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看起来是个中年的文弱书生,在看见谢夔时,即便谢夔脸上还戴着面具,但是刚才暗卫给他看的,可是节度使的令牌,知县又怎么会不清楚面前的人是谁,当即跪在了谢夔跟前,“下官拜见节度使大人。”
当知县出现时,在场已经有不少当地的百姓将他认了出来。
而这些百姓们在看见知县对着谢夔跪下时,还听见知县喊出来的那声“节度使大人”,人群中,顿时变得沸腾起来。
谢夔随手摘下了脸上的银质面具,他松开脚下踩着的男人,“户籍本带来了吗?”谢夔一边伸手将人从地上扶起来,一边开口问。
知县点头,从袖中拿出来一物,恭恭敬敬地递到了谢夔跟前,“大人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谢夔:“很好。”
他拿着那本子又转身,朝着现在还躺在地上没能起来的方脸男道:“既然你说刚才那小娘子是你的妻子,那好,我现在问你,你姓氏名谁,家住何处。”
谢夔说到这里,就看见地上的方脸男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脑门上不停滑落,一看就能让人知道这是心虚极了的表现。谢夔没理会,催促道:“说吧,你叫什么。”
方脸男此刻冷汗涔涔,他以为自己今天就只是遇见了一对喜欢管闲事的年轻小两口而已,不算是什么大事,但是现在,在听见知县大人亲口称呼面前这黑衣男人为“节度使大人”时,他整个人如坠冰窖。
在谢夔面前撒谎吗?
不就是在杀神面前撒谎?
那,在杀神面前撒谎的结果会是何种模样?
方脸男心跳如鼓,半天回答不上来。
谢夔在这时候却是转过身,在场内找了一张凳子,搬过来放到了鹤语跟前,“你坐会儿。”谢夔说。
鹤语却是直接把凳子让给了身边还在打哆嗦的陌生年轻姑娘。
谢夔见状,朝着身后的暗卫看了眼,对方立马领会到谢夔的意思,转过身再去寻来一把椅子。
谢夔又踱步到了方脸男身边,刚才他虽然没有逼迫对方赶紧回来,可是他本身的存在,对于旁人而言,就是一种压迫。
“还不说?”谢夔沉声问,“难道是什么朝廷钦犯?不敢报上名来?”
方脸男已经匍匐在了地上,闻言,登时吓得有些魂不附体,这顶帽子他可不敢随意戴上,忙不迭开口否认,“大人,大人明鉴,草民,草民只是街头上刘记打铁铺的学徒,绝不是什么作奸犯科之人啊!”
“哦?是吗?那你叫什么?”谢夔问。
方脸男埋头:“草民,草民叫徐强。”
“家住何处?”
“喜鹊街。”
谢夔翻阅户籍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已经找到了眼前这方脸男人的户籍登记信息。
谢夔哼笑一声,将那户籍登记册直接扔到了方脸男跟前,“这上面记载着,你家中就只有一老母,相依为命,我倒是想知道,既是如此,你又是在什么时候娶妻成亲?刚才你口口声声叫的这位小娘子,她姓氏名谁,娘家又在何处?”谢夔说完这话,冷冷地瞧着趴在地上,整个人已经抖如糠筛的男人,“或者说,你想要我现在就派人去喜鹊街,把你的街坊邻居都带来问问话?毕竟,这要是成亲,没道理周围的邻居都不知道吧?”
谢夔这话刚说完,那叫徐强的方脸男已经不停对着谢夔的方向磕头,脸上涕泪横流,看起来是惊惧到了极点,“大人,大人草民知错了,草民知错了。草民不该撒谎,草民并不认识那位姑娘,还请,还请大人网开一面,求求大人了。”
第109章 重罚
谢夔却没有再看着身边磕头的人,而是看向了羊城的知县,“近年来,可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羊城知县也将眼前的事捋了清楚,上前一步道:“回大人的话,有。只不过前来报官的小娘子比较少,而且大多数人都是家里人代替本人来状告。因此,那采花贼的画像张贴出去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认出来。”
谢夔:“每年在边贸节时,发生的这种事情都很多吗?”
知县:“根据下官接到的这类强抢民女的案子,几乎都是发生在边贸节。”
这不难理解,每当边贸节时,就是羊城最热闹的时候。流入城中的外乡人不知道有多少,正好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既如此,这叫徐强的男人,怕不是像是他口中说的第一次作案。”鹤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她厌恶地朝着地上的方脸男看了一眼,这种满嘴谎言,欺辱弱女的人,最是可恨。“依我朝律例,奸淫掳虐该如何判刑,想来知县大人心中有数,我就不多掺和了。不过不知知县大人准备如何确认这人,是否在之前也有过作奸犯科的却没有被官府抓住的经历?”
知县过来时,已知道了谢夔的身份,那么现在能跟他们的节度使大人站在一起的,自然就只有那位公主殿下。知县拜了拜鹤语,而后道:“羊城也有审讯的好手。”
他们朔方境内的城池,每一座,都是边塞要城,奸细探子这种人,防不胜防,所以,几乎每座城池的发官府,都有对审讯格外厉害的人。
鹤语顿了顿,随后道:“我倒是还有个办法,不知知县大人可否愿意一听。”
“殿下请讲。”
“来报案的小娘子虽然很少,但不代表受害者很少。如今,抓住了这么一个徐强,正好能让城中曾经那些遭受过欺凌的小娘子们,前来官府指认。这是羊城防卫治安的疏漏,让平头百姓遭了罪,因此补偿,自然也是由官府来出。每个主动过来指认的小娘子,每人能得二两银子。”鹤语一口气接着说完:“前去官府的小娘子们,若是担心被人认出来,倒也不必走正门,到时候还请知县大人开个角门,可以让小娘子们不被人关注地悄悄进去指认。为了防止此人日后报复,前来指认的人,可以戴上帷帽等掩饰容貌和身形的工具。若是证明此人之前就作恶多端,专挑年轻的小娘子下毒手,到时候,这要怎么判刑,就看知县大人您的了。”
这番话,鹤语刚说完,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率先爆发出了一声叫好声。
“好!俺家大妹子去年就是在这段时日遇见了登徒子!若是殿下这法子可行,俺妹子一定去!说什么都不能放过这个狗东西!”
总是有不愿意忍气吞声的受害人和家属的,鹤语这番话,直接让曾经那些求助无门的人看见了新的希望。
“这畜生不知道危害过多少清白人家的姑娘,前两年的时候,我家隔壁的王娘子,上吊自缢。事后,我们街坊邻居才隐隐约约听说是王娘子失了清白,无颜苟活,这才悬梁自尽。难道,也是此人?”
“殿下说得没错,若是曾经受到了欺辱的姑娘们愿意站出来指认,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尤其是当鹤语都已经帮受害的姑娘们想好了隐藏身份容貌,即便是从前为了颜面不愿意报官的姑娘小姐们,现在没有了后顾之忧,也许会凭着心里的恨意,将仇人绳之以法。
知县听着鹤语这话,心中有些诧异。他当然也想到了让受害者来指认犯人,但觉得计划不可行。毕竟原来来报官的人都这么少,那些不愿意出头的女子,自然在这种时候也不会自愿来官府。可现在公主殿下提出来的办法,一边保护了受害者的隐私,一边,又拿出了悬赏,听起来还真是有很大可能能行得通。
“下官受教。”知县这一次,是真心实意地冲着鹤语拜了拜,“今日后,下官就会张贴告示,昭告全城百姓。”
鹤语:“我想请问一下知县大人,这强抢良家女对其施暴,做到什么程度,便是死刑?”
鹤语在说这话时,眼神多了几分锐色。若只是关个三年五载,打十几板子,对眼前这种男人的处罚实在是太轻了。保不准对方是个泼皮无赖,出来后,照旧行事。到时候,受苦受难的还不是那些无辜的女子。尤其是当鹤语一想到曾经有年轻的姑娘,就因为像是方脸男这样的禽兽毁了一辈子,甚至轻生时,她就无法平息心头的怒火。
知县没想到鹤语会问出这种问题,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
倒是这时候谢夔走了过来,轻轻地牵住了她的手,低头看着身畔的人,“作奸犯科三次以上,当处以流刑。若出了人命,则判死刑。”
事不过三,在同一件恶事上犯了三次错误,很难不让人觉得此人并无悔过之心,自然是要重罚。
鹤语点头,表示满意了。
这些话,当然不是说给面前的几人听的,而是说过现在围观的羊城的百姓听的,或者说,她是说给那些曾经遭遇过这种黑暗的事情的小娘们听的。
现在,就是她们报仇的好时机。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的声音,听起来,远远比刚大家看杂耍表演时,更加热烈。
有了现在鹤语和谢夔的话,城中的百姓如何不知公主殿下这是要严惩这些浑水摸鱼的采花贼?尤其是家中有年轻女儿的人家,更是高兴欢呼。
徐强很快就被官府的人带走了,他被带走时,整个人像是脱力,如一团烂泥,被前来的官差拖了回去。
鹤语看着知县带着人渐渐离开,她不由轻叹一声,眼下这样的情况,自然是不可能在让谢夔陪着自己逛街。
刚才差点被方脸男带走的姑娘,这时候主动朝着鹤语走来,然后“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在了地上。
第110章 赠琴
“小女子今日蒙受公主殿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就给公主殿下磕几个头吧。”
说着,还戴着帷帽的年轻女子,不顾鹤语的反对,就在地上“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
鹤语将人扶起来的时候,透过帷帽,她都能隐隐约约看见在对方额头上的那抹刺眼的红痕。
“都是举手之劳,何况,这里既然是朔方,自然也是在节度使大人的管辖范围之内,他原本就应该保护一方百姓,也应该保护你。”鹤语低声说。
等到鹤语被谢夔拉着手离开这一处看杂耍的人堆里后,她看着周围的热闹,又低头看了看被谢夔取下来后一直拿在手里的面具,眼里的失落不言而喻。
谢夔见状,不由轻笑一声,“还想玩?”
鹤语叹气,“算了吧,你这节度使大人的脸,可能这城中有一大半的人都认识。”
“也有不叫人看见的玩法。”谢夔说。
“嗯?”
谢夔:“在羊城里东部,有众多湖泊,可划船,赏景,没多少人。殿下若是想玩,自可尽兴。”
鹤语诧异,她到了朔方虽有月余,但不论是平日里出门,还是从上京一路过来,看见的都是黄沙漫天之景,哪见过什么湖泊?
“真的?”鹤语眼中有些不敢相信。
谢夔:“殿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鹤语很快随谢夔重新上了马车。
谢夔:“在东部,朔方也有江南之景。前段日子,你不也知道子然没有在灵州城,而是去了下面的城镇。东部的农业,在子然来到朔方后,变得兴盛了不少。那处正好能引黄河之水灌溉千亩良田,跟在灵州城内,你见到的景色截然不同。羊城的南边,也有连接这一片沃土的地方,你去看了,必然不会失望。”
不然,他也不会选择带鹤语来此地。
听见谢夔这么一说,鹤语倒是真有些好奇了。
这一次在马车上的时间没有太长,没多久,就到了。
鹤语一下马车,抬眼时,便已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放眼望去,是一片偌大的湖泊,而另一边,则是浩瀚的沙漠。一半是江南,一半是漠北之地,这样的景象,实在是令人感到震撼。
谢夔事先早有准备,靠近岸边的地方,早就停着一艘画舫,就等着鹤语上船。
“去看看吗?”谢夔问。
鹤语点头,眼中惊喜之色快要溢出来。
“原来在朔方也有这样的地方。”她说。
谢夔看着鹤语上船后,兴奋地站在前面的甲板上饶有兴趣四处眺望的样子,“朔方很大,日后有机会,我带殿下四处看看。”
鹤语迎风而立,转过身,眼中盛满了盈盈笑意,“好啊。”她回答说。
在湖泊中央,还有不少芦苇,给这一方天地,更添了一抹野趣。
“有琴就好了。”忽然,正在欣赏着周围的风景的鹤语开口说。
良辰美景,自然也应当有琴声相伴。
谢夔就站在鹤语身后,听见这话,忽然轻笑了一声,“琴,自然是有的,就不知道公主殿下能不能看得上。”
说完这话后,谢夔拍了拍手,从船舱里就有人将一把琴搬了出来。
鹤语早在谢夔说话时已经转头,当看见真有人搬出来了一把琴时,她已经忍不住拎着裙摆,朝着那头走了去。
一把色泽看起来就是上品的七弦琴,正摆放在桌上。
鹤语不由伸手,轻轻一拨,醇厚的琴音就飘散在了空气中。
这声音令她心中一惊,鹤语当即抱起了面前这把古琴,翻转过来,果不其然,在这把琴的琴身背后,用狂草书写着两个字。
“独幽”。
“你,从哪里寻得这把琴?”鹤语这一次是真惊讶了,她喜欢弹琴,曾经在宫中,也收藏了不少好琴。
不过,眼前这一把,却是她找了多年,也不见踪迹的名琴。
这些年来,鹤语只当可能是哪位世家子比自己先一步寻得了这好琴,放于家中,当做珍藏。却不料,这把琴最后居然是在谢夔手中,而如今,还意外地出现在了自己手中。
这一切,是不是都太凑巧了些?
谢夔见到现在鹤语这么激动的模样,他轻轻一笑,“怎么?这琴很难得吗?我也是偶然遇见,觉得不错,就买了回来。”
当然不是偶然遇见
只不过是多年前,他在红墙之外,偶然听得了鹤语的一曲琴音,想来她定是爱琴之人,便想着有朝一日,能寻得一把好琴,回赠当年虽然不是为了自己弹奏,但的确是令自己觉得惊艳绝伦的小娘子而已。
鹤语不疑有他,抱着怀中的独幽,欢喜不已。
“那你可是撞大运了。”她一边伸手抚摸过琴背上的字迹,一边开口:“这可是一把绝世好琴。”
谢夔看着眼前的人就像是得了糖的小朋友那般模样,爱不释手地不停地摸着琴身,觉得有几分好笑,“既如此,那此琴,日后就属于公主殿下了。”
鹤语抬头,眼里闪过狡黠的笑意,“我既然收了你的琴,那便赠你一曲。你想听什么?”
“殿下弹什么,我就听什么。”
鹤语给了他个识相的小眼神,然后没多话,已经抱着琴放在了案几上,自己坐下来。
谢夔走到她身后,像是变戏法一般,点了香,又端出来一盆清水,供鹤语净手。
这一系列的动作,他做得熟练极了,好似此前已练过千万遍。
鹤语没想太多,她如今满心满眼里就只有眼前的这把寻了许久却不见踪影,今日又像是惊喜一般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独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