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淞笔下一顿,草草写就了几个字,随即心烦意乱地丢到一旁,“她愿意等,便让她等,宫里又不是没有太医。”
“...是。”司来诺诺应声,可刚退到一旁,脚跟还没站稳,却又被段淞叫住。
“等等。”
“陛下有何吩咐?”
“你去问问,她究竟是为何事而来,”段淞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万一有什么急事,也不能就这么拖着。”
司来丝毫不意外陛下的突然改口,毕竟据他对陛下的了解,这气性也维持不了多久,过个半天就散完了。
“是,奴这就去问清楚。”
半晌,司来去而复返,这回却只是缩着脖子垂着头,压根不敢直视天颜。
“她说了么?究竟是为何事而来?”
段淞已然做好了准备,若是皇后当真肯服这个软,他这般大肚能容,也不会同她继续计较下去,算起来时间也差不离,不若直接召她进来一道用午膳,也算是对她在外受冻的安抚。
“...回陛下,”司来顿了顿,估算着陛下的投掷范围,小心后撤了半步,“殿下说,她与王姑娘颇为投缘,故而想向您讨要一道旨意,将王姑娘继续留在宫中,再多住上些时日。”
“......”
段淞手下捏紧了朱笔,青筋微凸,骨节泛白。她居然...就为了这么件破事儿来找他?
“...陛下?”司来小心翼翼地抬起眼,还不忘时刻防范着他们家陛下手下的动作。
段淞暗咬了咬牙,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了这句话:“你去跟皇后说,她要是当真这么舍不得,就和王徊梧一道出宫去,日后也别回来了!”
“陛下,您消消气。”司来小意安抚,毕竟这种话哪能真的传给皇后呢。
“快去!”段淞却没再给他继续开口的机会,衣袖飒然一甩,将三两案牍噼啪带落在地。
“...是,奴遵旨。”
片刻。
“陛下当真是这么说的?”傅南霜闻言,双眼一亮。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司来无奈一笑,“殿下,陛下确实是这么说的不假,但您也知道,陛下他就是这个气性。”
“嗯,我知道。”傅南霜的思绪却已经开始飘远。出宫第一步,得先回去把她的n+1拿上。
司来眼珠转了转,“您不若再等等?或是您还有什么要同陛下说的,奴再去帮您传话。”
“不用了。”傅南霜失落一笑,似是自知无力挽回,已经决定全线撤退。
司来见她神色黯然,安慰道:“殿下,您也莫要放在心上,待这阵儿过去,您再来同陛下说两句软话,想来便没事了。”
“嗯,我明白。”傅南霜捂住胸口,似是有无限哀愁,转身离去。
待她回了明义殿,先是去寝殿中将她藏在床缝边的小包裹取出,小心藏于怀中,接着便命人简单收拾了行囊。
“走。”傅南霜来到主殿门边,对着王徊梧使了个眼色。
王徊梧见着她归来,有些忐忑地上前,“殿下,这是要去哪儿啊?”
“出宫。”傅南霜强忍着才没有露出笑意。
“出宫?”王徊梧的眼眶中又氤氲起泪意,“殿下,陛下还是要送我走吗?”
“不止你走,我和你一起走,”傅南霜脚步一转,看了眼抱剑而立的岑琏,“岑修仪,你也一起吧。”
“是。”岑琏想也没想,直接跟上。
“殿下,您怎么也...?”王徊梧颇为讶异地捂住嘴,“是不是儿连累了您?”
“嘘,”傅南霜生怕她又哭嚷起来,一把将她拉过,“先出宫再说。”
傅南霜的心中本还有些忐忑,生怕有人多心,半路拦下她去向段淞再次确认旨意。
但她毕竟有皇后的身份打底,又一路壮着胆子,借口陛下有旨命她出宫,一路上倒是没谁怀疑她假传圣旨,自然也没人敢拦她的车。
当然了,她本来也不是假传圣旨。气话怎么就不是圣旨呢。
“殿下,您...您是要跟着我回国公府吗?”出了宫门,王徊梧才敢大声抽噎了起来。
“不去,”傅南霜面色沉静地问向她,“你可知道长公主的别院在何处?”
时间紧迫,她只能大致将路径规划一二,如今带着这两人,去哪里都不方便,她也并没有对宫外的概念,根本跑无可跑。
而且她此番是大张旗鼓的出宫,若是被段淞发现,只怕他也要立刻遣人来找。
而傅南霜之所以敢用这种方式出宫,打的也是一个时间差。她不怕段淞发现,只怕他发现不了自己在哪儿。
所以为今之计,要先找个合适的中继点,让段淞就算知道她已经出宫,也能放心不来查看的那种。
“我自是知晓的,”王徊梧愣了愣,随即点点头,“殿下,您是要去找长公主吗?”
“是啊,陛下说让你出宫,却又没规定你究竟去哪儿,”傅南霜对她笑笑,“那不若先去投靠皇姐,之后究竟如何行事,咱们再从长计议。”
然而事实是,之后究竟该怎么操作,她其实也没想好,但总之走一步算一步,走出宫门就已经成功了一半,她怎么能让大好的机会在眼前溜走呢。
王徊梧的眼神也稍坚定了几分,“好,我去告诉车夫该怎么走。”
紫宸殿。
“皇后刚才怎么说的?”段淞气恼了半晌,刚刚司来回到殿中,他也冷着脸没主动问询,这会儿稍缓了几息,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了。
这么冷的天,她不会还在外面等着吧?
司来知晓他应是开始反悔了,立刻回道:“回陛下,奴去传话的时候,皇后殿下只说她知道了,旁的也没多说什么。”
“她还在外面等着么?”段淞不由站起身来。
“那倒没有,殿下听了奴的传话,便已离去了。”
段淞刚向门口走了两步,闻言又是一顿,冷哼了声:“她就这么走了?”
司来见状,忙渲染了几分忧愁的情绪,“陛下,殿下走时,神色颇为失落,想来是...伤了心了。”
段淞皱了皱眉,暗有些后悔,自己怕是一时气急没控制好语气,当真把她惹伤心了。
司来见他家陛下面露忧思,不免暗叹,看来还是要给陛下垫个台阶,宫里少了他可怎么行啊。
“陛下,容奴多嘴一句——”
可他的话刚说了一半,却又被一道急匆匆的传信声打断。
“陛下,建福门、光范门、昭庆门传来急报!”
“说。”段淞面色一凛,自知事态不小,他继位以来,宫里可鲜少传过这种急报。
“启禀陛下,三道宫门的监门卫皆传来消息,说是皇后殿下奉您的旨意,已经一路出了宫门。”
“什么?”段淞蓦地一惊。
和他一样震惊的还有猛然抬头的司来。他讶异过后,不免暗自庆幸,还好他还没把劝解的话说完,不然只怕他也成了同谋。
“殿下,可是有奸人假传圣旨?”监门卫大将军拱手请旨,“可需臣等将其捉回?”
段淞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咬着牙一字一顿:“不、是。”
“那...臣等...”监门卫大将军也没看明白,既然不是假传圣旨,陛下又何必这么生气呢?
“去派人跟着,看看她去哪儿了,”段淞面沉如水,临了又补了半句,“但别让她发现。”
还想让他去将她追回来?他偏不。
*
京郊。小亓山。
“殿下,就是这里了。”王徊梧指了指不远处被积雪覆盖的山路。
傅南霜顺着她的指尖外望去,却见山脚下立着一座约莫三人高的木质牌坊,其上的题字大都被风雪所掩,只隐约辨得一个“霑”字。
牌坊当中穿着一条蜿蜒曲径,一路蔓延至山顶。而半山腰的小径旁,正立着一座精致楼阁,虽说冬月将至,落雪纷纷,露台上却还挂着丝质的帷幔,影影绰绰能看到几个人影在走动。
但是雪天路滑,车马上不去,估计要用爬的。
傅南霜有些不愿下去走动,心说这长公主还挺有闲情雅致,地方倒是个好地方,就是没赶上好时代,要是能修个缆车就好了。
她还未来得及做好爬山的心理准备,却见牌坊后的山路上,已经走下来了一个人。
待他走进,却见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对着她恭敬行了一礼。
“皇后殿下,长公主已等候多时了。”
第38章 别院
主家既然已遣了人下来相迎, 饶是傅南霜再不愿意爬山,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应声。
“长公主的消息这般灵通,竟已提前知晓我来了?”她一边反问, 一边扶着岑琏下了马车。
山风湿冷,吹得她一阵头疼, 令她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也微生出一丝后悔。山里不比宫中,看来衣服带少了,估计有点难熬。
“回殿下, 仆不知。”少年只规规矩矩地答了, 并没有多透露几分的意思。
傅南霜也不强求, 想来长公主毕竟身份尊贵, 有些自己的消息渠道也未可知。
那少年先向车夫指了指马棚的所在, 随即便转过身去, 引着三人穿过山门, 走上了那条曲折的山路。
傅南霜远看时,还以为这条山路必是泥泞难行, 可当真走上去才发现,其上的积雪早已被人清扫过, 而看似覆盖着白雪的台阶,其实本就是白色的山石,还刻上了道道竖纹, 踏上去颇为稳当。
而且石阶的落差应是由工匠刻意计算过, 稍抬步便能迈上一级,故而并不算难以攀爬。不知不觉中, 她们便已被那少年带上了半山的一处平台,其上铺着平整的平板, 也已清扫过积雪。
而平台一侧,另立着一座山门,当中的木门如今正半开着,能瞧见其后又是一条小径,少年侧身抬手,示意她们从此处进门。
傅南霜有些好奇地跨门而入,还未来得及感叹眼前的景致,倒是立刻感到一片暖融之意,竟让她觉得披风也有些多余。
她探着目光刻意寻找,却也没发现这异样的温暖究竟来自何处。
她们沿着那条步道继续前行,便见道上积雪消融,夹道草木绿意渐深,甚至隐约还能瞥见零星的几株兰花幽绽。
而她刚绕过一处木掩映的山石,下一步便踏上了一条木质的廊道,顺着回廊向前望去,尽头却是一处挂着轻幔的凉亭,似乎正是她在山脚下便得见的那处露台。
有一年轻女子正从露台的一侧探出头来,对着她招了招手,笑道:“我就说今早喜鹊叫个不停,果然是有贵客上门。”
傅南霜脚步一顿,这时倒是犹豫起来,虽说她确实是计划好了来此处落脚,但见着长公主究竟该怎么自陈,她还没打好腹稿。
怎么跟她说呢?被你弟赶出来了,求姐姐好心收留?
王徊梧倒是已经迫不及待地向前跑去,“殿下,徊梧来看您了。”
傅南霜稍缓了口气,方缓缓踱至那露台边,对着段琉淡笑颔首:“皇姐,怪我不请自来,今日多有叨扰了。”
“过往可是请都请不来呢,”段琉向前探身,拉着她在身边坐下,“我还嫌这山里冷清得很,有你们来陪我,我欢喜还来不及,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同我还说这种外道话。”
“那就多烦要皇姐几日了。”傅南霜坐在露台之中,才发觉另一旁的山崖边,竟开着一眼泉,当中不断翻涌着温热的泉水,云雾蒸腾恍若仙境。
她心道怪不得这山庄中温暖似春,果然别有玄机。
“那可再好不过了,”段琉掩唇一笑,转头吩咐道,“徊梧,总之你对这里熟悉,先带岑修仪去安顿下来吧。”
“殿下...”岑琏皱了皱眉,似是不愿离开。
“去吧,”傅南霜对她点了点头,“在皇姐这里,与宫中不同,不用时时守着我。”
岑琏犹豫片刻,终点头应下,跟着王徊梧从另一边出了凉亭。
“倒是稀奇。”段琉从她的背影收回视线,笑得别有深意。
“皇姐见谅,岑修仪就是这个性子,相处久了,其实也还算有趣。”傅南霜知道带她来此确实有些不妥,刻意为她多说了句好话。
“你又想左了不是,我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屋舍,让给她一间又何妨?”
段琉佯嗔拧了她一把,“我是之前便知晓,她的性子向来孤僻得很,当初跟着祁王回京后,也从未参加过任何筵席,如今倒是对你这般亲近,确实是奇事。”
“嗯,她在宫中起初也是如此,慢慢便好了。”傅南霜刻意止了话头,并不想在背后继续闲话,毕竟世人性格万千,内向一点也不是什么罪过。
段琉本就生了颗玲珑心,闻言立刻毫无痕迹地话锋一转,挽着她笑道:“快同我说说,陛下今日怎么肯放你出来了?”
傅南霜也没想瞒她,便将段淞如何“下旨”命她出宫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段琉还未听完,便单手捧腹,笑得直不起腰来。
“哈哈哈...我这弟弟...哈哈哈...他也有今天。”
就在傅南霜微有些尴尬,不知该不该接话的时刻,却从露台后的楼阁内出来了个白衣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