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手?”
段淞挑眉,微愣了一瞬,忆起当初确实是自己让她管束后妃来着, 想来是这话说得太多, 她也因此自惭形秽起来。不行,这样可不成。
“你记住了, 你是皇后,是朕的妻。”
傅南霜暗暗撇嘴, 说实话,这身份还不如助手呢,助手好歹还有点儿升职空间。
“...陛下说得极是。”但她面上还是恭敬应下,勉强装出几分感激涕零的样子。
“以你的身份,没有人可以随意罚你。”段淞想起她刚说的话,又刻意补充了句。
“妾自然省得。”是啊,除了你。
段淞盯着她的神色,见她应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稍放下心来,又用目光扫向内间所在的方向。
“陛下放心,太医已为岑姑娘施了针,她暂时睡下了。”傅南霜看出了他的疑虑,贴心解答。
段淞微颔首,“说罢,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陛下,我能否先向您讨个明白话?”傅南霜抬眼,毫无闪躲之意地迎上他的目光。
“什么明白话?”段淞面露不解。
“您日后会将岑姑娘纳入后宫封为妃嫔吗?”傅南霜直截了当地发问。
“这是什么话?”段淞的不解更甚,同时还伴着一丝莫名的心虚,“和此事又有何关系?”
“自然是有关系的,”傅南霜面色微凝,似是思虑颇深的模样,“妾以为,岑姑娘便是因为此事,所以才一时想不通。”
“她因此事想不通?”段淞的思路迅速一转,“她不想为妃?”
傅南霜沉思摇头,“这个妾也不知晓,只是今日在湖边散步时,岑姑娘先是向妾询问此事,但是妾如何能知晓陛下的意思呢?只得以事情相告,可岑姑娘似是因此陷入困扰之中,随即便自己跳入太液池中了,前因后果便是如此,还望陛下明鉴。”
“她跳入湖中之前可有说些什么?”段淞追问。
“未发一言。”傅南霜才不会直说呢,谁知道男主的自尊心受挫之后,会不会做出什么极端行为。
究竟是想入宫而不得,还是想出宫而不得,不如就让他自己猜吧。
“她是叔父送进宫中的,若是贸然将她送出去,岂不是下了叔父的脸面,”段淞摇了摇头,“自是不能如此行事。”
“陛下说的是。”傅南霜从善如流地微笑着。
“可未来究竟该如何安排她,倒也并非那么确定,”段淞沉吟半晌,略显为难地看向她,“我自是不想收她,可若叔父坚持,我也不好推辞。”
傅南霜暗翻了个白眼,这不说了还是跟没说一样吗?
她压下心中不耐,不动声色道:“我明白陛下的心意,只是岑姑娘入宫也已有月余,若是继续拖下去,确实有些不成体统,她要继续留在宫中,总要有个明确的由头才是。”
“你的意思是?”段淞微歪着头,似是听出了她话中别有深意。
傅南霜浅笑:“妾有些愚见,陛下大可随意一听,若是确实不得要领,陛下只当个笑话听了便好。”
“你直说便是,你我之间还讲这些虚礼作甚。”段淞哑然失笑,摆摆手示意她继续。
傅南霜心说“你我之间”不就是被迫卖命的关系,不讲虚礼她还有命活吗。
她面上自是淡然一片,又道:“陛下犹豫之处,正是因岑姑娘身份特殊,若是没能妥善安置,怕是会怠慢了祁王的心意,可是如此?”
“确实。”
“既然如此,那也不用非要封妃,只要给她一个体面的身份留在宫中,无论如何也不算怠慢吧?”
“你想封她当女官?”段淞登时了然,先帝在时,宫中确实是有不少女官的,只是他继位后,女官同他相处颇有不便,便都遣出宫去了。
傅南霜本想说封她当个郡主就行,反正是王爷义女,也不算辱没她的身份,可若是能封为女官,似乎倒是更好一些。
“...陛下圣明,妾正有此意。”
段淞凝眉陷入沉思之中。
半晌,他想通了部分关节,点点头道:“倒也并非不可,只是若要封女官的话,就只能将她放在你身边了。”
“?”傅南霜颇为意外地抬起头,这又是什么新说法。
段淞见她少有地露出讶异之色,报之一笑,解释道:“宫中的女官虽有现成的品级,但此前都是先帝身边的人,并没有单独的位份,若是要封女官,那品级上可与后妃同级,但实职上只能是你殿中的人,毕竟——总不能放在我身边吧?”
傅南霜原本想着,让岑琏得了个新身份后,便暂时不用担心会被封妃,那出宫之事稍拖一拖也无妨,但现在她突然有些犹豫了。
在自己身边放个半生不熟的人,还是一个情绪不那么稳定的姐妹,确实是个不小的挑战。
“陛下,若是将她封为郡主可否?”她试探着转换一下路径。
“不可。”段淞却断然摇头。
“为何不可,还望陛下赐教?”傅南霜不解。
“规矩便是如此,太子之女方能为郡主,封她当郡主虽说确实尊贵,但岂不是乱了辈分。”段淞语气笃定,没有给她半分转圜的余地。
傅南霜哪里知道还有这种规矩,只得讪讪应下,“陛下说的是,是妾草过于率了。”
段淞对她的识时务还算满意,随即拍板下了定论,“那就这样吧,总之叔父是让她跟着你学规矩的,就让她在你身边当个女官,你也好看着她些,免得再出什么意外。”
“...是。”傅南霜心中暗堵着一口气,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今日非要多此一举做什么。
“行了,待她醒来,你再将她安抚一二,便告知她这个消息吧,日后莫要让她这般胡闹了,若是叔父知道了可还了得。”
段淞稍作交代后,便起身离开了拾翠殿。可他一脚刚跨出大门,还未来得及下两级台阶,余光一扫,却在门旁瞥见了此前离去的那名太医。
他心下不免奇怪,距离他告退至少过去了两刻有余,这人怎么还没走?
太医一刻未移眼地盯着门口,见段淞终于出了门,忙不迭上前行礼。
“陛下,臣有一事要向您禀明。”
“你特意在此处候着朕?”段淞语调平平,喜怒不辨。
“正...正是。”太医在门外等着的时候,心中并未有太多思量,可经陛下这么一问他才反应过来,私下打探圣上的行踪,那可是大罪。
他忙慌乱地解释起来,“还请陛下恕罪,臣并非刻意窥探圣踪,只是确实有要事要禀。”
段淞打量了他半晌,见他冷汗涔涔却依然不退,倒是有一股愣生的执拗,方点头,“说罢。”
“陛下,”太医松了口气,将声音刻意压低了几分,“此事与岑姑娘有关,最好不必让旁人知晓。”
段淞虽觉得奇怪,但还是让身边众人后退了几步。
太医环视了一周,又上前半步,几乎凑在段淞胸前,压着嗓子问道:“陛下,这位岑姑娘,可是已经侍过寝?”
段淞兀的一惊,后退了两步,“你空口白牙地胡说些什么?”
“陛下...”太医面上露出几分怪异的尴尬,“若是她并未侍寝,那...可就有些麻烦了。”
“你什么意思?”段淞皱眉,也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因为从这位姑娘的脉象上看,她应当已经是侍过寝的。”太医讪讪一笑,尽量说得委婉了些。
段淞脸色微寒,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在宫内还是宫外?什么人如此大胆?
若是在宫外,那叔父是否知晓?若是他明知如此,却依然将岑琏送进宫来,做的又是什么打算?
还有一点——
“你可将此事告知了皇后?”
“回陛下,臣尚未来得及。”
“如此便好,暂时莫要同她说了。”段淞不知为何,心头微松,此事多一人知晓便多一重麻烦,还是先瞒着她吧。
可却听得那太医又道:“但是此前刘院判也曾为这位姑娘诊过脉,臣不知刘院判是否已将此事告知了皇后殿下。”
段淞心头又是一跳,瞬间联想起皇后今日同他说的话。
「您日后会将岑姑娘纳入后宫封为妃嫔吗?」
「岑姑娘似是因此陷入困扰之中,随即便自己跳入太液池中了。」
「她要继续留在宫中,总要有个明确的由头才是。」
段淞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想要喊冤的冲动。
她该不会以为,这事儿是他干的吧?
段淞不是喜好拖延的人,思及此处,便准备立刻回去同皇后解释清楚,可就在此刻,司来刚从传信内侍处接了信,忙上前对着他通报。
“陛下,政事堂传信过来,说是冷相求见。”
“他来做什么?”段淞冷着脸拒绝,转身欲走,“又想求情?不见。”
“陛下,冷相特意说明,今日并非是为罪臣冷源的事而来,而是——”司来向周围扫了眼,众人识趣地后退,他随即上前两步,掩袖低语,“为了叶家的事。”
段淞脚步一顿,瞬间明白过来。
冷家这是自顾不暇,想着曲线救国,准备拖叶家下水了。
“让他去紫宸殿等着。”段淞足下一转,又折返回来。
第33章 修仪
翌日。
傅南霜睁眼时, 因已入冬,天色还未大亮,只朦胧地罩着一层游动的薄光。
她目光一转, 却隐约见着帐外似是有个人影,正直挺挺地立着, 但瞧不出究竟面对的哪个方向。
傅南霜心下登时警铃大作,暗道这皇宫里的警卫系统也不过如此。她迅速思量片刻,随即缓缓坐起,双手在榻上摸索着, 想寻个趁手的工具用来防身。
可外面那人倒似耳力极佳, 听见了帐内的轻微响动, 直接出言问询。
“殿下, 您可是醒了?”
傅南霜听闻这声音倒是并不陌生, 这才恍惚想起, 岑琏因被段淞封为女官, 昨日晚些时候便已搬到了明义殿的偏殿中住下。
可她这一大早的就等在自己床边儿做什么?站岗啊?
“岑姑娘,”傅南霜刚将表情整理好, 却也没着急掀开床帏,隔着一层薄锦问道, “你这是有事要寻我?”
“无事。”岑琏淡淡回应。
“那...你现下为何在我的房中?”傅南霜还是有些担心她的精神状态,虽觉得此举颇为冒犯,但也尽量忍着不对她说什么重话。
“殿下, 这是妾的职责所在。”岑琏一派理所应当的坦然。
“?”盯梢算是哪门子的职责啊。
“还有殿下您忘了, 妾已是您的女官,您应唤妾岑修仪。”岑琏提醒道。
傅南霜心底一咯噔, 哦豁完蛋。
昨日她在和岑琏说明段淞的旨意时,岑琏起初并不怎么愿意, 仍然一心想着要么出宫、要么出殡,压根不肯接受女官的身份。
而她为了安抚对方的情绪,似乎确实说了几句类似于“我在宫中也颇为不易,总有些意想不到的危险”“岑姑娘有一身好武艺,我也需要你在身边护着我”之类的场面话。
傅南霜只是出于权宜之计,但很明显,这位姐妹的思维有点一根筋,还真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岑修仪,”傅南霜绝望地闭了闭眼,语气虚弱无力,“在我的寝殿之中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倒也不用如此尽心尽力,平日里正常照顾自己的起居便好,不用来守着我的。”
“不可,”岑琏却一点也不会转弯,“殿下既然给了妾这个身份,妾自然不得有半点怠慢。”
傅南霜捏了捏拳,暗暗告诫自己不能跟病人计较,又深深调整了几次呼吸,这才抬手将床帏掀开。
却见岑琏一身男装打扮,将头发梳成一个单髻,双手抱剑而立,目光正随着她的动向应时而动。
傅南霜将她打量了一番,随即将视线停留在了她的胸前,微蹙起眉心。
不对啊,她哪儿来的剑?
岑琏见皇后盯着她怀中的“剑”,立刻解释道:“宫中不能携带兵器,但妾既然要保护殿下,用木剑也是一样的,殿下放心,一般宵小近不了身。”
傅南霜了然点头,只觉无力反驳,便也没多说什么。她脚步拖沓地起身,走出内间正欲梳洗,可发现无论自己走到何处,岑琏就会跟到何处。
“岑修仪,你从清晨起也守了许久了吧,不若回去歇一歇,总之今日我不会出门的。”
傅南霜坐在妆台前,垂头丧气地看向镜中发黄的人影,岑琏的五官虽有些扭曲,可目光中的认真笃定倒是未减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