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皇姐吉言。”傅南霜淡笑着应下,原本想反驳的几分冲动被她强压了下去。
脾性互补?相濡以沫?她说是就是吧。
饭后,她同段琉说好,今日想下山进城去看看,段琉便命人准备了车马。
待到她下了山,却发现剩下的两个鹧鸪卫早已等在了山门口,也不知她们之间是怎么互相传递消息的。
她们仨人自己骑马,倒也不用跟她一道坐车,傅南霜稍松了口气。
进城后她便下了车,也没理会跟着自己的几人,看似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着。
这是她来此后第一次来到人群熙攘的街市之中,看见什么都觉得无比新奇,宫中的人虽也不少,但唯有在这里,才能感觉到几分鲜活的气息。
傅南霜凭着兴趣出入了几家店铺,却都只是浅尝辄止,并未有所收获。毕竟逛街并不是她的目的所在。
她知道自己这次可能无法成功脱身,但总要借机打探些消息,给未来寻找一条更适合出逃的路。
大街上南来北往,谈论什么的都有,一路听下来,她倒是对这大赟有了不少新的了解。
“年初就要开春闱了,也不知今年我有没有这等好运能及第呢。”
“阿娘,他竟背着儿去平康坊狎妓,儿要跟他和离!”
“我可听西市的胡商说了,最近北边儿又不太稳当,怕是还要打仗啊。”
“今年除夕夜里的驱傩你去不去?听说圣人会亲临呢!”
“我跟你说,最近千万别往南边跑,我们家岭南的亲眷传了消息来,说是那边正闹鼠疫呢,死了好些人了!”
捕捉到关键词的傅南霜脚步一顿。
岭南?鼠疫?
第40章 祁王
傅南霜不由得驻足, 继续听那两个路人说了下去。
“哟,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就是从这个月初开始的,听我家那亲戚说, 一开始只是街上多了几只死老鼠,根本没人当回事儿, 但他家是开医馆的,后来发现高热的人一日比一日多了起来,死相也一个比一个难看,等到府衙发现的时候, 这疫病就根本管不住喽。”
“乖乖, 那可真是大事儿, 你说这疫病不会传到咱们这儿来吧?”
“应该不会吧, 从岭南过来少说两千里呢, 哪儿那么容易传过来。”
“不是我说啊, 你们家那亲戚是不是写信过来的?那信上不会沾上点儿什么...?”
“呸呸呸, 咒我呢是么,别说这种晦气话。”
“这怎么能叫晦气话呢, 谨慎一点儿总没错的,那信上要真沾了些邪毒, 我也跑不了啊。”
......
两人吵嚷着走远了,傅南霜并未继续跟上,只立在一家铺子边, 沉思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如果他们口中所说的鼠疫为真, 那她接下来的所有计划,就都要打乱后再重新考量。
凭她对这里医疗水平的了解, 假若疫病当真大规模流行起来,就算她带再上多金子, 恐怕也难买回自己的一条小命。
虽然她不太想承认,但事实便是如此:到了那时,应该没有什么地方比皇宫里更安全了。
傅南霜倒是没预想到,这种“生命诚可贵”和“若为自由故”的选择,还真落在了自己身上。
况且还有一点也让她不得不计较:原书中的女主现下还在岭南,自己之前或多或少还抱着一丝期待,虽说虞鸢被段淞暂时送走,但她终有一日还是会回来的,那时便能将原书的故事线继续下去了。
但她若是在岭南发生了什么意外,或者说因这场鼠疫丧命,那究竟会对未来产生什么影响,谁也难以预料。
不会因为女主陨灭这世界就崩塌了吧?
傅南霜回程爬山的脚步,比下山时沉重不少,踏在山石上的每一步,似是都踏在了她命运的交叉路口上,显得忧心忡忡。
到了半山的平台上,她听见门内似是有些争执之声,不由讶然。
傅南霜推门而入,却见岑琏正立在那小径之中,手中举着她那把木剑,冷眼瞧着门边聚集的几人。
见着自己出现后,她稍愣了一瞬,随即缓缓将剑放下,侧过头去并不想直视,面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这是..?”她傅南霜有些看不懂这状况。
王徊梧小跑着来到她身边,低声用目光指了指门边捂着手臂的少年:“殿下,岑修仪和卫旻刚刚打起来了,才把他们拉开。”
“打起来了?为了什么事?”
傅南霜面上还算镇定,心中却有些忐忑,自己带来的人和主家的人有了争斗,不论原因为何,也不论是谁的错,想来都不好意思继续留下了。
王徊梧看着两人护着卫旻离开后,方回头解释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岑修仪今早本想要去找您,可那时您已经下了山,她便想着去追赶您,可卫旻不给她准备车马,两人应是有了些口角,一个没看住,就打起来了。”
傅南霜心说这俩人都跟锯嘴葫芦似的,竟还能有口角?
“嗯,这事长公主知道了么?”她扫了眼仍显倔强的岑琏,暗叹了口气,这事闹的颇为尴尬,总还是要给主人家配个不是。
“应当知道,发现他俩有争吵时,就已有人去传信了。”
“嗯,那我先去见见皇姐,”傅南霜对着王徊梧笑了笑,随即用目光指了指岑琏,“劳你先把她带回我的院中。”
王徊梧坚定地点了点头,“嗯,殿下放心。”
傅南霜路过岑琏时,对方依然侧头躲避着视线的触碰。她也没多说什么,抬手在她肩上轻拍了拍,便继续向山内走去。
“皇姐,今日实在是对不住。”
傅南霜立在露台边,见卫苍正低头同段琉说着些什么,二人沉浸在某种静谧的氛围中,似是并没发现她的到来,她只得先出声打断。
段琉这才侧首,对她笑得粲然,倒是没见半点隔阂的模样,“这是说什么浑话呢,你能有什么对不住我的?”
傅南霜稍松了口气,主动上前拉住她坐下,“还不知卫小郎君现下如何,伤得可重?”
段琉轻嗤笑了声,“我当是什么呢,就为了这么件小事,还值得你这般郑重的给我赔不是?”
她转头对卫苍扬了扬下颏,“回去好生管管他,平日里脾气大些就算了,见了外人哪还能依旧如此?日后若真闯下大祸,我可兜不住他。”
卫苍恭顺地垂头应下,“是,仆定将他好生教训一二。”
傅南霜更尴尬了,“皇姐,此事应也不是卫小郎君的错,倒也不用这般苛刻。”
段琉却执拗地哼了声,佯嗔道:“且不论是谁的错,竟惹得你来给我赔不是,那就是他的错。”
“好,那我就将那声对不住收回去,”傅南霜强笑了声,“那皇姐便也不用责罚他了。”
“行吧,那这回就算他运气好,”段琉挑了挑眉,随即对着卫苍吩咐,“你去看看他吧。”
“是,仆告退。”
待卫苍走后,段琉似是早就预料到傅南霜要说什么似的,立刻压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别借口这事儿就想跑,我可不会放你走。”
“皇姐,”傅南霜讪然一笑,“怎么会呢,你又多心了。”
段琉了然一笑,也没拆穿她,“今日的事本就是笔糊涂账,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但是——”
她话锋忽地一转,眼中精光一现,“——这位岑修仪,我劝你还是莫要管得太多,趁着这个机会,能送走最好。”
傅南霜心说果然,别看嘴上说得漂亮,人家心里还是有些不满的。只得赔笑道:“她确实是与旁人不太一样,但也没什么坏心,我再去同她好好说说。”
“不是这个原因,她性子如何与我有什么干系,”段琉摇了摇头,面色多了几分凝重,“但她毕竟是祁王府上的人,陛下那边我劝不动,你是个明事理的,所以我必须同你说清楚。”
“祁王...如何?”傅南霜心头微跳,虽不太想了解内幕消息,但又有些好奇。
段琉轻叹了声,目光一转,投向山谷间冻住的溪流。
“陛下还唤他一声叔父,我却是向来不愿的,祁王这个人,并不是个好相与的,陛下为了些虚名蒙蔽自己,假装看不见,但我却看得分明,他过往便不服先帝,如今,更不服陛下。”
“皇姐的意思是...?”傅南霜已然猜得差不离。
“别看他现在装的乖顺,等着看吧,他早晚要反。”段琉回首,目光笃定。
傅南霜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改朝换代也好,乱臣贼子也罢,她并不觉得与自己有太大的关系。
段琉见她紧张,面色倏地一松,安抚般笑了笑,“我同你说这些,也不是要你去劝陛下什么,但你要知道,祁王送人进宫,目的绝不是那么单纯,陛下不好拂他的面子便罢,但你,最好不要同祁王的人走得太近,免得祸及自己。”
“多谢皇姐点拨,我明白了。”傅南霜的感激并非作伪,她过往确实没想这么多,如今竟她这么一点,倒觉灵台清明了不少。
且不论祁王不是真的想反,反正岑琏也不想留在宫里,确实送走更好。
“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大智慧的,一点就通。”段琉起身,慵懒地舒展着肩背,回首冲她一笑。
傅南霜谦顺摇头:“皇姐莫这么夸我,我会当真的。”
“就是真的,还当我诓你不成。”段琉盯着她,歪了歪头,确有几分欣赏的意思。
*
回到小院时,两名鹧鸪卫已经守在了门口,傅南霜同她们点了点头,便跨门而入。
岑琏已在正厅内等了许久,见她终于归来,忙起身迎上,语气因焦急而显得有些慌乱。
“殿下,今日之事,并非我主动伤他,实在是他说话太...但您若要罚我,我也认了。”
傅南霜用目光指了指坐榻,淡笑道:“坐吧,我何时说过要罚你了。”
岑琏还有些不信,虽顺着她的意坐下,却显得有些局促,“您真不罚我?”
“我不罚你,但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说,你也别急着辩驳,先听我说完,可好?”傅南霜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和缓亲切了些。
岑琏虽有些犹疑,还是点了点头:“...嗯,殿下请讲。”
傅南霜抿了口清茶,随即缓缓开口:“我虽不知你过往有些什么经历,但能看得出,你的性子因此有了些影响,在宫中如此,现下依然如此。”
“我...”岑琏本想反驳,但想起自己刚答应过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傅南霜垂下眼帘,“我并不是想指责你什么,万物皆有因,你定也有你的因,但我也曾同你说过,你无论选择什么,觉得被逼无奈也好,还是走投无路也罢,其实终归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不明白。”岑琏蹙起眉心。
“你想有什么样的性子,便会有什么样的性子,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便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傅南霜将茶盏推到她的面前,不动声色,却又似隐藏了深意万千,“全看你自己怎么选。”
岑琏双手捧起茶盏,盯着茶汤上细密的泡沫,半知半解,懵懂反问:“...看我怎么选?”
“嗯,”傅南霜点了点头,又轻啜了口茶汤,随意问道,“想回祁王府吗?”
岑琏闻言,猛然抬起头来。
第41章 疫病
“殿下, 您要赶我走?”岑琏面色震动,难以置信似的。
傅南霜对她这反应也有些莫名,但还是耐心解释道:“我当然不是赶你走, 只是你原本也不愿留在在宫中,如今既然已经出来了, 送你回家去倒也不算什么麻烦事。”
“我……我不能回去。”岑琏低下头,紧握住木剑的指尖被压得失了血色。
“你是怕你义父不喜?”傅南霜见她目光闪躲,遂大胆猜测道。
岑琏先是微点了下头,随即又连着摇了摇头, 语气有些急迫道:“殿下, 我不回去, 我愿继续跟随在您身边。”
傅南霜:“……”
怎么不问问她愿不愿意呢。
她沉吟片刻, 浅笑了笑, 道:“岑姑娘, 你若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愿回去也无妨,但若是想要跟我回宫, 我却是有几句话想要同你说明的。”
“殿下但说无妨。”岑琏得了她的准话,指尖稍放松下来, 目光却依然紧紧盯着她,微带着些忐忑。
傅南霜抿了抿唇,知道自己即将说的话很可能会伤了她, 也存着几分犹疑, 可终还是心下一沉,温声开了口。
“你虽是陛下封的修仪, 却也不必当真把自己当成我的女官,我其实也不喜欢身边有人看守, 遑论你还是王爷义女,我如何能使唤你,你可以依然像过去那般生活,我也没什么好责罚你的。”
“殿下……”岑琏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傅南霜没有理会,甚至不去看她,盯着屋外飘雪的继续道:“个人都有个人的不易,你若当真有难处,我也会尽力相帮,但你要记住,旁人只能帮你一时,真论长久之计,还得自身立起来才行。”
岑琏听了这话,一副震惊怔忡之态,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殿下,我不是…我…”
“我相信你能想明白的,”傅南霜起身,终还是有些于心不忍,拍着她的肩安慰了句,“但也不必思虑过重,我对你从无恶意,也不会赶你走,别胡思乱想就是了。”
岑琏耷拉着头,闷闷地没有回应,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傅南霜也未继续劝导,面色淡淡,转身进了内院。
接下来的两日,岑琏没有主动来寻过她,傅南霜又借口下山闲逛,再度去城中探听了两次消息。