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得到准确答案的疑惑一直萦绕在心头,跟荡秋千似的。袁初七饭都吃不下去了, 干脆放下筷子,双手搭在桌上,认真问她:“真是因为不喜欢了?”
“这种事情还有假的?”
“那当然。”
程今柚故作疑惑。
袁初七喝了一口酸梅汁,正要侃侃而谈,猛地吸了一口气,呲牙:“呸,真酸。”
“没有国内的酸梅汁万分之一好喝。”她放下杯子往里挪了点,抬手推了一下虚无的眼镜,“我这个当代著名爱情理论学家就要给你掰扯掰扯了。凭我阅书无数的经验总结,口是心非说分手的男女主多了去了,什么身患重病啊,家庭矛盾啊,第三人带来的感情误会等等,太多了。”
她单手托腮,一副把她看穿的样子,“你是哪一种啊?”
程今柚:“……”
她就知道,从袁初七问第一个为什么的时候,就已经用她顶级的理论知识在脑子里推测了无数种可能性。
袁初七很了解她,她不是什么对待感情淡漠又不认真的人,洒脱不了,断不干净。所以她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断崖式分手”这个词,更不可能前一天这份感情还像是狂风天气里汹涌澎湃的海浪,第二天就跟一潭死水一样。
对面的视线太热烈,程今柚招架不住,随手下了一盘土豆丝,囫囵道:“第一种。”
“我草,你怎么了?”
都飙出了一句略带脏字的语气助词,听得出来她很震惊。
袁初七立马从对面坐过来,伸手掰过程今柚的脑袋转来转去看了一圈,“什么重病?”
“我头发……!”
“你掉头?”
“不是,你扯到我头发啦!”
“……哦。”
袁初七在一片混乱中收手,她昨天才做的延长甲不小心刮到了程今柚的头发,几缕发丝飘了起来。见状,她又抬手整理了一下程今柚原本扎着马尾、但此刻在脑袋后面已经摇摇欲坠、乱七八糟的头发。
程今柚干脆摘了发圈,重新绑了一下。
“我开玩笑的,我什么事没有。”她说。
袁初七狐疑问道:“真的?”
晃了她这么多次,她都不知道该不该信了。
程今柚摊手:“你看我这样像有事吗?”
看起来……
不像有事。
但事物的表面往往具有一定的欺骗性,有的东西不看本质能看出来个什么啊。
袁初七将信将疑,盯着她的侧脸,若有所思。
程今柚神色淡淡,伸手夹菜,语气随意:“再不动筷子,你想吃的土豆丝就没了啊。”
袁初七回过神,立马坐了回去:“你给我留一点!你是土豆精吗你夹那么大一筷子!”
程今柚摇头晃脑地吐了吐舌头:“略略略。”
这幅样子看起来可欠揍了。
袁初七一口气噎住几秒,表情无语:“……你不是土豆精,你是小学生。”
提交了为期一年的休学申请之后,程今柚不管不顾地玩了半个月。
没有跟家里人提关于休学和生病的半个字,被问起关于学校的事,只是一笔带过。父母工作忙,就算让她回国,也不过是换个地方一个人呆着,没什么意思。在这边,至少还有袁初七。
中心医院的医生建议她不要长时间一个人呆着,过度思考不停地内耗容易出事,要和富有能量的朋友待在一起,多说话,多放松,有情绪就发泄,让心情愉悦起来。
不过最大的问题是,睡眠没有半点好转,她甚至有些习惯熬夜晚睡了。
每天不超过凌晨一点半,丝毫没有睡觉的意思。
在辗转反侧十几分钟、依旧清醒得如同喝了最大杯的冰美式的时候,程今柚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电脑,屈腿坐在椅子上,登录游戏。
随便打了两把单排,进了决赛圈,但都没有吃到鸡。
程今柚盯着游戏的准备界面,有些恍惚。
这半个月,她白天基本都不在家,晚上就窝在卧室里。偌大的屋子,她的生存的空间似乎很局限,而在这一刻,她才有了她现在是一个人了的实感。
房间里很安静,也很空,没有另一个人存在过的气息和痕迹。而这些气息和痕迹,又好像一直储存在她的记忆里、她所有的感官里,稍有触碰便动一发而牵全身。
打游戏没有他给她善后打配合,心情不好没人耐心地哄着她,微信没有了置顶聊天框。
裴应时的游戏账号,也已经不在她的游戏好友列表。
越想越烦,那股郁结烦闷的情绪又涌了上来,程今柚果断起身,走出卧室。打开冰箱,才发现酸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喝完了。
认命热了一壶水,她在手机上写下备忘录,明天记得给冰箱补货。
等水热好的期间,她靠在岛台边上发呆,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
这里的每一寸,都有故事。大脑空下来,那些清晰的回忆画面便见缝插针般,从封锁的匣子里挤出来,在她的脑海里展开。
有那么一秒,程今柚思考了一下,她是不是该换个地方住?
但下一秒,她果断丢掉了这个想法——懒得。
喝了一小杯水,程今柚看了眼时间,哄着自己去睡觉。
还是睡不着。
脑子里在打架,很混乱,长期紧绷的神经很难在短时间放松。宛如厚重的乌云大片大片地飘过来,然后猛地压下来。
程今柚忽而感到心悸,胸口沉闷难耐,喘不上气,有些呼吸困难。
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她倏地睁眼坐起来,大口大口地深呼吸,胸口剧烈起伏。
不只胸闷,她还有点反胃,对着马桶却什么也吐不出来。生理性的恶心像是胃痉挛,在她的身体里蔓延着一股难以名状的窒息感。
跌跌撞撞地起身,不小心撞掉洗漱台上的护肤品。玻璃容器砸在地上碎片飞溅,划过她的胳膊和锁骨,有淡淡的血迹渗出来。
捂着胸口喘气,跨过地上那堆残骸碎片,程今柚直奔卧室,拿手机给袁初七打电话。
打了两通没人接。
凌晨三点过,外面很难打到车,而且这里的深夜并不安全,但袁初七在这里有车。
用力缓了一口气,程今柚抖着手打第三遍。
“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听得出来,电话那端袁初七的声音带着被吵醒的黏糊感,但很紧张。她知道,程今柚从来不会在这个时间点给她打电话,事出反常,她立马警觉了起来。
程今柚得救般松了一口气:“七七,你现在能来一趟我家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袁初七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音,动静很大,叮叮当当。
“我出门了,估计半个小时到。”她问,“你怎么了,很难受吗?”
“胸闷,头晕。”
“熬夜熬的?你躺床上休息会儿,我马上到。”
“开车注意安全。”
两个小时后。
中心医院。
凌晨的医院静悄悄的,走廊里只开了半盏灯。
程今柚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着袁初七端着水杯快步走过来——她的手里还拿着她的诊断报告和处方药。
“你慢点。”程今柚轻声提醒。
袁初七把盛着温水的水杯递给她,声音略微发抖:“你现在好些了吗?”
她都没敢说,一进程今柚家看见她胳膊和锁骨的伤口和血迹的时候,差点把她人吓傻了。
“好多了。”程今柚点点头起身,和她一起往外走,慢吞吞地喝着水。
胳膊和锁骨受伤的地方已经止血上药了,只不过锁骨那一处有一块小的玻璃碎片扎进去了半截,医生说可能会留疤。
一路上,袁初七都很安静,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走出医院,她才突然开口:“程今柚。”
程今柚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袁初七的手里攥着那份诊断报告,仿佛憋了很久,声线紧绷,皱着眉的表情很明显在生气:“上次不是开玩笑的对吧?这么大的事不跟我说,你是不是想让我在哪天突然得到一个惊天大消息,直接去参加你的葬礼啊!?”
她这句话落在安静的空地,连枝头的鸟雀都受到惊吓飞走了。
这里看不到月亮,但头顶漆黑的夜空有很多星星。盛夏的风吹过,撩起她们俩的衣摆和头发。
程今柚静静看着她,语气平稳:“你咒我。”
袁初七:“……”
“你好,请不要在医院门口说这个词。”
这家医院有很多华人,路过的病患家属拎着餐盒,停下来,绷着嘴角看着她们,说出口的是字正腔圆的中文。
程今柚和袁初七愣了下,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哪个词。
“对不起。”两个人齐刷刷道歉,充满歉意又十分诚恳,“大家一定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祝福这里的人,也祝福她们自己。
上了车之后,袁初七没急着开车,盯着这份诊断报告看了很久。
躯体化焦虑症,中度。
程今柚伸手把报告和药拿走,扔在后座:“去年就开始有征兆了,当时只是觉得自己刚来这边可能有点不适应,慢慢适应就好了。”
“然而并没有好,我那个有隐性歧视的老师和几个同学……有病。”她说,“不知道是什么脑子和屁股装反了的罕见物种,搞科研的看了都要摇摇头说这玩意儿没有研究价值。不过无所谓,姐结课了,还休学了。”
“休了多久?”
“一年。”
袁初七点点头:“正好,趁这个时间好好休息,好好调养。”
顿了下,她又问,“你不打算回国吗?”
既然休学了,这一年也没有什么待在这里的必要啊。
回国的话,可能会好一点?
程今柚摇头:“我不要。万一我运气不好,回国撞见裴应时了怎么办?他前脚刚回国我后脚就跟上去了,我不好解释啊,会让他觉得我对他情深义重、放不下他、为爱打飞的找他复合。”
袁初七的脸上闪过一丝无语:“你又不是真的不喜欢他才提分手的。”
“就当是我真的不喜欢他了吧。”
“为什么?”
“这样我好受点。”
闻言,袁初七心情复杂,盯着程今柚的侧脸,半天没有说话。
程今柚降下车窗,任由风吹进来:“别看了,再看给我看烦了,我现在心率特别快。”
“……”袁初七连声应好,驱车原路返回。
这晚之后,袁初七就搬到了程今柚的公寓,和她一起住。
只不过离她自己的学校远了点,开学之后每天要早起半个小时去上学。
尽管病症的治疗无法立竿见影,时常有症状反复出现,空荡沉闷的屋子因为多了一个人而重新充满生气,的确让她的心情好很多。
有了空闲的时间做喜欢的事,程今柚白天会出门,让自己接触大自然,晚上就窝在家里打游戏,看一些游戏主播直播打游戏。袁初七没课的时候就和她待在一块儿,也带她见了自己学校的朋友。
日历上的时间很快翻过去一半。
过了洋人的圣诞节,过了自家的元旦和春节,便是新一年的春天。
但北半球的春天比日历上来得迟得多。
程今柚戴着加绒卫衣的帽子,气冲冲地拎着一袋水果从超市回来。袁初七正歪在沙发上看国内的一档综艺,笑得眼泪要飞出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
“二十分钟前吧。”袁初七揉着眼睛笑着回头,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你被炮轰了?”
程今柚把水果放在茶几上,帽子扒拉下来,头发乱七八糟的:“我差点跟一个姐们儿打起来了。”
她径直走向岛台,倒了杯水喝,“我靠,我最近的英语水平突飞猛进,骂得太爽了。你是没看到,我在那个瞬间英语输出跟母语似的,那姐们儿嘴巴秃噜皮了也骂不过我。”
放下杯子缓了一口气,她感慨,“我一个外国人,用人家的母语把人家骂急眼了,还骂不过我,我太牛逼了。真想问超市要监控视频留作纪念。”
袁初七笑着看她:“只要你不把情绪憋在心里就行。”
程今柚不置可否。
这半年来,起初她经常很容易因为许多小事感到焦躁和痛苦。自从她开始发疯,整个世界都清透了。
洗了两个苹果,随手给袁初七递过去一个,程今柚刚坐下,手机就响了几声。
通知栏弹出两条推送消息。
她咬了一口苹果,随手下拉通知栏。
刚要一键清除,指尖猛地顿住。
——[PCL春季赛参赛战队名单已出,GR战队或成本赛季最大赢家]
——[GR战队新人Timing今日直播回放新鲜出炉,帅气和技术完美营业]
Timing。
裴应时。
好陌生的代名词。
她这段时间注重现实生活和精神补给,隔三差五的夜生活会接触游戏,但基本都是自己打游戏,或者看游戏主播的直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