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段淞侧首,不解地望向她,“你不是也挺喜欢的么?”
傅南霜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垂着头自言自语似的,“喜欢归喜欢,但它毕竟是属于林中的生灵,若是将它孤零零带回去,岂不是磨灭了它的灵气。”
段淞盯着她的侧脸,面色微沉了沉,却没有言语。
半晌,他倏地站起,半掀起门帘回首交代了句。
“快换上骑装吧,今日教你骑马。”
傅南霜抬头看向他,顺着他目光所指的方向,见着那坐榻上已经摆着一套叠好的骑装。
还真要骑啊?
待她梳洗完毕换好装束,刚掀帘踏出帐外,却见那片广阔草场之上,竟已覆盖了一层亮晃晃的白雪,白光刺目,照得她眼前一片红光。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却又立刻蒙上了一层黑暗。
段淞在她身侧抬手覆上她的眼,在她耳侧轻声提醒,“莫急,先眯着眼再慢慢睁开。”
耳畔的气息温热而湿润,傅南霜只觉得颈间微有些发痒,她强忍着没有躲开,默然点点头。
待段淞将手放开,她先是半眯着眼,稍许适应后再缓缓睁开,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帐前的雪地上立着两匹马,一黑一棕,棕的那匹稍矮些,两匹马的缰绳随意搭在颈间,均并未被栓起,各自垂头在雪下寻着尚存的草根。
段淞上前,将那匹棕马牵起,转身把缰绳递到傅南霜面前。
“试试吧,它叫团圆,性子软绵温和,最适合你这种初学骑术的人。”
傅南霜看着那棕马打了个响鼻,一时有些犹豫。
她儿时倒是曾在某个景区骑过一次小马,只是那匹马并不怎么听话,四处游走根本不受控制,她不仅被马吓得哭喊不止,下来之后还被父母责怪,说她不知好歹浪费了钱。
“怎么了?”段淞笑了笑,似是故意激她,“竟还有你不敢的事?”
傅南霜深吸了口气,心下一沉,抬手接过缰绳。罢了,就当是学驾照吧,说不准跑路的时候还能用得上呢。
段淞在一旁指导,她便抓住缰绳和辔头,在脚蹬上使力一踩,终于跨坐在了马鞍之上。
而感到背上有人后,团圆便立刻开始在雪地上走动起来。
傅南霜顿生出几分慌乱,一时手足无措,似是又回到了童年时那个无助的瞬间。她有点儿想哭。
“不要怕,你只要用力拉住缰绳,它就会停下来的。”段淞也已骑在了那匹黑马之上,紧跟在她的身后。
傅南霜的手心已经被冷汗浸湿,缰绳也险些滑落,她强忍着鼻腔中的酸意,紧紧抓住皮绳,向后猛地一拉,粗糙的缰绳在掌心划出了几道血痕,她也未曾察觉。
但团圆确实停下了。
它甚至还回头看了她一眼,湿漉漉的眼珠眨了两下,似是告诉她不必使这么大力,随即它缓缓垂下头,又开始在地面上卷着零星的草根。
傅南霜终于松了一口气,骑马这件事,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不错,现在可以跑起来了。”段淞却在此刻抬手,用皮鞭在那棕马的后腿上轻抽了下。
团圆吃痛,便立即小跑起来。
“?”
傅南霜气还没喘匀,便又被带着上下颠簸,她几乎将整个上半身趴在马背上,环抱住团圆的脖子,根本不敢起身。
她错了,骑马果然还是很可怕。
“背挺直,腰腿要稳,不要太使力,随着它跑动便是,不会掉下来的。”段淞的话语中带着笑意,半点紧张的情绪也无。
要不是对方手中握着权力的太大,羞辱他的后果不堪设想,傅南霜早就破口大骂了。但情势所迫,她也只能照着做。
她见马跑动的速度稍慢下来后,找准时机,大着胆子松开了一只环抱住马颈的手,转而摸上了垂落的缰绳。
紧接着,她腰腹使力,立起上身,双手紧握缰绳,却也没有立刻向后拉扯,而是渐渐适应了奔跑的速度,随着马匹的动作上下起伏。
直到跑出去半里地后,傅南霜才渐渐从起初的紧张情绪中清醒过来,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这应该已经能算得上是策马奔腾了。
她甚至开始尝试着用双腿夹住马腹,感受着奔跑的速度快了些、更快了些。
“如何?”段淞一直在她身后,此刻见她主动发力,便放心地来到她身侧。
“还是有些不太熟练。”傅南霜见着他的脸,便生出一股无名火。
哪有这么让人学骑马的,懂不懂什么叫循序渐近,小小年纪就这么喜欢爹味教学,等上了年纪还得了。
“那你再试一试吧,累了便回去歇着,”段淞却将马头一转,向林中行去,“我还要再去寻几个猎物。”
傅南霜看着他的身形隐没进了密林中,忽生出几分蠢蠢欲动的心思。
有马,没人。
好像可以跑?
*
傅南霜最终还是没跑成。
一来,她的骑术并不熟练,小跑几步还成,长途跋涉太过勉强;二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根本找不到逃跑的方向;三来,她走得匆忙,事先存着的金器没来得及带在身上,就算能跑,只怕也会饿死在路上。
所以此事还是得从长计议。
她又骑马小跑了几圈,才回到帐中,吃了些干粮油茶,又同那只小猞猁玩了会儿,觉得有些困倦,便抱着猞猁和衣睡下。
午睡过后,天色已不知不觉黑了下来。
可段淞还未归来。
傅南霜原本没意识到这一点,还是聚集在帐外的侍卫的商讨声,让她听见了几个关键词。
她犹豫片刻,还是掀开帐帘,举步而出。
“见过皇后殿下。”侍卫见她出门,忙拱手行礼。
“免礼,”傅南霜淡然抬手,“是陛下外出狩猎还未归?”
“回殿下,正是,”打头的侍卫面露焦急,“我们正商议着,看要不要去林中寻陛下呢。”
“你们可有什么发送信号的手段,像是猎鹰或是火光、狼烟之类的?”
侍卫却只摇摇头,“军中是有的,但我们并非军籍,也鲜少外出游历,确实不曾掌握。”
傅南霜沉吟片刻,点点头,“那快去吧,此事宜早不宜迟,若是有了消息,先派人传回来。”
“是。”
带头的那名侍卫同其余五人结成小队,各自骑着马奔向了那片已经被黑暗侵染的密林之中。
然而过了一个时辰有余,穹庐已经挂上了一轮硕大的满月,却并未有任何消息传回,林中也没见半个人马走出。
余下的几名侍卫愈发焦躁。
“老大,我们还要不要再去林子里找一找啊?”
“我们去了这里还有人吗?皇后怎么办?”
“可...咱们不能就这么干等着吧?”
“不等还能如何?”
“您看,皇后殿下留在这儿其实也没什么危险,我们就去林子的外围看一看,也不用走得太深。”
“这...不成不成,陛下临走前特意交代让我们守着皇后,我们不能违背旨意。”
“可若是陛下有了什么差池,我们——”
“无妨,”傅南霜在此刻迈出主帐,沉声吩咐,“你们也去林中看看吧,我这里不打紧的。”
为首的侍卫也没继续犹豫,立刻拱手道:“那还请殿下莫要四处走动,臣等去去就回。”
“嗯,快去吧。”
剩下的几人走后,整个营地之中只余下了她一人,挂在门口的灯笼随着凛冽的朔风忽明忽暗,确实有几分萧索的意味。
傅南霜面无表情的回了帐内,抱着小猞猁坐回榻上,漫无目的地等待着。
她很清楚自己的斤两,就算段淞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但救人这种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她也没什么金手指,更不会野外求生的技能,胡乱行动只会拖累别人。
可她怀中的猞猁却突然跳到地面上,踱着交叉的步伐走到门边,回首傲然扫了她一眼,似是在示意她跟上。
傅南霜不免愕然,这猞猁怕不是成精了吧?
她起身想要将它捉回身边,可它却极为敏捷地从她手下滑过,随即从门帘边的窄缝中钻了出去。
傅南霜愣了愣,它果然还是只猫,流动性极佳。
她掀帘而出,却见灯笼下投下的一团昏暗黄光,正照着那个矮小的身影。
它竟不知如何跳到了团圆的马鞍上,面对她端坐着,耳上的黑猫随着寒风摆动,迎着头顶的一轮圆月,当真像是个暗夜里的精灵。
“你好像个人啊。”傅南霜回想起有人说过,见到黄大仙的时候要说它像人,这样它位列仙班之后就会记着你的好。
猞猁应该也差不多吧。
它却并未有什么动作,只是呜咽叫了声,倒像是在唤她过去。
“你就算真是个大仙,也不能害我啊。”
傅南霜大概看出来了,这猞猁八成是在引诱她上马,遂轻叹了声,苦口婆心道,“你找错人了,我不是女主,也没有金手指,谁都救不了,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猞猁听了她的话,并未继续呜咽,只是转了转头,看向了密林所在的方向。
傅南霜暗叹了声,这猞猁究竟怎么回事,难道是被派来给她发主线任务的NPC不成。
她正暗自计较,反正猞猁也是野生的,留在外面比她还安全得多,自己不如直接回去算了,可林中忽传来一声悠长而寂寥的呼嚎。
猞猁又转回视线,将锐利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人影。
傅南霜立刻看出了它的意图,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就算林中有狼,我去了也没用,说不定还要连累他们呢。”
正在她准备转身回的时刻,猞猁突然转头,警觉地跳下马鞍,背部高高弓起,严阵以待的模样。
傅南霜下意识顺着它的视线看去,却见林边突然出现了几道绿荧荧的光,而那绿光还在移动中,似是正朝着营帐的方向而来。
第35章 狼群
这会儿也由不得傅南霜再等待, 那绿光的所在分明是几头野狼,也不知它们是不是群体协作,现在居然刻意跑出来抓她的单。
她立刻回帐中披上披风, 接着出门一把抓住缰绳跨上马背,猞猁已经等了许久, 回首不耐地扫了她一眼,示意她赶紧跟上。
傅南霜也不知自己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许是危急关头根本来不及仔细作想,她竟真就跟着那猞猁移动的方向, 驱动着团圆跑了起来。
猞猁在雪地上跑得极快, 她的眼前几乎只剩下一团灰色的虚影, 而团圆又是段淞刻意挑选的温顺马匹, 脚程本就不算快, 只能勉强跟上它的脚印。
傅南霜在马背时不时回首, 看着那几道绿光四散开来, 似是想要包抄他们,心中不免惴惴。
夜里又开始下起了雪, 落在了她的脸颊发间,渗进脖颈中化成冰水, 传来丝丝寒意。
傅南霜连打了好几个寒颤,腹诽她这究竟是造的什么孽,好好的文戏剧本, 硬生生被整成荒野大逃亡了。
好在猞猁对此处的环境极为了解, 刻意绕开了绿光出现的位置,从草场的另一边进入了密林, 终于算是暂时摆脱了狼群的跟踪。
进入林中后,茂密的林木彻底遮蔽了月色和星光, 几乎没有任何外部光源的辅助,眼前霎时陷入了一片浓雾似的黑暗中。
傅南霜不免开始后悔,自己走的时候怎么没有带个火把。但转念一想,如果带着火把,在林中就真成活靶子了,没带也对。
适应了半晌后,傅南霜倒是能勉强看清一些模糊的轮廓。看猞猁的步伐慢了下来,她也稍拉了把缰绳,只见它在地面树干边走边嗅着,像是在查探什么生物的行踪。
它难道是在帮她找段淞?
傅南霜琢磨着,不若直接出声叫喊,说不定能让他听见后也出声回应,这样效率更高些。
但她刚清了清嗓,猞猁便立刻停下脚步,回首紧紧盯着她,似是在警告她不要发出声音。
她抬手安抚,示意自己明白了,她会闭嘴的。
猞猁这才转头继续它未竟的事业,又在地面上嗅了许久,随即终于找到了线索似的,立刻加快了步伐。
它在林木间轻巧地穿梭着,还时不时回头看着身后那一人一马的动向。
然而傅南霜本就是新学的马术,在平地上勉强还能跑动起来,可在林间地形复杂,她为了控制团圆行进的方向,无论手上还是脚下都颇为吃力,要不是猞猁停下来等她,估计早就跟丢了。
终于,在绕过了一段腐朽的落木后,眼前出现了一片半枯的灌木,而其中似是有什么活物在走动,传来了踩断枯枝时发出的细微的响动。
猞猁这回却并没有再给她什么指示,而是自己直接钻进了那片灌木之中。
傅南霜正犹疑着要不要跟上,片刻却听见一片混乱的踩踏声,随即便见灌木丛中接连走出了十几猞猁,应是已经成年的体型,比那只小猞猁要高出不少,几乎和狼狗的身形差不多。
猞猁群几乎将她半围住,属于动物的喘息声在她身边此起彼伏。
为首的那只尤其高大,小豹子似的,对她高昂着头,即便光线不佳,也能看得出它目中闪过的锐利精光。
傅南霜这会儿是真傻眼了,本以为只是被野狼抓单,现在看来,她怕不是被这小猞猁直接带回老家,变成他们的团圆宴了。
她不由垂首看向身下这匹温顺的小马,目力不及,动作迟缓,跑应是跑不掉的。
若是爬上树躲藏呢?不行,猞猁也是猫科,爬起树来只怕比她还敏捷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