日上三竿方醒。
还是被楼下的声音吵醒的。
苏缈揉着眼睛坐起来,犹有瞌睡袭脑,自言自语:“吵什么吵……”
“死了人。”
“嗯?”
听到妖皇的声音,她顿醒了瞌睡, 撩开床幔, 露出张困惑的脸:“尊上说什么?”
妖皇坐在窗边,正跟自己下着棋。许是外头的吵闹声也打搅了他, 他皱着个眉头。
“死人了。”他又说一遍。
苏缈诧异,下床塞上鞋:“谁死了?”
他将棋子丢进盒中, 侧过半张脸来,却是答非所问:“杀,的确不是个好办法。”
苏缈不懂他在说什么。她望着妖皇,愣了一愣。
他的眼神竟不似往日清爽,也不似往日空洞无垠, 好似被填充了东西进去。
像是突然悟了什么。
等了半晌, 苏缈却没等到他再开口,只等到他自封了耳识, 拿了本书在手里慢悠悠地翻。
他不想说什么, 正好苏缈也不想和他说什么, 索性抹了把脸, 出了门去。
此时,她那些师兄姐都已聚在秦少和房中, 她是最后一个到的。
玬珠捧着碟小点心正吃着,见她露面便展开笑脸:“唔……姐姐饿了么,快尝尝,阳哥哥给我买的,可好吃了!”
苏缈先向师父行了礼。
秦少和正研究友人赠与的书画,头也没抬,只摆摆手示意她坐。苏缈从玬珠手里接了块糕,坐下吃起早饭。
曾书阳帮她满上一杯茶,好奇地问:“师妹这时候才起,昨晚干什么去了?”
苏缈:“我昨晚久睡不着,也没干什么。”
樊音问:“怎的就睡不着了?”
苏缈:“跟我那口子吵架呢,气得睡不着。”
樊音深有体会,哀怨地斜瞄了陈慕之一眼,又飞快缩回眼神。
这混蛋此时便坐在她旁边,她屁|股往哪儿放,他就往旁边放,甩都甩不开,也不知那脸皮怎么的就那么厚。
昨天那一出,害得她睡不着。好在贴心的玬珠会唱曲儿,她听着听着才来了瞌睡。
苏缈吃完了一块糕,喝口水,下巴指指窗户:“这外头怎么了?”
曾书阳:“唉,死了个人,杨雀儿。”
苏缈差点呛了:“杨雀儿?”
曾书阳:“是啊,刚拿了修元,还没风光几天呢,就叫人给杀了。”
苏缈:“谁杀的啊?”
曾书阳把手一摊:“这哪儿知道。”
他顿了一顿,“我去打听过了,说是被杀死在后山,一剑封喉呢,都没反抗过!推测死亡时间,是昨晚上戌时末至亥时。现排查凶手,今天的擂台比试暂停,山门封闭,许进不许出。”
苏缈了然:“难怪问我晚起为何。”
曾书阳颇有些无奈:“我昨晚上老早就睡了,师兄几时回来的都不知道。倒没想到,你们一个个的都喊失眠。”
苏缈倒是知道陈慕之几时回来的,她咬着糕点,咀嚼突然一顿,想到什么。扭头,看向这位大师兄。
后者一改往日回避的态度,竟不闪不逼,与她对视着。眸中暗潮翻滚,很不简单。
曾书阳还在叨叨着:“不过,查我们这儿肯定查不出个啥。不光这大门口有守夜的,每层楼正阳都派了人守夜,昨晚上并没见有人太晚回来。”
苏缈把糕点全塞进嘴,灌了一大口茶顺下去:“不说这个了——大师兄,六层到七层心法,我有不懂之处,帮我解解可好?”
陈慕之点了个头。
苏缈遂起身,拍拍樊音的肩:“借下人。”
樊音一愣,随即闹了个大红脸。曾书阳和玬珠在旁边起哄,逗得樊音当场想逃。
趁着那边笑闹不停,苏缈与陈慕之挪到房间角落。
废话就不说了,苏缈直接问:“我昨晚失眠,不巧,听到隔壁的隔壁开门进屋。你知道的,半妖听觉灵敏。但我也是直到刚才才反应过来,那嘎吱声不是开门声。”
陈慕之抱剑,耸眉。
苏缈:“是开窗声。你翻窗进来的。”
话说到这里,不必赘言,昨晚到底怎么回事,他知,她也知。
“为什么?”苏缈问。
陈慕之呵笑了下,眼神不躲也不避:“那就要问,某人为何不藏好她的尾巴,叫人给拽了。”
苏缈眸光微闪。
刚听说杨雀儿死了,她下意识的就觉得跟自己有关。杨雀儿是柳眉的走狗,柳眉要对付她,少不得要用杨雀儿。
陈慕之既这么说,那杨雀儿的死,还真和她有关。
但,陈慕之为她杀了杨雀儿,这却是苏缈没有料到的。
“我问你呢,为什么?”她问。
陈慕之不说话,抠了抠鼻梁,又埋头看了看脚尖。
“我猜猜——杨雀儿发现我是半妖,然后找你一起对付我。你怕我暴露,就杀了她?”
等了几息,他没有否认。
苏缈一下子头痛:“大师兄,你不是滥杀的人啊。”
陈慕之这才抬起眼皮,眼神之中大有不满:“说善良,你还真有。实打实的,亏了自己也不肯亏了仇人——她差点捅死你,往你药里下毒,如今又想揭穿你!若不杀,后患无穷。”
捅她,下毒?细节苏缈就不抠了,单单反问一句:“可你也没把后患绝了呀。你杀杨雀儿,这不是捅了马蜂窝么。”
“怎么就捅了马蜂窝,你这秘密只有她知道,杀了就……”
“她说你就信?”
“?”
“杨雀儿是谁的走狗你没看出来么,真正想对付我的,是柳眉啊!她躲在背后一点腥都不占,杨雀儿才把什么都揽在身上。”
陈慕之哑口无言,先前还沉稳得很的眸子,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
苏缈脑仁发紧,掐腰叹口气:“大师兄啊大师兄,你是憨厚老实惯了的,干点坏事都干不利索,你说这……”
“我做得很干净!”他还嘴硬。
苏缈:“真的干净么。鞋底上的泥弄了没,爬楼的脚印擦了没,不在场的证据编好了没?”
陈慕之埋下头,看看自己的鞋底……一层泥巴,还嵌着烂叶,叶梗晃晃悠悠,无声地笑话着他的愚蠢。
昨晚上下过一阵雨,下雨前山上潮得很,泥巴湿哒哒的很粘鞋底。
这都是坏事干太少的缘故,一剑出鞘定九州,回头一看九州崩。
苏缈算是明白了,当初秦少和说这师兄弟俩一个呆,一个憨,半点不夸张。
一个偷吃误把厨房烧了,一个杀人留下一堆破绽,唉……
苏缈扶额,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想了一想,无奈:“柳眉的目标是我,你也是因我受累。这事没查到你就算了,若查到,就说是我逼的。”
“师妹?”陈慕之愕然。
苏缈抬手打住他的话:“我既然非人,总能想到办法脱身。你不一样,师兄,你还要娶师姐的。”
陈慕之一脸纠结:“我……”
“谢谢,”苏缈忽然勾起唇,笑意直达眼底,“谢谢你,师兄。”
陈慕之语塞。
别扭了这么久,终究还是从“人与半妖”,回到了“师兄师妹”。
他们的沉默,反衬得樊音那边闹得沸腾。
陈慕之眼里倒映着心上的人,他叹了口气,看向秦少和的方向:“要不,还是问问师父?”
或许是该告诉秦少和,万一真追查过来,他也该有个底。
苏缈:“我去说吧。”
刚迈开步子,还什么都没来得及交代,却听得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敲响。
秦少和从书画里头抬起头,曾书阳已麻利地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正阳掌事之一吴超然,身后跟着数名弟子。
苏缈与陈慕之双双凝眉,心头暗道不好。
秦少和那眉心,短短一蹙。他忙起了身,迎上去:“哎呀,是吴兄啊。”
吴超然抱拳礼道:“冒昧前来,没有打扰到秦掌门吧。”
“哪里哪里,今日无事,正研究字画呢。对了,听闻吴兄于字画上颇有研究,来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